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生存的代價，未免有點大。」林楓苦笑起來，「就像是在牌局上作弊，雖然可以獲得最終的勝利，卻失去了牌局中的樂趣，沒人喜歡永遠贏下去的牌局不是么？」
「生命應當是淘汰的過程，沒有淘汰意味著全體都已經被淘汰了，就如同我們一樣。」林楓的表情有些哀傷。
「正確答案。」林楓點頭，「對於會繼續存在直到宇宙終結之日的它而言，你們和我們不過是不同環境下培養出來的對照組罷了。」
「謝謝。」林楓大方地接受了楊宣的同情，「各種意義上我們都羡慕你們，比起我們來你們的生命才更能被稱之為生命，我們不得不靠定期摘除自身的記憶才能維持生存下去的動力。」
「希望真相沒有讓你們喪失意志。」林楓還是那副能夠洞察一切的樣子，不，應該說是漫長的生命讓他已經經歷過了楊宣剛才所有的思維階段並從中解脫，故此才對楊宣感同身受吧。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楊宣也不例外。
年青遊歷四方的時候楊宣曾經參觀過新地球的艾克塔羅紀念碑，時隔多年他不可能記住上面的每個名字，但紀念碑最上方的那個名字他還記得。
「我同情你們。」楊宣此言發自真心。
林楓，艾和*圖*書克塔羅殖民船團最高長官，深埋在記憶深處的某個影像在腦中一閃而過，楊宣驚訝地發現自己在這個看起來二十歲不到的男人身上找到了紀念館里林楓「遺像」的某些特徵。
「那麼就做點渺小生命該有的掙扎吧，我們會被送到這裏，究竟是意外還是什麼事情要開始了？」一番彷彿哲學探討的對話結束之後，楊宣把話題落在了更加現實的部分。
「我的生命就是為了這一刻，我的存在就是警示。」林楓沒有正面回答，「回去吧，我們會把你們送回你們的世界，還有……不要變成我們這樣。」
「嗯，作為信使的話，我們的身份倒是足以採信了。」楊宣露出恍然之色，「我不覺得AI是想要消滅我們或者把我們變成和你們一樣，如果AI想做的話早在它與你們接觸的時候就該有能力做到，它究竟想要什麼？」
「類似的東西。」林楓點頭，「剪去不需要的走錯路徑的發展，鼓勵正確的能夠延續的存在，保持你們的社會活性與文明活性現在是它的首要目標。」
「……會死很多人啊。」楊宣嘆口氣，心裏面有很多不忍，可惜這是他無力干涉的宏大議題。
「確實……」楊宣不得不承認，m.hetubook.com.com大室女座人類記錄中最長壽的全義體人存活了二百二十年，死因是精神問題導致的自殺。
「我們是……」饒是鎮定如楊宣都不由得一時為這個男人的風采所神奪，愣了好久才想起來要自我介紹。
「就像是刺|激療法一樣的東西吧。」楊宣再次苦笑。
「它想要看看人類的可能性。」
「歡迎你們，遙遠的客人，曾經的同胞。」穿梭機在無形的重力牽引下穩穩地泊進無數停靠口岸中的一個，迎接楊宣和先遣偵察隊的是個身姿與樣貌都十分俊朗、彷彿從虛擬現實中走出來的男人，他的聲音彷彿天籟，清亮悠遠又讓人覺得格外親和。
一瞬間楊宣意識到這個男人的所言並非是虛張聲勢，他見過無數虛張聲勢的人，沒有任何一個能像眼前的男人那般露出如此平穩的笑容，那已經不是為了表示善意或者誠意，更像是人類會對沒有威脅的寵物露出的、混合著憐愛和輕蔑的感情。
「我知道你們是誰，也知道你們來自何處，甚至知道你們是因為什麼原因來到這裏。」男人和顏悅色地笑笑，「想必各位一定有很多疑問吧，請隨我來，我將為各位解釋一切。」
「是啊，這也是我們明明已經在生物範疇上脫離了人和圖書類概念，卻還固執地保持人類外觀的原因。」意外地林楓非常贊同楊宣的看法，「這也算是我們還維持著生物性的一點證據吧，如果什麼時候連這些最後的堅持都消失了，我們就會變得和AI融為一體。」
「多謝。」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拒絕的餘地，無論這個男人對他們有什麼安排，楊宣能做的最善選擇就是被動接受。
「你說的智慧該不會是……AI？」楊宣頓時想到了來到這裏之前譙越的擔憂，這個星系裡的超級技術和超級工程都不像是區區人類就能達成的偉業。
「你取回了以前所有的記憶？」楊宣投向林楓的目光帶著擔憂，「你現在很痛苦吧？」
「以實驗為例子的話，現在應該是內部培養期結束，開始有溫室外因素介入的階段了吧。」通道牆壁上展現出一副溫室花園緩緩打開的畫面，「它對我說過，如果你們的文明繼續這麼持續下去，一千年內你們的文明就將崩潰，對於它這個觀測者來說將是十分心痛的情況，畢竟只有觀測對象存在它作為觀測者才有存在的價值，這麼說能夠理解嗎？」
「你們在觀察我們？」大室女座的記錄事無巨細地出現在這裏，楊宣忍不住感受到一股屈辱感。
「只是孤立個體的話，m.hetubook.com.com在經歷過長久歲月之後一切都會變得如同往日重現那般，即便遺忘功能還在正常運作，保存深層記憶中的數據經過長久積累也會飽和，到達這個階段人類的每一天都像是活在過去，於是逐漸開始喪失維持存活的樂趣或者說動機，自我終結便成為了解脫的最佳選擇。」林楓顯然是看穿了楊宣的思維，他嘆口氣感慨著，通道的牆壁上也同時浮現出那位自殺義體人的樣貌與記錄。
男人一如剛才微笑著朝楊宣點頭，幾人腳下的地板突然浮起卻沒有給上面的人帶來任何不適感，直到視野中的比照物開始向身後移動大家才意識到自己正在移動，人們忍不住發出低聲驚呼。
「這些我們無法想象的繁榮，也是AI賜予給你們的了。」抬頭看看閃過無數影像的通道，楊宣道。
「你若還是人的話，就該知道人總是擺脫不了自己愚蠢的野心。」稍微有點自暴自棄地，楊宣反唇相譏道。
「？」這個回答未免太抽象了，楊宣無法理解。
「所以AI一直都存在於大室女座，只是我們根本沒有意識到么。」楊宣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笑，在絕對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他連絕望的情感都無法滋生，胸中僅剩的是對渺小自身的無盡嘲笑。
「不，觀m.hetubook.com.com察曾經的同胞不是我們的興趣，那會讓我們重新意識到我們的根源有多麼卑微。」林楓搖搖頭，「提供這些數據的是真正希望挖掘人性深處的另外一種智慧。」
「您不像是在跟我開玩笑啊。」如果是真的，這個男人已經活了超過千年嗎？就算是全身都採取義體化改造，也沒聽說過人類大腦可以承受一千年不間斷運作的人。
想想大室女座這一千年來的鬥爭和犧牲，實在是忍不住要笑出來，在更高級的智慧面前下等生物自己爭來爭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首先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林楓，曾經是艾克塔羅殖民船團的現場執行官，現在則是艾克塔羅人的全體發言人。」腳下的浮動板駛入了一條類似通道的空間中，男人回過頭向眾人自我介紹道。
「驚訝可以理解，畢竟在你們的世界中三百年就是人類的最高壽命了，而且事實上沒有人能夠安全地活到天然大腦的理論極限壽命。」自稱林楓的人還是溫和地笑著，他臉上看不到任何惡意和諷刺，就只是在陳述事實。
「你很敏銳。」林楓讚賞地看了楊宣一眼，「你們出現在這裏不是偶然，是它希望你們成為將信息傳回你們的世界的信使。」
有誰會對自己的寵物狗撒謊嗎？真有的話這個人未免也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