每個特工都必然在心中演練過自己的失敗。當然,有可能的話,世界上任何人都不願意失敗。他們會制定精密的計劃,調集充沛資源,留備足夠余量,反覆推敲每一環細節,預定後備計劃……竭力讓每一次行動的成功率逼近100%,但實際執行永遠不可避免地會產生偏差。
那個故事被報道的時候非常聳人聽聞,工作小組用了十八個月調查,他頻繁往返於三個州,有兩次在西亞的山區進行長達四個月的調查取證。以國際記者和調查特工的雙重身份行動。關於境外不受約束的進化技術公司展開的非人道研究,他向上級做了五次報告,而最後用一個經過修改、偏移的故事刊登在了國內的報紙上。后一個版本把真正重要的部分去除,誇大一些有噱頭、獵奇的成分,採用了一些專門拍攝的「有趣」照片。
一個倒下了,他想。
他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麼,但並非是整個行動小組的所有成員都知道。或許有人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在燕京市的新聞廣播電台里插播一段準備好的錄音——不知道的人或許會覺得這是某種政治上的宣告,但只有一部分人知道這錄音的本質是一種罕見的概念上的病毒。指揮官知道得最多,包括病毒的一些數據,比如致死率。他能夠計算出這次行動後會帶來的傷亡……但他已經不會被數字背後的意義所擊倒,他已經在過往的經驗中超過了同理心的界限。
和圖書「能看見槍戰的情況嗎?」
不太可信的傳言說,特工安然退休的概率大概在八成上下。也就是說,約兩成的特工會在自己的工作生涯中遭遇各種各樣的計劃外狀況,幸運一點的死在行動中,不幸一點的落入敵人手裡。在被掏空后,或許可以祈禱在十八個月見不到陽光的監禁后,秘密談判取得了合議,你為之獻身的國家用某些資源與他們交換,把你撈回了家。而當你回到了「自己人」中間,還需要接受漫長的隔離和檢查,在好像永無止盡的質詢中找到最無害的答案。
他見過這樣的戰鬥案例,普通人與幻覺交戰,會面對各種各樣的恐怖幻象。最重要的是永遠記住,這些大多數都是假的,但致命一擊就來自於這些幻象中。那些怪物會招來野獸、惡魔、鬼怪……但最危險的其實是人。他們如果創造出向你走來的人的幻象,是最危險的情況。
瓮中捉鱉,指揮官暗忖。兩個特工停留在一個機房裡據守……對方為什麼會犯這麼簡單的錯誤,是有某種倚仗,還是煙霧彈?
只有一組外部觀察點能看到這一側的窗口,指揮官發出指示,很快得到回應。
女性的悶哼,然後是身體栽倒的聲音。
黑色的濃霧從門縫裡席捲而出,幾乎是一團濃稠的烏雲從近距離爆開,撲面而來。有人想先撤退,但槍聲已經響起。黑暗繼續擴散,不斷湧出的稠密煙雲把半個走廊吞沒,有和_圖_書人高呼卧倒,槍聲沒有停下,同時傳來喝罵和慘叫。
「馬上解決。」
「控制住那兩個。她們可能是遠距離進化者。」
最有名的照片也是一對孩子,站在鏡頭前,袒露出自己傷痕纍纍的身體。他在造型設計上出了一些主意,當時他作為記者兼作戰小組成員參与了行動,數個特別戰術小組被投放到目標地點,一個距離交火地帶三十公里的山區實驗基地,對抗被實驗性進化技術武裝的雇傭兵。然後他們獲得了那些研究資料,解救出了那些孩子。
正門前的轎車上還有兩人,他聽到通訊器里的聲音說。
是威脅嗎?那個幻象。一個進化者,居然率先一步展露出自己的能力種類,未免過於託大了一點。
他發出命令,留下一名藍衣人看管那些失去知覺的電視台員工,五名藍衣人排成隊列,通過樓梯間向前端機房樓層前進。
剛才他眼前出現了自己女兒的幻象,這代表對方出動了神經幻覺方面的進化者。一般的精神幻覺,以他植入的防禦疫苗都足以抵禦或削弱。那麼,大約是之前沒有記錄在案的新覺醒進化者?
指揮官靜靜地伏低身體,沒有後退,反而輕聲向前。他停留在門外片刻,等待喧囂大部分過去,然後踏步走入沒有一絲光亮的前端機房。
【走廊安全。樓梯間安全。】
「調集人去做。」指揮官說,「立刻。無論用什麼手段。」
門虛掩著,似乎在www.hetubook.com.com
等他們突襲。短促的手語交流后,一枚震爆彈被丟了進去,三秒鐘后,五名藍衣人魚貫而入,卻發出驚呼。
【沒動。是一個女孩,還有一個……平民女性。】
「門口那兩個呢?」
作為長期駐留亞洲的情報工作者,他對自己的同行們有頗深的研究。外號「秘書」的內務部部隊是專門圍繞高價值進化者人才打造的特別組織,歷史很短,但集成了亞太區域內的多種實驗性技術,可以視作是未來軍隊的模板之一。就他所知,除了標準的心智疫苗植入外,秘書們都在戰術、技能、體能方面得到了進化技術的協助,但他們都不是真正的進化者。
指揮官罕見地遲疑了兩秒。
在部門裡,最承擔重任的實際上是在數據管理、人際交流方面具備特長的進化者,作為情報部門觸鬚的他們觀察、交流、統計……最大份額的情報來源於報紙、餐桌、圖書館和公開數據。國內具備作戰素質的進化者一般會被軍方搶走,那裡來者不拒,永遠需要組建更多的特別戰術小組。只有具備特別潛力的進化者能夠成為行動小組核心,其選拔標準主要包含環境適應能力、多功能性和隱藏性,通常以僑居家庭出身優先,而作戰能力幾乎是所有評判里最後的附加分。
「好黑,照明!」
神經幻覺啊……
有六個人在廣播電視中心的三個出入口附近監視。作為市區繁華地段,周圍有數座辦公樓和商場可以和*圖*書作為監視哨點。兩人一組,配備高倍望遠鏡,在行動小組進入廣播電視中心之前,三個小組的監視人員已提前就位。
通訊器里傳來外圍監控小組的新消息。
他落後其餘五人幾個身位,藍衣人們訓練有素地包圍機房的門。之前與敵人交火的兩名同伴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鮮血沿著牆根流淌,他注意到對方似乎慣於運用冷兵器。
【明白。】
指揮官能成為這次行動的指揮官,並非因為他能力強勁,而是因為他性格謹慎、穩重,曾經在國際交流活動中幾次來過電視台內部,熟悉環境,並且兼具敏銳的判斷力,這份判斷力讓他度過多次危機,取得成果。他認為在現場行動中,最果斷的處理方式通常就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兩成的比例不高,但考慮到特工的大部分工作是整理數據和做剪報,這個數字就變得沉重。情報部門的海外幹員以收集情報和發展資源為主,只有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運用戰術行動小組的武力。
來自蘭利總部的分析報告暗示了秘書們的「純潔性」有其自身的政治原因,但在指揮官看來是一件好事。這些同行們擅長圍繞進化者進行協同作戰,所以他們最常見的行動結構是四到十二人的班組,與兩到三人的進化者進行搭配。
「戰鬥隊形。」
他的另一個身份,國際新聞記者,也曾讓他受到威脅。對方給他寄了一個信封,裏面是他妻女的偷|拍照片和一顆子彈。當時他正在以www•hetubook•com.com記者的身份涉入一樁聯繫到國內政界名門和一個私人生命科學技術公司的醜聞。次年是大選,在關鍵時刻涉入調查讓他和上級都受到巨大壓力。那個醜聞的核心涉及了境外資金、性賄賂、違背科學倫理的人體改造技術,甚至與他們在西亞地區操控的戰爭地帶有關。他看過那些在混亂中涌動的暗流,在戰爭中被偷偷吞吃的人,畢竟戰爭期間,一些平民的失蹤和死亡無人關心。
【前端機房樓層的窗戶有破損……角度不好。我看見兩名隊員的身體,應該失去了行動能力。不止一個,有兩人。現在依然在前端機房裡,應該是想依託前端機房進行防守,等到後續支援。】
【長官,那那輛車停的地方在我們實際控制範圍之外。】
他不會因為敵人的挑釁而動怒,多餘的情緒對於特工來說沒有必要,因為這樣的職業,這樣的人,本身就是被上級作為道具甚至是消耗品運用。擁有健全人性的人無法成為執行此類臟活的特工,因為人類天性中具備某種同情、憐憫的因素。但為了更大的利益,總有人得壓制自己天性中善良、健全的部分,去做一些他人不願意做的工作。而指揮官就將自己的天性克制得非常好,因為這種天性很多時候會把人害死。當你下手時遲疑了,或者開始質疑上級的命令,你就會變得遲鈍,變得無法做出正確的決策,而給身邊所有人帶來不幸。
黑暗中,他聽見輕微的破風聲,然後他打了一個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