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炤淡定，古井無波，拂了拂大斗篷下擺不存在的灰塵：「不用去管他，被我嚇到的普通人多了去了。」
這顆腦袋的主人剛從底下爬出來，一邊錘腰，一邊隨意四望，忽的就對上了橋上的三人。
「陸先生，那肯定真才實學，真材實料！」
花滿樓在旁側負手而行，忍俊不禁：「聽聲音，確實是小了。不過倘若陸小鳳一直關注那樣一位小姑娘，也可能是因為好奇。」
花滿樓推過去一碗粟米粥、一碟小湯包：「先吃早點吧，吃完還要趕去茶館吧？」
林二子興奮：「果然，我就說陸先生肯定很厲害！」陸先生講的那些江湖故事一定都是真的，他都認識「四條眉毛」陸小鳳！
陸小鳳朝她揮揮手，覺得那小姑娘看上去真是活潑靈動，笑起來時，彎月牙似的眉眼，鮮嫩唇瓣後面露出的一點點小虎牙，都顯得可愛極了。
陸小鳳不禁邁出一步，似乎是想解釋什麼。
陸炤當即警惕起來：「陸小鳳，那女孩年歲也太小了吧？你不會……至少不應當？」
陸小鳳哽住，錘他一拳頭。
忽然見橋下伸出一雙手，把一隻雖舊卻乾淨的破碗擱在岸上，接著自橋洞里探出一顆令人眼熟的腦袋和圖書。
「走了么？」花滿樓提醒道。
陸小鳳道：「還是花滿樓真心了解我。我哪可能那麼禽獸？我只是沒怎麼見識過中原之外的風光，好奇罷了！」
「我在你心裏，居然如此神通廣大！不過老實說，確實沒有，中原之外的朋友，幾乎沒有。」陸小鳳發現了自己的「新目標」，「遲早有一天，我陸小鳳要見識世間最奇妙的風物，結交世間各式各樣的朋友！南至苗疆，北至草原！」
有的人雖然活著，但他其實已經算死的了。
陸炤木著腦子，僵著四肢，機械地邁出喪屍般的步子走到桌邊，頭幾乎要低到胸腔里去，嘴唇顫抖了一下，心一橫，眼一閉，大（小）聲說道：「對不起！我不該……」
門外的動靜時不時響起。
又或許，陸小鳳是個近來風頭不小的江湖新秀，而他倆也是，只不過名頭還沒傳到這裏來？
門外只有兩道平靜的呼吸聲。
兩方相互簡單介紹了一下身份姓名，就見張掌柜與林二子目光炯炯地盯著陸小鳳，眼神在他的臉上與後背的紅披風上打轉。
花滿樓耳聰，不太受得住這樣突然的刺|激，沒幾天的時間內，卻第二次碰上這樣的折磨了。
ｈｔtps://ｍ.ｈｅｔｕbｏok•com•ｃom聽不清他倆到底說了什麼。
某人把被子往上一拉，蒙頭蓋住自己，只露出鋪散在枕上的銀白長捲髮。
床上某人緊閉的雙眼根本不願睜開。
差點忘了這個！
這一動彈，把那位「橋洞住戶」驚了一下，用僅剩的微末理智控制四肢轉身逃跑了——跑路時還沒忘記把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寶貝家當——那個破碗撈走。
張掌柜知曉門口有人來了，就擱置了手頭上的活計，轉身前來熱情招呼。
「嘎吱——」隔壁房門打開的聲音。
糟了，再不出去，今天上班遲到了怎麼辦？不會扣我績效、扣我工資吧？
陸炤醞釀到位的愧疚情緒被笑得去了一半。
陸炤替他補全：「東至瀛洲，西至諸國。下至力夫乞兒，上至達官顯貴。
「上班」途中，又路過那座小橋。
走走走，時間是真的不算早了。
到了茶館，張掌柜正背對著門口，舉著雞毛撣子在櫃檯里側撣架子，一邊嘴上還在嘮叨，念著一些「辛辛苦苦」、「為你好」、「要勤快」、「大娘只你了」，還嘆說什麼「要是閨女還在」之類的話。
陸炤偷瞄花滿樓與陸小鳳：「有、有吧。」
循聲望和圖書去，不遠處一個苗服小姑娘看向這邊笑個不行，渾身大大小小的銀飾「玲玲」作響，手裡捧著的、咬了一口的燒餅里的餡料都快掉出來了。
遲早總要面對的，暴風雨來吧！
救救救！
陸炤看到他的動作，匆匆擦拭了嘴巴，沖回房內去找自己的大斗篷。
另一個聲音回：「開張的吧。」
陸炤開始狼吞虎咽。
「噠、噠、噠……」上樓梯的聲音。
「也許還與一夜好夢有關，昨晚那個段子……」陸小鳳的聲音越說越小。
林二子一抬頭，就看見門口進來的幾人，老老實實地問了好，又眼睛亮閃閃地沖陸炤露齒笑。
某人小心翼翼下了床，貓著腰，躡手躡腳挪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
「俺老天哎——」腦袋大嘴一張，爛牙相碰，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嚎叫。
聞者很容易就能聽出，那些話透露出一些他倆的舊事，與張大娘對二子的期盼。
然後就對上兩張滿溢戲謔笑意的面容。
陸炤秒速認錯，一回生，二回熟：「對不起。」又問道：「陸小鳳不是最擅長交朋友嗎？三教九流，都有朋友。你難道沒有苗族的朋友？」
「昨晚睡得好。」陸小鳳的聲音。
陸炤噎住，被花滿樓關懷hｔtps://ｗｗｗ•ｈetubｏok.com•coｍ拍背，痛飲幾大口粥，緩過勁來繼續快速進食。
陸炤心中一凜，「唰」一下，大開房門，懷著一腔「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赴死悲壯感，一腳跨出房門。
陸小鳳抬著試圖挽留的手：？
為什麼世上要有酒這種東西存在？既然有了酒，又為什麼世上還有「一杯倒」這種體質存在？既然秒醉都秒醉了，為什麼還能爬起來開口說胡話？
嗚嗚嗚，為什麼？
想不到花公子竟也是「四條眉毛」陸小鳳的友人。這麼說來，豈不是花公子與陸炤陸先生可能也都是在江湖中有名號的人物？
花滿樓寬容地招呼他坐下：「好了，我們原諒你了。其實你講的故事情節還挺特別，挺有意思的。」
——就讓我長眠於此吧……
「今天怎麼起來這麼早？」花滿樓的聲音。
等他好像吃得差不多了，陸小鳳起身，去拿了掛在牆上的紅披風，展開一抖，甩上後背，繫上帶子：「今天正好起得早，我們今天就一塊兒去茶館吧。」
銀鈴般的笑聲忽的響起。
未見其人，但聞其聲，舒先生才從外面跨進門來，打眼瞧見陸炤就在當場，殷勤湊過來問安，沒寒暄兩句，就擠開陸小鳳，幾乎貼上陸炤，懷抱期待問道：「陸hetubook.com.com先生，今日可有新的『逸聞』么？」
張掌柜也眉開眼笑，高興地奉承了幾句。
陸炤順從地坐下。雙手老老實實放置在跟前。
指不定那人嚇著嚇著，哪天突然也就脫敏了。就如先前的張掌柜那樣。
突然一個聲音說：「今天茶館開張嗎？」
習慣就好。
閉上眼睛的時候，昨晚令人窒息、不敢細想的社死場面就不受控制的在腦中回放。
陸小鳳：「不該什麼？不該一杯倒嗎？不對，那真的算得上『一杯』嗎？一口倒？哈哈哈哈哈！」
陸小鳳詢問的眼神投向陸炤。
「果然，陸小鳳一日酒都無不得。」花滿樓帶著笑意的聲音。
這是什麼情況？
陸小鳳捻了捻嘴上的小鬍子，笑道：「你又懂我了。」
陸小鳳用帕子一抹嘴，道：「雖然事情發展有點出人意料，但是細想倒也還在情理之中。你的故事雖有點離譜，不過對我與花滿樓的了解倒還挺透徹的。」
陸小鳳一把攬住陸炤肩膀，沒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停留原處的苗疆小姑娘。
邊上的茶館夥計林二子正賣力擦桌擺椅，很是孝順的對張掌柜的念叨一一應答。
床上的被子猛地被掀開，頂著亂蓬蓬毛髮的某人坐起身來，盯著房門上鏤空處糊的那層透光的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