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的。」喻爭渡說道。
陳新把父親扶上副駕駛,告別喻爭渡和商闕。
喻爭渡突然不想和商闕攤牌了。
他往車窗外望去,不由得皺起眉頭:「這不是回家的路啊。」
商闕不置可否。
他砸吧了一下,略有些遺憾:「可惜路上耽擱了,已經不太新鮮了。」
在陳新將陳老先生接走以後,喻爭渡也轉頭去看商闕,非常貼心地徵詢他的意見:「老闆,你是想自己回家,還是想讓我送你回家?」
他沒有直接開回陳老停屍的祠堂,而是慢慢繞著路,一邊繞一邊和父親說話,聊他小時候的時候,聊陳老年輕時候的事情,聊他的孩子、陳老的孫子的事情。
雖然兩人間的氣氛終於緩和了一點,但為了表示自己氣還沒有消,商闕一路都繃著臉,非常有骨氣地不與喻爭渡搭話。
「當然生氣。」商闕道,「但是佩琪的胎教不能耽誤,不能讓她知道爸爸在吵架。」
啊,更氣了!
喻爭渡聞言,頓時豁然開朗,這才真正理清了整件事情中最關鍵的一點,他開始沒發現老先生已經過世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因為老先生從頭到尾表現得太像一個普通人了。
他詫異問:「怎麼會這樣?」
卻沒想到,父子倆最終會以這樣的形式,再一次有了長談的機會。
「唉,今晚怎麼突然這麼多話呢?」陳老說了半天,終於發現不對勁地地方。
又轉頭看兒子,才發現兒子不知何故,臉上竟是爬滿了淚水,陳老心中莫名一空:「你怎麼哭了?」
「回去回去。」陳老回過頭和喻爭渡他們道別,「兩位小夥子,今晚麻煩你們了。」
過了一會,他慢慢放下捂著耳朵的手,勉為其難道:「你如果和*圖*書非要說的話……」
這時天空開始泛白,不知哪裡傳來一聲雞鳴,將陳老驚醒,他後知後覺回過神來,恍恍惚惚地去問兒子:「這是開了多久了,怎麼還沒到家?」
免得商闕又跟白天的時候一樣,整天關在辦公室里不出來。
喻爭渡不解:「什麼是活死人?」
喻爭渡:「……???」
陳老看了看四周,臉上露出不解:「怎麼到祠堂這邊來了?」
喻爭渡轉頭,老先生坐在路邊的長凳上,路燈打在他身上,將他皮膚上已經開始蔓延的的屍斑照得越發清晰,然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還在輕輕哼著小調,見他們看過來,便笑眯眯地招了招手:「過來坐著啊。」
喻爭渡:「……」
商闕:「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然後就被商闕甩開了。
「我們先坐下。」喻爭渡說著,習慣性去拉商闕手腕。
喻爭渡暗笑,若無其事走到他身邊:「嗯,謝謝老闆。」
喻爭渡原以為是老先生心態好,如今看來,分明是老先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過世了。
「我來說吧。」陳新道,眼裡帶著一點傷感,「我想再跟他說說話。」
喻爭渡回頭,有些莫名,正想問他還有什麼事,就見商闕默默伸出一個食指,一臉勉為其難:「只准你牽這麼多。」
看來老闆這次是真的很生氣。
「不行。」商闕一口拒絕,他睨了喻爭渡一眼,「你每天得到我辦公室最少一次。」
這時喻爭渡身後傳來一個老人疑惑的聲音:「小喻,這是你朋友嗎?」
商闕:「直接告訴他他已經死了。」
喻爭渡倒是能明白他的猶豫,說道:「陳先生,陳老人很好,不用怕。」
喻爭渡失笑,無奈hetubook•com.com地拉住商闕骨節分明的手指,嚴肅道:「謝謝老闆這麼慷慨。」
「我去吧。」喻爭渡應了一聲,去看老先生。
等到了地方,臨分別了,喻爭渡才不好意思地開口:「老闆,要不,我這兩天先到子公司那邊辦公吧。」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消氣,估計這幾天上班還有得熬。
他笑笑:「好,那我不說了。」
所謂活死人,字面意思就是看起來還活著的死人,實際上是人過世的時候因為某些原因沒把最後一口氣散盡,魂魄便會繼續留在屍體里,這時候如果死者本人不知道自己已經過世的話,就有可能再次「活」過來。
「不用。」商闕搖搖頭,「有一種簡單的處理辦法。」
老闆的育兒劇情是不是過於完整了?
其他人:「……」
陳老臉上帶著茫然,一邊走一邊打量著祠堂周圍,才發現祠堂門上掛著白燈籠,門口擺著花圈,地上還飄著黃紙。
活死人會「活」過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死者本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這時候只要告訴他他已經過世,他的魂魄自然會抽離。
他冷淡地一轉身,「我送你回家吧。」
……
雖然是他先說不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被噎到的感覺。
夜晚道路暢通,陳老的兒子陳新來得很快,喻爭渡在他到達之前已經先用簡訊跟他科普了活死人的情況,因此當他親眼看到陳老的時候,雖然還是十分震驚,但好歹不至於愣在當場,還能磕磕絆絆喊出一聲:「爸。」
「唉,都是些陳腔濫調,有什麼好說的。」老人家揮揮手,嘴上這麼說,卻擋不住眉飛色舞,不一會又忍不住開了口,「說起來,你記不記和-圖-書得你讀小學的時候……」
陳新平時工作忙,難得有假期又多半顧著自己和老婆孩子的生活,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子陪父親說過話了,他以前總覺得和父親沒什麼話題,又總覺得以後還有時間,陳老去世得突然,他難過之餘急著操辦後事,也沒有時間再去追憶和遺憾。
「那我走了啊。」陳老笑眯眯道,「以後有機會再見啦。」
「愣著幹什麼,過來拿東西啊。」陳老走前兩步,把菜丟給兒子,「這是我下午在浮溪那邊的市場買的,你最喜歡的。」
喻爭渡也微笑:「一定會有機會的。」
在沒有外力干擾的情況下,這種情況會持續兩到三天,直到他心中的那口氣散掉,或屍體徹底腐壞,無法再繼續生活。
商闕:「……」
父子倆一應一答,這一說又說了許久,陳老把自己的一輩子都回憶了一遍,終於再也找不到話題,才心滿意足地往椅背一靠:「今天精神真好,說那麼久話都不覺得累……」
商闕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皮:「是你去告訴他?還是需要我去?」
emmm,果然很生氣了。
喻爭渡:「……」
「原來是我過世了啊。」陳老終於徹底明白了過來,或許是因為一晚上與兒子的長談,他此時竟沒覺得有多大遺憾,伸出手摸了摸兒子的頭頂,「沒關係,我這歲數,活夠本了。」
也是到了這時候,陳新才發現,原來老人家有這麼多話可以說,他滔滔不絕回憶著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興奮地給孩子講自己曾經的英雄事迹,兒子的事、孫子的事,一點一滴,年輕人以為老人家已經忘記的事情,原來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喻爭渡:「什麼辦法?」
他說罷又去看陳新
和_圖_書:「陳先生,後面的事……」
「等等。」商闕喊住他。
活死人醒過來以後,會跟平常一樣,繼續自己的日常生活,就好像陳老先生,照常去買菜、散步,然後坐公車回家。
陳老抬頭望去,就看到祠堂正中的靈位上,擺著一幅熟悉的黑白照。
陳新看著父親,老人身上的皮膚已經變成了紫灰色,還有隱隱的屍斑,他定在原地,一時不敢上前。
喻爭渡點點頭。
「要不再等一下吧。」喻爭渡有些不是滋味,「等他兒子來了再說。」
「我們進去再說吧。」陳新忍住鼻酸,攙著老先生慢慢往祠堂里走。
「不說了。」喻爭渡雙目灼灼地看著他,眼神溫柔了起來,「真的。」
「沒什麼,就是想聽你說說以前的事。」陳新忍著鼻酸,盡量不讓聲音哽咽,「這不是難得有機會嘛。」
商闕抬了抬下巴:「你再看他。」
「為什麼?」喻爭渡驚訝,「你不生我氣了?」
喻爭渡愣了一下,回頭看他,只見商闕仰著下巴,滿臉寫著「我還在跟你冷戰」。
「來啦。」陳老沒注意到兒子眼裡的驚愕,提起裝青菜的袋子,站起來捶了捶腰,然後「咦」了一聲,笑呵呵道,「喲,我今天狀態不錯,坐這麼久腰也不酸。」
他倒是不怕,但放任一具屍體跟普通人一樣生活,肯定會嚇到不少人,造成許多不良影響。
***
喻爭渡:「……」
陳新接住那袋子青菜,心中驀地一酸,心中那點對屍體的恐懼一下子消散了,連忙上前扶住陳老:「爸,我們回去吧。」
因為怕嚇到其他人,陳新已經先通知家裡人暫時迴避了,因此偌大的祠堂里空蕩蕩的,顯出一絲蕭瑟。
不是那種亡者強裝活人的生和-圖-書硬感,而是那種發自內心的認為自己就是一個活人的狀態。
「是誰過世了?」陳老問道,同時一些回憶漸漸浮現了出來,「唉,我怎麼好像這兩天才來過這裏啊……」
「唉,那不是我嗎?」陳老愕然,又去看遺照旁邊的牌位,赫然寫著他的名字。
「沒什麼。」陳新低頭拭去淚水,「爸,到了。」
商闕:「……」
商闕道:「過世的時候最後一口氣沒散盡……」
喻爭渡皺眉:「那……我們得一直等到老先生屍體壞掉嗎?」
與此同時,父子倆踏進了祠堂大門。
喻爭渡也知道這事急不來,便非常配合地安靜如雞。
萬萬沒想到,居然這麼簡單。
按照陳老兒子的說法,老先生是在睡覺的時候過世的,確實很有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去世了,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覺醒過來。
「對,他來接我的。」喻爭渡應了陳老先生一句,見商闕還繃著臉硬撐住霸道總裁的鬼設,心中失笑,臉上只若無其事的樣子,話鋒一轉,問道,「老闆,你看得出老先生是什麼情況嗎?」
事到如今,商闕也不好再拉下臉追問喻爭渡了,只輕哼了一聲,視線越過喻爭渡,看了他身後的老人一眼,淡聲道:「是活死人。」
他慢慢走到祠堂正中的停屍床躺下,緩緩閉上眼睛,留下他的最後一句話,「別難過,我的孩子。」
說到底也是自己自作孽,喻爭渡沒好意思有意見,只能悻悻將手揣到口袋裡,歪了下頭:「走吧。」
老先生正半彎著腰檢視自己今天買的菜,口中念念有詞:「哎呀,耽擱太久,菜葉子都蔫了……」
商闕:「……」
「爸——」陳新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到了陳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