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花酒與說胡話

不愧是豪富遍地的江南之地,這麼間新開張的小茶館,這麼個新上任的說書小愣頭青,開講沒幾日,就能分得這麼些賞錢了。
陸小鳳問:「為什麼?」
花滿樓回憶了下當初某位嫂子是怎麼哄他醉醺醺的哥哥的,於是細聲細語柔和地勸道:「陸炤今日上工想必也累的,明日又要早起,今晚、現在要不早點回屋歇息去?」
「唔,子欲養而親不待。中原古語,不知道陸炤是不是也知道這句。」陸小鳳嘆息,「好比李巳吧。他豈會料到,朝夕相處的親長突然間就與他陰陽相隔。」
花滿樓眉眼柔和:「這小樓我也經營了一些時日,有感情了。這裏繁華熱鬧,人氣旺盛,我還挺喜歡這裏的。應該是會長住在此的吧。」
花滿樓表示歡迎。
還有點暈……
陸小鳳的眼睛瞬間亮了:「那喝吧!」他人也急不可耐地站起來,「先開一壇也好,就嘗個味!」說著,他便扯住花滿樓的袖子,邊走邊催。
陸炤是個說書先生嘛,在茶館裡頭說說書,攢些錢有備無患,買間小院養老——最好就住在花滿樓邊上,也便於相互有個照應。
陸小鳳道:「哎,你真打算從今往後,就一直常住這裏了?」
陸炤視線移到旁邊花滿樓身上,遲緩地回道:「哪裡都,舒服。」
陸小鳳倒吸一口涼氣!
小花鋤細細巧巧一根,一鋤頭下去,就只能挖開一點子土。
陸炤一沾床鋪,就腦袋一歪,眼睛一闔,呼吸平穩悠長地睡過去了。
陸小鳳挑眉,喲呵,真的假的,花滿樓有女人了,他怎麼不知道?
此外,他用試圖利用香玉的憐憫之心撬動不殺誓言時,也沒有額外對那苦命人做什麼。
陸炤誇著誇著,轉為恨鐵不成鋼:「……就是眼神不太好!」
陸炤:「你這麼完美的人,怎麼眼光那麼差!」
看著真情實感替他抱不平的陸炤,花滿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真的被騙了心,後來失了憶才不記得。
陸炤也跟著他倆進到後院里,拿著花滿樓遞過來的小花鋤,與陸小鳳分了,一人一把,一起在廚房窗外桃樹底下挖土。
陸小鳳不知道話題怎麼從休息,跳到馬,又跳到養老的,只能感慨,原來醉酒的人思緒萬千,醉酒的說書先生更是靈感繽紛而跳躍。
花滿樓雖然搬出來住了,偶爾也會回花家去一趟。
花滿樓輕聲提醒道:「在下的眼睛——」
陸小鳳心道,雖然你誇得不錯,但花滿樓不就在你邊上嗎?你以為自己在對誰談論花滿樓啊?還從「花滿樓」那裡爭辯回護起「花滿樓」了。
等到陸炤老了,說和*圖*書不動一坐幾個時辰的書了,到白日里,天氣晴好的時候,就順著小路,悠遊散步來這百花齊放的小樓,找花滿樓打發閑暇時間,喝喝茶,聊聊天,賞賞花。
陸小鳳道:「話說,他一開始提及的那個養老是真的假的?年輕力壯小夥子,就開始準備將來老了以後做什麼了?」陸小鳳可從來不去眺望太過遙遠的未來。
花滿樓打開酒罈子的封泥,往每人跟前的小茶盞里都依次斟些許酒。
「哎、哎,少點少點,我不太會喝酒。」陸炤連忙抵著酒罈子傾倒的開口。
陸炤一不留神,被揚起的砂土迷了下眼,不由得甩了甩腦袋,土塊沙礫從長長卷卷的銀髮上簌簌往下掉。
「花滿樓特意釀的酒。」
花滿樓很耐心,知道醉漢一般不是能輕鬆應付的,問他道:「你需要什麼馬?今晚就急需,不能等到明日么?」
他只是不贊同香玉的不殺理念,不支持香玉的做法,到反對香玉的想法轉為行動。
要是接著能一直這麼下去,茶館客座滿起來,講故事經驗豐富起來,那豈不是咱的錢袋子也能一日日鼓起來了?
陸炤痛心疾首:「那個騙子把花滿樓的一顆真心輕輕鬆鬆騙到手以後,根本不珍惜,還、還當著花滿樓的面,易容勾引花滿樓一生的摯友陸小鳳!他們差點就真睡了!」
「怕是得即刻送醫!」陸小鳳才「騰」的起身,要去攙陸炤。
陸炤認真臉:「明天的更新,今晚還沒碼。」
花滿樓自來豁達,並不介懷自己身上發展的一切為他人所知曉:「好呀。倘若我的事借你的口宣于眾人,說不定還有人能因此受到一些啟發,度過困境呢。」
陸小鳳驚詫地看向桌對面,那張剛抬起來的異域風情的面容上還掛著茫然,額頭上有一點腫,蜜色的臉頰上已經秒速泛起紅暈,金藍雙眸中是清澈的單純,眼神好像還有些發直。
陸炤的雙手搭在桌上,十指做出敲擊鍵盤的動作:「對,今晚就必須碼好,不然明天斷更了,工資就保不住了。我還想攢錢買房養老呢。」
他只是,對香玉做了「為你好」之事。
花滿樓走到桌前,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
陸小鳳迷茫,什麼更新?什麼馬?
陸炤聽他這麼總結,還是有些不痛快:「花滿樓與陸小鳳雖然有那麼一點點的缺憾,可他們還是很好的!」
花滿樓:……對不起,花某是真的瞎子。
花滿樓聯想了一番:「想來他那規劃應該也挺不錯的。」
陸小鳳訕訕收回手,坐回椅子上:「花滿樓,怎麼辦?你的租客好像醉了——嗯、只是有點和-圖-書醉。」看到陸炤不贊同的表情,他又連忙找補了點。
陸炤一臉鄭重的把那串銅錢交給花滿樓,認真地說:「這是先交的一部分房租和生活費。我會繼續努力賺錢上交的!」
花滿樓這輩子第一次直面如此熱情的一長串讚美,紅著臉,手足無措:「謬讚了,謬讚了,愧不敢當,不敢當。」
「二。我沒傻。」陸炤木著臉,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老天啊!說書先生的想象力這麼厲害的么?這般、這般驚世駭俗之作眨眼的功夫就編全乎了。可這故事裡頭只有人是真的吧?事雖然格外有真實感,可到底沒發生過啊!
「什麼?」陸炤兩眼茫然。
花滿樓道:「剩下那些桃花酒,只看你能不能忍到它們最美好的時候了。」
花滿樓並沒有嫌棄這點銅錢少的意思,也沒有好意推拒,反而也是鄭重其事的接過這所謂的房租,微笑鼓勵他:「好,那就祝願你財源廣進了。」
陸炤繼續激昂慷慨,用朗誦的腔調抑揚頓挫、感情豐沛地大聲道:「多少人面對挫折,面對困境,面對無望的漫漫前路,面對好似已成定局的人生時,庸庸碌碌,渾渾噩噩,痛不欲生,失去對人生的野望,失去對生活的信心,失去對生命的珍惜,失去對一切美好的感知!那實在是情有可原——然而花滿樓,他失去了視覺,許多人只怕也都以為他會變得頹唐糜廢,滿心怨憎,終生痛苦。可是!花滿樓並非如此,他的鮮花滿小樓,芬芳也滿溢他的心。他還是用剩下的感官去嗅聞,去傾聽,去品味,去觸摸,去用心感受世間萬物可愛之處。他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美好,正如眾人也覺得他,花滿樓其人,何其美好!眼盲怎麼了?于花滿樓而言,區區目不能視而已。他比那些四肢齊、五感全、心卻瞎了的人要『健全』多了!」
陸小鳳回味了一下剛剛陸炤講的那個「新段子」,表示故事里的人物若不是冠著他與花滿樓兩人的姓名,他聽得還挺意猶未盡的。
花滿樓實在一頭霧水,寄希望於陸小鳳的幫忙。
花滿樓擔心道:「莫非他其實滴酒都碰不得?以前不也曾聽聞,有的人與某樣事物天生犯沖,半點沾不得?那剛剛我還給他斟了那麼多酒。」想到這,花滿樓自責不已。
陸小鳳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掃一眼面紅耳赤羞得想鑽地縫的花滿樓,提醒了一句:「你剛剛不還說花滿樓眼神不行,眼光不好么?怎麼又說他完美?花滿樓那個人那麼好,犯了什麼罪不可恕的錯誤,叫你這麼氣憤?」
世上有多少人,一意孤行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顧他人意願,一味地「付出」,做出許多自以為「為你好」的事情。
花滿樓把租金放入袖中,解釋道:「剛搬來這裏時,陸小鳳可惜以後不能常常喝到我家裡的酒了。我就趁著那時正好桃花還開著,收集了一些用來釀酒。不過埋進後院的時間不夠長,那些桃花酒現在還未釀到最佳的時候。」
花滿樓對李巳還是有些許憐憫的:「其實李巳也並非全然的惡徒。直到最後,他也依然存有良善之心吧。」
陸炤放心了些,仰頭把酒全倒進嘴裏。
「時不時的,我也該回去盡一番孝心。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某些事及時做點,總好過最後來不及做。」
好像確實沒什麼酒氣哎。
「那是,生命不息,周遊不止。」陸小鳳眨眨清亮如溪流的眼睛,「陸炤他那張臉,真想象不出老了以後該是什麼樣子的。」
陸炤誇到:「……還交到了陸小鳳這樣俠肝義膽的摯友……」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
陸小鳳砸吧下嘴,細細品味一番,道:「放輕鬆,這罈子桃花酒果然還不到時候,沒什麼酒味。」
陸小鳳長臂一攬,掛在陸炤肩膀上,哥倆好的樣子:「好好好,要不今晚我們兄弟三個抵足而眠,促膝長談?就聽你給我們說說,陸小鳳和花滿樓到底有多好!」
「我能說你的故事嗎?不全講。」
兩人又順著這話題,暢想自己與友人老了以後,都是個什麼樣子。
陸小鳳等不及了,擺擺手示意陸炤拉著花滿樓先退開點。
陸炤於是往外挪了挪,下一刻就見陸小鳳用小花鋤狠狠給那塊地來了幾下,把土從深處刨鬆了,然後把不給力的小花鋤往牆角隨手一拋,擼起袖子直接用手就上去刨土,三兩下,土塊四處飛濺。
陸炤乖巧地點點頭,站起來,想到什麼,又坐了下來,嘆了口氣:「現在還不能睡啊……」
桌面上兩小堆銅板依次排開,一雙修長的手從一堆銅錢里一下、一下地,將銅錢一枚枚划拉到另一堆銅板里去。
陸小鳳:「這酒除了味道淡了點,也沒別的問題啊。」
陸炤和陸小鳳各自大致拍打了身上的砂土,洗凈了雙手,坐到桌前。
陸小鳳被這話撓得渾身發癢,忍了忍,只用手捻了捻唇上的一撇小鬍子。
陸炤發現手底下沒有鍵盤的手感,才記起現在用不了電腦,桌上又沒有筆,就捻起垂落至手臂上的幾撮銀白捲毛搓了搓,當成毛筆,伸進杯盞里蘸取杯壁上掛的一點酒液,在桌上畫字。
陸炤小心翼翼地端起小茶盞,裏面只斟了一半的酒。他湊近杯盞www.hetubook.com.com,皺起鼻頭嗅聞了下。
花滿樓扶額,已經無力反駁什麼了,嘆了口氣,還是振作起來,拾回耐性,哄侄子一樣哄醉鬼:「是是,花滿樓是個瞎子,陸小鳳是個浪子,一個眼神不好,一個輕信糊塗。」
於是花滿樓與陸小鳳,一個在前頭牽著,一個在身側攙著,把終於變得乖順的人高馬大的醉鬼哄進了房間。
畢竟他陸小鳳有著各行各業、三教九流、千奇百怪的各種朋友。行為古怪的友人海了去,陸小鳳總是會尊重他們的想法的,他也確實很喜歡結識各式各樣新奇的人物。
「怎麼了?」花滿樓伸出手,卻摸到一手軟乎乎、很有彈性的頭髮。他順手揉了兩下,俯首呼喚:「陸炤,你還好嗎?」
「嘭!」陸炤毫無徵兆的,腦袋一沉,就整顆腦瓜砸桌上,發出重重一聲響。
陸炤:「一個騙子,謊話連篇,騙財騙色,還花心,不是單單隻騙花滿樓!」
花滿樓有些訝異,這麼點淺薄的酒氣就醉了,照陸小鳳的反應,好像還醉得十分明顯。
就發現趴在桌對面的人有動靜了。
「嗝~」
花滿樓察覺到陸炤醒了,關切地問道:「陸炤,你現在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其實並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吧?
花滿樓聞言,也不打算被醉鬼的腦迴路繞進去,只道:「不必緊張錢財,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裏,剛剛不是還給了我生活費嗎?」
陸炤冷笑:「就陸小雞那個傻不拉嘰的愣小子,一騙一個準,易了容,一個美艷的女人隨隨便便就能把他推倒在床榻上。」
花滿樓道:「可以是可以……」就是酒不夠香,不夠醇,不夠味道。
陸小鳳觀察到他看起來無大礙的狀況,將整個上半身湊過來,伸出兩根手指在陸炤眼前晃晃:「這是幾?」
正如他所言,除了報仇雪恨的那場殺戮,其他事情都只是他特意尋找來安排香玉「巧遇」的。
陸炤看了看左臉寫著「可惜」、右臉寫著「想喝」的陸小鳳,問道:「那現在能不能直接喝啊?」
旁邊陸小鳳叉著腰,看兩人交接完,到底忍住了滿腔吐槽欲。
陸炤把餘下那一小堆銅板收拾起來,心裏充滿了對無量「錢」途的憧憬。
先前那出《香玉記》莫非也是用真實人編的虛假事?
「花滿樓?」陸炤喚道。
再者,最後他是希望香玉「三選一」選擇殺死他自己的吧。這樣一來,香玉的愛侶不會有事,那個從他仇人之家被特意留下性命的無辜少年,也會得以成活。
陸小鳳懶懶散散地倚靠著牆壁,巴掌往桌面上一拍,其餘兩人的小茶盞絲毫未動,他自己跟前和_圖_書的小茶盞卻騰空而起,直射他的面門,他張口就叼住那隻小茶盞,嘴中一吸,盞中酒液就被一飲而盡,他再碰唇一吐,小茶盞又穩穩落回桌上原處。
陸炤的思維被他的問話帶回到剛才的忿忿不平時,義憤填膺:「花滿樓千好萬好,就一點實在不好——他到底什麼眼光,居然看上那樣的女人!」
花滿樓另一隻手端起小茶盞聞了聞,又皺著眉頭呷了口。
等陸炤緩過來,發現陸小鳳挖的土坑裡已經顯露出酒罈子的封泥了。
花滿樓疑惑不解:「花滿樓……看上誰了?」
從陸炤房裡退出來,花滿樓順手合上房門。
就聽見陸小鳳遲疑不定地艱難辨識並讀出的話:「一念神魔,善惡彼我?」這字「畫」的,著實丑到陸小鳳了。
「那算什麼!」陸炤打斷他的話,斬釘截鐵,鏗鏘堅定,「花滿樓就是因為瞎了,那一點殘缺的遺憾反而成就了他的完美。你們想想看,他若不是個眼盲的,那不過也就是個教養不錯的普通公子罷了,如何能及而今被眼盲襯托得格外心亮的無雙心志。」
感覺有點沖。
陸小鳳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不花心、專心只騙花滿樓的女人算更好的嗎?
陸小鳳:這是在誇花滿樓的眼光?那不就是在誇我?
陸小鳳一揮身後紅披風,在椅子上坐下來,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盞茶,端起茶盞,看到裡頭懸浮著一片上下旋轉的茶葉,突然道:「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站在床邊的陸小鳳與花滿樓紛紛鬆了口氣。
花滿樓笑道:「陸小鳳,你肯定還是閑不下來,喜歡到處跑,到處玩樂,到處交朋友。」
陸炤感動極了,一反平日里的「矜持」,情緒上頭,被酒精糊住的思維靈動了一點點,嘴皮子也變得利索多了,開啟終極誇誇模式:「花滿樓,你真是個大好人啊!天下地上第一好,心地善良,熱愛生活,尊重生命,平易近人,樂於助人,孝敬長輩,悌愛兄弟,真誠待人……」
哎呀~美滋滋~
陸炤一臉遇到同好的表情:「好啊好啊!」
「不是、這不可能吧?陸小鳳怎麼會那麼對待花滿樓呢?」陸小鳳臉上的四條眉毛都在抖。
花滿樓回應:「我在。」
陸小鳳繞過桌子來,從陸炤肩上探出頭看他寫的什麼聲音,就聽見他幽幽道:「卡文了……」
花滿樓有些無奈,還是被他拉著下了樓。
睡得還香得很。
陸炤認真數完自己分到的賞錢,將銅錢整理好——每十枚銅板疊成一小根錢柱子,整整齊齊地分作兩堆,一堆銅板數量少許多的摟到自己這邊,另一堆銅板數量多的被重新穿繩成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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