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說兩句嗎？」雷克斯聽他們說來說去都是要女工，弱弱地舉起手。
羅威爾監察額頭上滿是青筋，深深地吸了口氣，從牙縫裡擠出字眼兒來：「想打架嗎，楊？」
「等等啊羅威爾桑~有什麼需要你的亡靈朋友幫忙的嗎~~」
紀棠開始算：「這樣的話榨油廠需要補充兩到三個女工協助奧斯里安他們，平價豆腐店需要五到六個女工……」
他不厭其煩地提及，評判某個領地、某個國家是否文明時，不應當從上往下看，更應該重視最底層的人們，他們究竟過得如何，他們的生存需求是否被滿足。
「我得說——我確實大開眼界。」黑袍監察揉了下太陽穴，尷尬地道，「你的……亡靈們，比我想象的還要，還要……」
「你本能地抗拒這種讓你感覺顏面無光的現實，你覺得亡靈們的行為是天真的、幼稚的、不懂世道艱難的，你發自內心地認為我們的這些亡靈朋友們和那個愣頭青的雷克斯絕對不會成功，他們只會被現實碰撞得頭破血流，你甚至已經忍不住想要提醒雷克斯不要過於理想——對嗎，尊敬的監察？」
羅威爾面無表情地看了那幾個亡靈一眼，加快腳步走開。
隨後，這位繁榮教會的苦修士因氣憤而發紅的臉色漸漸轉白，青筋消退，冷汗從髮根處冒了出來。
「還要更像是合格的統治者。」楊秋索性把羅威爾監察沒法說出口的詞兒說出來了，「當權力在它們手中時，它們更多考慮的是如何用權力來改善本地人的生活，它們認為權力是種榮耀，但更是種責任。」
「看到這樣的它們讓你感覺割裂，因為你這樣身份尊貴的高級修士親眼見證過國王的加冕儀式、見證過無數貴族領主的敕封儀式，你已經打心底里接受了這些『為了人民』的漂亮話只是說著玩兒的場面話。」
隔著上千米距離遠遠看到索倫森山脈外圍籠罩的那層瘴氣，羅威爾監察便覺額頭神經隱隱作痛，側頭道：「你確定要在這兒晉陞嗎，楊，這裏可實在不是什麼好場所。」
羅威爾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幾名獸人全神貫注地學著操作，趙蓁蓁、紀棠、雷克斯三個看了會兒，覺得沒問題了，便走到旁邊，商量起榨油廠管理上的事兒。
上一次，當楊訴說他的強者之論時，羅威爾監察並不十分信服。而這次，羅威爾監察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有多認真。
「呃……是這個道理。」紀棠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皮，他也犯了點兒思想錯誤，老想把安置點的人都先安排上。
如果威斯特姆被弄得一團糟還罷，因納得立領主還能容忍ｗｗｗ.ｈｅtｕb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雷克斯、和這群來自塔蘭坦的奇異亡靈存在。
但矛盾本身並沒有從根本上被消滅——鎮中大道改造完成、不再需要那麼多臨時工了，失去經濟來源的家庭吃掉柜子里最後一塊麵包、用掉手頭最後一枚銅幣，矛盾仍然會爆發出來。
「只是招女工的話，會不會不太合適呢？」雷克斯有些緊張地道，「本地有不少……無業男性，我覺得也應該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
他可算是明白這傢伙去卡摩爾時為啥要把全鎮跑一趟、甚至去拜訪林恩子爵和鎮長了……
正肝搬磚任務的玩家們一聽，這還得了，立馬丟下手頭任務工具、撒開腿狂追還沒走遠的羅威爾。
獸人族的壽命年限約為人族的兩倍，看上去還是個中年人外表的奧斯里安其實已有六十多歲，另外三人也跟他相差不大，即使沒能得到妥善的教育，較長的人生閱歷也能讓他們擁有並不比人族更低的智慧。
紀棠一拍手，道：「安置點的人可以來干這個活。」
奧斯里安幾人初始時還束手束腳，不敢亂碰看上去就很貴的機械，被紀棠指正了幾次逐漸放開，很快便上了手——華夏國的民用農用機械本來就一直往傻瓜式操作方向進化，終極追求是讓黑叔也能輕鬆操作，學起來當然不難。
「三天，最多三天，我就會從山裡出來。」楊秋笑著沖羅威爾微微躬身，「我離開的期間，我的亡靈們就拜託你了。」
「我受他影響太多了。」羅威爾暗自嘆了口氣。
「而這，本該是正常的統治者應有的修養。」
三人自說自話間出了榨油廠，狂奔而去，一肚子疑問的羅威爾甚至都沒來得及拉住雷克斯問幾句話……
簡短寒暄后兩人分開，羅威爾停在原地，目送楊秋獨自進山，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鬱郁瘴氣中再也看不見了，才打馬回返。
「年輕人嘛，幹勁上來總是難免會忽略掉旁人的，還請不要介意他們的失禮，監察。」楊秋笑呵呵地道。
「失控者的墳墓，墮落者的墓園……還有人稱這兒為人間深淵，索倫森的名聲確實不怎麼好。」楊秋輕鬆地笑了笑，「不過，也只有這樣的場地才談得上是能磨礪精神，你不認為嗎？」
「我去安置點先挑幾個人，再找文員安排幾個勤勞的主婦過來跟奧斯里安他們一起學，今天之內把工人教學培訓這些問題都解決掉。」趙蓁蓁道。
他明白楊為什麼抓了瓦格納·皮特和他的士兵后一點兒也沒有派人去跟因納得立領主溝通協調、解決爭端問題的意思了……不管是表面上的領主雷克斯，還是實際統治威斯特姆https://m.hetubook.com.com
的亡靈們，都註定跟因納得立領主無法和平共存。
如果威斯特姆被治理得很好，那麼雷克斯和亡靈們都會成為因納得立領主、巴特萊斯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是的。」楊秋笑了笑，沒有掩飾他的想法，「一開始，我就打算在臨近塔蘭坦的什加公國和萊茵王國中二選一。」
胸口上別著杜鵑花徽章、聽得一清二楚的羅威爾：「……」
「但這也確實最容易讓我們了解到，我們的亡靈朋友們艱難的處境。」楊秋微笑著道，「如你這樣超脫低級趣味的苦修士都會本能地反感擔任起統治者責任的亡靈們的行為，那換成其他人呢？」
苦修士出身的羅威爾當然不會否定楊秋這套理論，但他也沒法兒支持楊秋這種冒險的行徑，只得道：「但願你真能得償所願……我無法代替你太久。」
長久以來的認知被楊、被這些古怪的塔蘭坦亡靈擊碎，讓羅威爾在感覺到不適的同時，又忍不住好奇——正如楊所說，他是真的好奇亡靈們會將威斯特姆經營成何種模樣。
趙蓁蓁道：「榨油廠和平價豆腐也需要雇本鎮鎮民參加工作，如果全是（依附）我們的人，前期不利於本地民眾接受這種新鮮事物。」
地球時間十一月六日，一個並不普通的周三。
「確認什麼？」羅威爾監察壓著怒火道。
楊秋淡然一笑，轉臉看向廠房中正小心翼翼地取出壓榨槽內的豆餅做豆腐的獸人們：「當然不，監察。我輩為何追逐力量之道，難道不正是為了讓努力生活的生靈能夠得到和平嗎？」
「這可不是能笑得出聲的事，楊。」羅威爾忍不住道，「既然你已經清楚這種困境，那你……你要坐視威斯特姆被捲入戰火？」
女人走投無路，身體是最後的本錢；男人走投無路，身體也是最後的本錢——為非作歹的本錢。
身為女幹部的趙蓁蓁並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跟雷克斯扯女性權益，只笑著道：「榨油廠和平價豆腐的崗位上招收在鎮民間口碑較好的主婦，是因為主婦確實更適合與食品相關的職業。鎮里的男人們絕對無須擔心就業問題，把下鄉打秋收零工那些男人全算上，鎮里的勞動力也是遠遠不夠用的。」
「因為什加公國的社會矛盾相對於萊茵王國而言還不算太尖銳。」楊秋坦然地道，「什加公國重視農業，除歷史背景特殊的卡摩爾鎮外，公國內其它地區底層人民大多擁有田產，物價也不算太畸形，能滿足起碼的生存所需……民眾對現狀的不滿情緒還沒有強烈到有迫切的換掉現任執政官的需要，連亡靈擔任當地統治者也能夠容忍的程hetubook.com.com度。」
雷克斯說得很委婉，並不妨礙紀棠和趙蓁蓁理解他的意思。
安安靜靜地跟楊秋一塊兒靠牆站著旁聽的羅威爾，聽到不能收錢的時便驚詫地往紀棠看來。
「你說。」紀棠道。
電力供應恢復、榨油廠能啟動了，雷克斯便立即叫上奧斯里安和幾名成年獸人，讓他們跟著學習如何操作這些機械。
「如果我們的亡靈朋友們負起統治者的責任，那麼會不會它們表現得越優秀，就越容易被外界敵視。」楊秋淡然地道。
獸人族恢復過來后還是能有一定工作能力的，如榨油廠這種有體力、力量需求，但也不會把人往死里折騰的崗位，正好適合獸人們。
雷克斯還沒來得及追問，就給這倆行動力超強的國家隊隊員推著忙活起來……
「平價布匹席捲之下，本地農戶家裡基本已經拿不出多餘錢幣了，榨油不能收錢。」紀棠首先道。
「可別說這種傷感情的話了，尊敬的監察，我想我們的關係應該是朋友，朋友之間可不能這麼計較。」楊秋笑道，「連我那麼失禮的話都能容忍，若說你不好奇亡靈們能將威斯特姆經營成怎樣的盛景我是不會相信的。」
臊了一下臉皮薄的教會修士，楊秋又極其厚顏無恥地道：「當然，現在我還真需要你能幫我一個小忙……」
身為繁榮教會的黑袍監察，給一位黑魔法師看家……要擱倆月前，羅威爾監察根本不認為自己會跟這種事扯上聯繫。
他無數次重申他的亡靈們追尋公正與秩序，一開始羅威爾還以為這不過是自吹自擂的玩笑話，但事實證明楊並不是在開玩笑——威斯特姆被接管近半月，羅威爾至今沒有看到任何堪稱混亂的景象。
「本鎮工人優先考慮本地主婦，教一下，把這兩台多功能豆腐機的功能性發揮出來，除了耐保存的干豆腐外，水豆腐和白豆腐也要安排上。」趙蓁蓁道，「可以在平價豆腐店門口開設一個試吃點，購買前先行試吃、推廣豆腐烹飪教學，解決民眾顧慮。」
當日亡靈們佔領威斯特姆時救出來的二十多位獸人，好吃好喝養了快十天後有幾個成年獸人希望能離開去找他們的親人，雷克斯當然不會強留，給他們配備了行頭、給了路費，爽快地把人送走。
「你這個傢伙……真是很懂得如何讓人為難。」羅威爾修士難堪地道。
雖然雷克斯痛恨他那個領主老爹，但在他母親尚未年老色衰前，他確實也從他父親那些學到了一些東西，比如：某個街區若是失業男性過多，便必然會導致該街區治安混亂，案件頻發。
「只不過這些漂亮話沒有人會當真，加冕儀式結束，國王更在乎哪個wｗｗ.ｈｅtuｂｏoｋ.ｃoｍ•cｏｍ貴族對他更忠心。敕封儀式結束，貴族們更在乎他們能從領民身上撈多少油水。」
哪怕羅威爾明知他所看到的結果只會讓習慣了現有世界規則的他陷入不安，可他仍然欲罷不能……
差點兒就氣到要動手的羅威爾監察，愣了下。
不可否認，楊吸引著他。
離一月一次的稀有物品拍賣日只差兩天，玩家內部流通的遊戲幣再次被炒到1:12塊錢人民幣的高價。
路過某處亡靈們負責的工地時，幾個亡靈好奇地往單獨經過的羅威爾看過來。
羅威爾大聲地咳了好幾下。
他嘲諷本應高高在上的、受人敬仰的人群，他對體面的紳士們毫無敬意，卻會對被大多數人視為劣等種族的外大陸獸人保持尊重。
各路有錢老闆們氪金廝殺時，楊秋與羅威爾監察各騎著一匹馬，來到索倫森山脈前。
這幾個獸人走了，留下來的十七名獸人也對雷克斯更信任了。
羅威爾默默點頭。
羅威爾：「……」
就這，遊戲幣還供不應求，各個玩家組織、血盟、RMB老闆都雇了人蹲點各個搬磚點，有玩家要結算任務下線了，立馬就有人圍上去問遊戲幣賣不賣……
雷克斯：「？？」
羅威爾苦笑連連，楊秋太過坦誠了，誠實得讓他無話可說：「好吧……那麼你一直孜孜不倦地與我說這些話，讓我認同你那些驚世駭俗的理念想法，想必也是對我有所求的，是嗎？」
羅威爾轉過頭，表情就特別地複雜，特別地一言難盡。
兩人也沒法兒跟他解釋太多，紀棠便道：「我們先做好當下的工作吧，我去找幾個人，借今天的市集把榨油廠免費榨油的消發出去……對了，雷克斯，你得去聯繫一下郵局的人，讓郵遞員下鄉送信時也幫我們把消息帶到各村去。煤場那邊也交給你了，讓煤場的人把我們上次訂的那種蜂窩煤送過來。」
底層男性比底層女性更容易成為社會治安隱患，是絕大部分社會更多將社會資源往底層男性傾斜的主要原因，哪怕是所謂「無革命」的後膛槍時代也是如此。
「當然不想。」楊秋依然笑容親切，「請相信我絕無冒犯之意，監察，我只是需要確認一件事。」
楊秋平靜地道：「掠食者以武力掠奪血肉，守護者，更需擁有更強大的武力。只有鬥爭才能贏來真正的和平，退讓和妥協，只會讓和平消亡。」
羅威爾鄭重點頭。
羅威爾監察苦笑了下：「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沒有選擇什加公國嗎？」
「確實不必收錢，廠子贏利點放在豆腐上就行。」趙蓁蓁點頭道，「旁邊的門面拿來賣平價豆腐，安排幾個人負責，直接跟榨油廠對接，按周結算貨款，保證雙
hetubook.com.com邊盈利。」
羅威爾：「？！」
不過數秒功夫，這位面色從紅轉白，又從白轉紅的修士，不僅冷汗津津，臉頰也漲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雷克斯並不歧視獸人族，也完全不介意這些獸人曾被強迫從事骯髒的「職業」，認真地考慮了很久如何安排這些因為信任他而自願留下來的獸人，在紀棠的建議下，決定讓他們成為工人。
威斯特姆紅燈區被強制關閉確實斷了許多人的飯碗，是環衛局、保安隊、市集上甩賣的平價布和鎮中大道的臨時工雇傭暫時緩解了塔蘭坦來人和本地人之間的矛盾。
有個玩家一臉驚奇地道：「咦，我沒看錯吧，小白臉是不是在瞪咱們？」
楊秋說到這兒，刻意停頓了拿下，掛著那副彷彿並無挑釁之意、但就是讓羅威爾心生不快的笑容，加快語速道：「國王加冕時，宣誓的誓詞總會有庇佑他的子民的說辭；國王將領土分封于貴族時，貴族們也會宣誓將善待領地上的領民……」
「今天小白臉怎麼落單了，老楊呢？」
羅威爾心神大震，瞠目結舌地看著楊秋。
「你要挑戰因納得立領……不，你要挑戰萊茵王國的權力規則，這就是你真正想做的吧。」羅威爾監察吶吶地道，「不，不對，也許你並不是一開始就將萊茵王國定為目標，你也曾經考慮過什加公國，是這樣嗎？」
「只是拿來當場面話的『為了人民』，卻居然被這些亡靈忠實地執行了，它們在乎農民們拿不拿得出榨油的費用，它們在乎鎮民們的菜籃子夠不夠豐富，它們在乎本地人會不會因為沒有工作而生存艱難，它們在乎那些曾被命運戲弄的可憐人能不能自食其力、更有尊嚴地活下去。」
另一個玩家猛地跳起來，激動地大聲嚷嚷：「我靠等等！這小白臉平時可是完全不理人的，今天居然理人了！」
傳言中那個肆意妄為的、無法無天的、瘋狂混亂的黑魔法師，那瘋狂的表相下，是極致冷靜地分析著物質世界運行規律的冷酷面容。
「我本也沒打算這麼快便實施行動，誰叫我們的亡靈朋友們是如此地嫉惡如仇，這麼早便介入了威斯特姆呢？」楊秋笑著搖搖頭。
羅威爾監察抱著這種複雜的心情回到威斯特姆的大屋，將馬匹交給瓦格納照料；回客廳中喝了會兒茶便感覺坐不住、總感覺楊的託付催著他做點兒什麼，便索性披上斗篷出門，到熱熱鬧鬧地進行改造的鎮中大道轉一轉。
趙蓁蓁和紀棠調試好機器，給幾名獸人實地演示了一番如何用蒸炒機預加工用於榨油的大豆、榨油后的豆餅如何用全自動豆腐機做成豆腐乾；耐心地把步驟都講解了一遍，便讓四名獸人兩兩分組、練習實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