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舒朝自家老爹那裡微不可覺地點點頭,示意知道了,才要張嘴說句緩和氣氛的話,卻想起之前朝欒香玉使眼色時心靈感應般的感覺,他略一沉吟,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幻覺,倒好像是欒香玉被噬魂秘法反噬后兩人間建立起來的特殊心靈聯繫,他正想再試試看,卻聽到楚源說話了。
楚伯辰深深看了說話的王雄一眼,起身肅然道:「王家昆仲真是仗義之人,叫我楚族如何感謝才好!」
楚雲舒雙手按著欒香玉瘦削的香肩,卻有些神思不屬,諸事紛至沓來,到令他想起來前世聽過的一句詩:「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從君理!」這樣許多的事,牽涉既廣,要想一一條分縷析,以自己現在的修為,還是薄弱了一些,因此不得不將欒香玉推到前台。
楚徵陽把玩著茶盞,慢聲道:「雲舒是我的孩子,我這裏也不收著掖著說話,做人父母的,看著自家孩子總是好的,但這隻是父母之愛;雲舒雖然在這益陽城裡也算得上年少俊彥,不過,若說能得到香玉你的青睞,實在是令我誠惶誠恐。這其中關節,還望香玉為我解疑。」
趙化忽然插言道:「伯辰兄,血黃蜂之事,還請兄速速帶我去見城中楚、李二族的族長,商議對策。」
楚徵陽抱定見怪不怪的心思,取了火爐上的茶壺,倒上了一盞,茶湯如琥珀而微紅,淡淡的松脂香氣散發出來。
楚伯辰搖搖頭,漫不經心地道:「這樣吧,楚雲舒這孩子也該給他個機會,今天會上允許他就這個事自辯吧。您覺得如何?」
「賴家師悉心栽培,方有今日之成就。」
楚源沉吟片刻道:「有件事我覺得很蹊蹺。楚鴻家出事的時候,楚豪兄今晚派了他的一個記名弟子劉吉外出探查,結果這個弟子莫名其妙死在了玉井巷子裡頭,是被人用內家重手法一掌拍碎了腦仁。楚豪疑心出手的人與在楚鴻家下手的人有關。因此,我和他才力主追查此事。」
趙化點點頭,似乎對楚伯辰話里的意思毫無所知,只是笑道:「伯辰兄如此急公好義,真是令人讚歎。」
楚徵陽臉上現出狐疑的神色,繼而又笑著罵道:「你這小鬼,居然也和老爹我打起機關來了。你叫香玉進來吧。」
楚豪接著道:「高見倒不敢當,血黃蜂潛伏在城內誠然是一件大事,但是這一支勢力也不可忽視。畢竟從他們對楚鴻兄的所作所為來看,惡意不小,而且他們來歷不明,行蹤不定,不比我們對於血黃蜂庄伯陽那廝,還有趙先生知根知底。因此愚以為,對這群人也要加強防備,最好是能摸清他們的來意動向。鴻兄之家無故遭此回祿之災,復死傷累累,連親生兒子都被人殺死,我也派人問過在楚鴻家宅子那裡司掌救火的人,回報的情形令人十分震驚:存者但知火起,至於縱火之人有多少,從何處來,則一概不知;清點人數,則亡者七八人,都是當晚留守楚鴻居處的精幹及在後院服務他的腹心,顯然這些人和來襲之敵照過面,所以全數被殺。這樣狠辣的敵人,若是不能儘快查明,只怕是會人人自危。」
王雄無語拍拍王定才的肩。
「或者是吧。」
楚伯辰見楚源埋頭思索,嘴角溢出一絲笑意,伸手將窗帘撥開一絲細縫,轉頭看窗外的景色去了。也不知道這時候天色晦暗,外面有什麼可看。
欒香玉不閃不避,只加了三分力道。
想到此處,楚源臉色肅然:「香玉姑娘,楚鴻家被燒,楚正蒙被殺的事和您有關嗎?」
楚豪搖搖頭:「沒有別的事了。」
楚源這時的心情真是異常複雜,而造成他此刻百般滋味在心頭的原因,卻要從他和楚豪二人到了楚伯辰府上的時候說起……
欒香玉見狀要起身,卻被楚雲舒擺手制住了。
「豪兄你有何高見?」楚伯辰神色不動,誰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楚徵陽一窒,感到楚雲舒話語中口氣極大,倒好像欒香玉這個內家高手的身份還不如他一般。
楚徵陽也並不懷疑欒香玉和楚雲舒二人說的話,言語可以作假,一個人的功夫深淺卻不能作假,這時欒香玉斂裾而立,雖然還有幾分小兒女的羞澀情態,可是只看她之前蓮步輕移時,就不動聲色在書房的地磚上留下兩個淺淺的足跡,這種舉重若輕的柔勁功夫,可是內家高手獨有的手段!就算她不是火鳳兒的弟子,楚徵陽也不會在這時候傻乎乎的提出異議。
楚源一驚:「欒姑娘是如何知道的?」他對著眼前這個高深莫測的女子委實有些忌憚起來。
欒香玉如影隨形,仍是當胸拂來。
欒香玉點點頭:「不教而殺謂之虐,是啊,所以天道有好還之理,楚鴻所得,豈不是他所欲施的?」
「為什麼!」楚源站起來厲喝道。
「源老好見識。」欒香玉含笑道,算是認了,她指著椅子做了個請的手勢,「徵陽hetubook.com.com
叔泡了壺好金花茶,香玉在這裏借花獻佛,源老能飲一杯不?」
「哦?」
面對此情此景,楚徵陽能說什麼?他嘆了口氣道:「香玉,我要和雲舒說幾句話,請你先迴避一下吧。」
楚伯辰搖搖頭道:「你說的是個理兒,可是現在的關鍵是,只有楚鴻一家受損,最多加上楚豪損失了一個記名弟子,這樣的情形,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若是因楚鴻的私怨而起,我是不會不問是非黑白就將族裡寶貴的力量全給他楚鴻擋災!源老,你以為呢?」
楚伯辰將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嘆道:「多事之秋啊,源老,我也不說空話,你看我們現在的情形,適合再招惹一位內家高手么。別說現在這樣的情況,就算我族全力以赴,要拿下一位內家高手,也難啊。」
欒香玉回頭看向楚雲舒,輕聲問道:「雲舒,我們殺人的那地方是什麼地方。」其實,聽到「內家重手法」五個字,欒香玉心裏就清楚十有八九是一回事了。
楚源卻遲疑片刻,方才說道:「我要回家一趟,等會兒出去,搭您一個順風車吧。」
楚雲舒倒是沒想到楚徵陽最後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不由有些尷尬,關鍵是外頭的人其實是能聽見的。
楚雲舒在欒香玉身後,聞言淡淡道:「老爹你也不必為此過於焦慮,這一次畢竟不同以往,且不說這庄伯陽的師兄弟趙化已經追至,就說咱們家,還有一位內家高手坐鎮呢。」說著,他雙手按住欒香玉雙肩,「香玉這次,就是為了這事才願意暴露行藏的。」
楚源張口欲說,卻忽然愣住了:楚雲舒的天分究竟如何,這真不知道該怎麼說。若說他幾次在自己面前演示的那幾招是別人所教,並非他自稱的自創,這天分中自然有很多水分;可是,能將那幾招演練到那般地步,信手拈來,毫無生疏之處,也十分難能可貴。不過若是說他得了一位內家高手指點,為何本身修為那樣低?除非是他得到那位高手指點的時間不久,這樣就說得通了,為何他之前並不出色。這麼說了,楚雲舒此子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將兩種絕藝練成,天資之高,即使不如他自我吹噓的那般,也十分駭人了。
看著欒香玉的表演如此精彩,二招之內就輕而易舉的震住了楚源,他自然也更加配合,裝模作樣做起了下手,麻利的倒了一盞。
欒香玉卻比她更快,楚源方弓身出步,她已身形一晃,長袖一甩,一隻手朝楚源當胸拂去,正取了楚源勁力變化前後銜接的那一點,如兵法上擊其半渡。
楚雲舒能感應到身邊之人當下的內心情緒,卻不能辨明別人的思緒,不過他也不擔心,有一位內家高手在側,不論楚源的想法如何,都不能做成什麼。
欒香玉默然低頭,楚徵陽炯炯望著她,不過片刻,她臉上垂下兩行淚來:「情之一事,誰能說得清楚;芳心所寄,誰能道得明白?顛倒迷醉、生死相許,所為何由?」說到這裏,欒香玉居然失聲痛哭起來。楚徵陽嚇了一跳。
楚源於是將他對楚雲舒的幾點疑惑一一說了出來,末了,楚源總結道:「若非如此,我何至於附議楚豪的看法!」
「香玉。」楚徵陽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如何稱呼,「姑娘請坐。」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楚源大驚,袖中雙手一抖,作勢欲撲。他暗中運氣已久,這時一旦受驚,手上招式就如箭矢離弦,不可遏制。
楚伯辰繼續沉聲說道:「二位的來意,我不說也知道幾分,只是此刻,血黃蜂潛伏在城內的事非同小可,不但我們楚族要全力以赴,而且我們三大族都要負起責來,楚鴻和楚源你們兩家的事,只怕要先放一放了。等會兒,我就要引著趙先生去拜會其他兩位族長,共議大計。」
楚徵陽搖頭苦笑,不再多言。
邊上楚徵陽和楚雲舒父子都是眉眼通透之人,如何看不出來楚源的窘境。
楚伯辰欠身道:「請兄稍安勿躁。此間事了,我們即刻動身。」說完,他扭頭對楚鴻、楚豪二人道,「二位長老還有事么。」
欒香玉嘆了口氣:「這真是對不住豪老,源老,您安排個時間吧,我給豪老鄭重道歉。」
楚源看了一眼場中眾人,楚徵陽和楚雲舒皆是一臉不明白的震驚,於是一摸下巴處的絡腮鬍子,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香玉姑娘,請!」
楚徵陽想起楚源這晚上勞心勞力,心中頓時生出不忍,於是朝楚雲舒使了個眼色。
楚徵陽一愣,感到這裏的味道變了,若是在宗祠集會,那說明是有大事要決斷,因此需在祖宗神主前赴諸公議,可若是在他家中集會,則只能說是議事,不能立刻決斷。
欒香玉輕輕點頭:「楚叔叔請。」
楚徵陽猛吸了口氣,他是個老江湖,自然知道江湖上有些事,本來就難以照著口頭的忠奸和_圖_書善惡去分說。欒香玉施展霹靂手段,滅人滿門,指望王定才不報殺子之仇、亡兄之恨,卻要他躬身反省,這如何可能?只是內家高手下手,還佔了大義,情形又是不同。
欒香玉臉露歉意。
楚伯辰與王雄兄弟倆相互交過底牌,於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楚源二人面面相覷,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這樣的事。
楚徵陽聽得這話中意有所指,神色一肅,道:「香玉,我看你功夫修為,當還在我之上,已經窺見內家堂奧了吧。」
楚雲舒點點頭:「那地方正是玉井巷子。」心中卻嘆道,想不到隨隨便便殺個人就扯出這麼一層關係來,真是運道不好啊。只是,光這一點還解釋不了楚源進來時的情緒異常啊。
楚源又是一窒,想了想,卻只能心底嘆口氣,楚豪興許是要聽從他那房小妾的意思將欒香玉千刀萬剮,可是誰會答應這麼荒謬的事呢?除非……除非!
楚源沉聲道:「血黃蜂雖然作惡多端,可是和我楚族並沒有深仇大恨,完全可以打草驚蛇,驅逐了事,倒是這個已經動手的神秘人,值得我們多花心思。不是說一定要拿下他,最起碼也要迫他現形,了解他的來意,總之不能再讓他躲在暗處了。要知道,當時,楚鴻率人出去追趕我等,我和青丹、徵陽、李天勝繞城而走,前後所花的功夫,大約是半個時辰的樣子,這麼點時間,他楚鴻家裡的留守的骨幹就被人屠戮一空,雖然也有楚鴻麻痹大意,精銳盡出的緣故,可是殺人者的能力不可小視。」
「源老,雲舒是您的徒弟,您是雲舒的師傅,他為您介紹我,您何必如此戒備?」
楚源生生提氣,後退半步。
說著他又對一旁的金鉤秀士說道:「我和趙化兄前去拜會兩位族長,請師兄代為招待王家昆仲。」
「源老這就說錯了。」欒香玉出聲道,楚源聞言看向她,欒香玉俏臉飛紅,低頭側臉看了楚雲舒一眼,輕聲道,「雲舒是要做我的夫君的,我教他功夫可以,卻做不了他的老師。」
楚徵陽立起,與楚雲舒同時行禮道。欒香玉也立起,閃到一邊。
楚伯辰轉過來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楚源心中一動,聽得欒香玉說道:「源老,你從楚族長那裡來,想必已經見過清微派的趙先生那幾位了?」
「唉,我也沒什麼好的建議了。」楚徵陽嘆息道,「欒香玉的本事已經遠在老爹我之上,我第一次見她時,她確實不過是個普通歌妓,可是這回再見,不說她一身功夫假不了。」他站起來,走到欒香玉留下鞋印的地方,用腳尖指著,繼續說道,「就連神情氣度也宛如兩人,特別是今次以老爹我的江湖眼光來看,她又是個處|子了。真是叫人難辨真偽!」
楚徵陽聽了「血黃蜂」的消息,再次面露驚容:「原來這淫賊是武當清微派門下的叛徒,這廝居然現在潛在益陽城裡,真是一件大麻煩。唉,要不是趙先生及時報信,也不知道城裡誰家的閨女要遭大殃。這人專尋武藝高強的年輕女子下手,而且絕不留活口,之前他在湖北一帶作惡的時候,不知多少江湖豪傑恨他入骨,可是幾次聯手追剿,反而落得損兵折將的下場。棘手啊。」
楚源神色複雜看了他一眼,接過茶盞,淡淡道:「你有香玉姑娘這樣的內家高手教導,何必還來找我這個老頭子尋開心?」
楚雲舒看著楚徵陽,神情真摯,搖搖頭道:「這裏頭的事,一時間也很難說清楚,我只能說香玉她對我是一片真心,我也不會負她。」
楚源聞言臉色一肅,道:「族長說的話確實在理。楚鴻雖然是我族長老,可也不能因為一人而害了全族,只是我這裏還有一件隱秘的事,方才不好說,現在說出來,請族長您看看其中是否有什麼玄妙。」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楚雲舒不及多想,楚源已經陰沉著臉,大步走了進來。
楚徵陽猛然扭頭看向他:「你知道?」
「源老,您是在質問我嗎?」欒香玉的聲音像是從九天傳來,不可捉摸。
和楚伯辰同車的楚源自然不知道王家兄弟的心裏的小算計。楚伯辰看著他,聲音溫和,道:「源老,你有何事要單獨和我說?」
楚徵陽覺得更加鬱悶了,眼前發生的事實完全超出了他的江湖經驗,在他看來本該是處於強勢一方的欒香玉卻活像個乖巧的小媳婦,這一位無論是從她之前裝成歌妓,在城裡艷名遠播的情形來看,還是從她身為內家高手的身份來看,也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啊。楚徵陽感到自己真是老了。
「好吧,你退下吧。」楚徵陽想想,也沒得出個結果,於是吩咐道。
果然她能收到我心靈傳遞過去的消息。楚雲舒心裏嘆道,轉而又為和楚源的攤牌的事惆悵起來。不是心憂,只是惆悵而已。
楚源堪堪挨著欒香玉的袖子,和_圖_書不及運勁撕扯,輕柔的衣袖忽然如滿風的船帆,鼓脹起來,一股柔和卻沛然莫之能御的勁道從衣袖上傳了出來,先是輕鬆破開楚源的爪勁,繼而將他推了出去,準確的說,是將他如陀螺般抽了出去。
楚安走進來,雖然因為欒香玉在外面話語中的稱呼而有些疑惑,但是他卻不會仗著老人家的身份貿然相詢,一切假作沒看出來也沒聽出來。他躬身道:「老爺,方才族長派人來給了個信,說是明日的宗老會改在城裡他的府上。」
他正如此想著,忽然院中傳來粗重急促的腳步聲,楚雲舒和楚徵陽不約而同,從窗口向外看去,卻見是楚源眉頭緊皺走了過來。
楚雲舒拍拍欒香玉的肩,後者站起來,行了個禮,出去了。雖然,書房薄薄的一堵牆對欒香玉這等高手的聽力而言幾乎不構成任何阻礙,但是,畢竟人還是可以裝糊塗的。
楚豪在下面輕咳一聲,眾人看向他,他捋捋鬍鬚,稍微起身道:「族長,我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
「內家柔勁?」楚源好不容易止住腳步,老臉漲得通紅,沉聲問道。他見欒香玉不乘勝追擊,自然明白對方沒有多的惡意。
欒香玉接過微啜一口,笑道:「這茶倒不如叔叔說的那般不堪。」說著,她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楚雲舒一眼,「可見村野之間,亦有天生之靈物,不過名聲不彰,識者不多罷了。叔叔得了這金花茶之趣,如此鍾愛,真叫香玉心有戚戚焉。」說罷,兩朵紅雲飛上臉頰。
等楚安退了出去,楚雲舒忽然一笑:「老爹你要知道為何族長要臨時改變議事的地點嗎?」
「源老。」
邊上楚徵陽也正撿了個座位坐下,見楚源失手捏碎了茶盞,不由心中嘆息,這一套甜白釉的茶盞還是年前大哥從常德捎來的,總共八枚,今晚橫遭厄運,只剩下六個了,真是叫人心痛。
「這孩子的天份真是很不錯啊。」理清了思路,楚源終於從嘴裏吐出了一句話。
王定才一臉誠摯:「此刻要緊的是追查血黃蜂這淫賊的下落,感謝云云請不必提。」
「源老請說。」
楚雲舒看了楚徵陽一眼,果然老爹的臉上也是訕訕,於是輕咳一聲,似乎是在替欒香玉解說:「回春手前輩上次來家裡為老爹看過傷。」
楚雲舒也心中感嘆,方才他只是朝欒香玉使個眼色,卻不想自己的想法居然能傳遞過去,宛如兩人有多年的默契一般。
「嘎啦」一響,卻是楚源聞言吃驚,將手中一杯盛滿熱茶的茶盞生生捏碎了。滾燙的茶水淋在他的手上,這位精修鐵砂掌數十年的外家高手才醒悟自己的失態。
「師傅。」楚雲舒遞過去茶盞,心中偷笑,表面上卻裝出一臉訕訕的樣子走上前來,「您這反應也未免太激烈了一些吧。」
楚源默然,旋即說道:「楚鴻不知道你的身份,不教而殺謂之虐啊!」
楚雲舒靈覺感應到楚源的內心,不由心中皺眉:楚源這是怎麼了?這麼一句話,居然就讓他暗中運氣戒備?
……
「這事居然又起了變化。」楚徵陽想道,他站起身來,在書房來回走了幾步,又問楚安道:「送信的人還說了什麼?」
欒香玉上前一步,神色淵渟岳峙,微微頷首為禮,這一刻,她忽然奇迹般的感受到了楚雲舒拋來的那個眼色的含義。
王雄搖搖頭,用同樣的低聲回道:「那件事,這時候急不得,趙師兄應承了我們,我們也要仔細做好他吩咐的事,至於楚家這裏,要人家平白無故站在我們這邊,也無道理,需先賣個好。」
欒香玉淡淡一笑:「我適才出去一趟,恰好在西門那裡遇到了趙先生他們一行。血黃蜂這樣的惡賊出現在益陽城內,我身為女子豈能不管一管?我已和徵陽伯父說好了,明日貴族的宗老會,小女子倒要冒昧拜會了。」她這幾句話說得平平淡淡,尋常人聽來,只覺得這女子嗓音柔和好聽而已,可是楚源之前在她手底下敗了一招,一時間志氣為其所奪,這會兒聽欒香玉侃侃而談,居然只能勉強撐著個架子,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內家高手之威如斯!
楚徵陽看著地磚上兩個淺淺的鞋印,又看看欒香玉對楚雲舒的神態,不由感到頭痛欲裂。要說自家小子和一個歌妓相愛,最多是不長進;要說他和一位內家高手相愛,最多是擔心他以後的路不好走;現在嘛,這位欒香玉既是歌妓,同時也是內家高手,他倆這才見了幾次面啊!
「師傅,我給您介紹一個人。」楚雲舒忽然鄭重朝楚源說道。
楚雲舒心中咯噔一下,楚源此刻的心裏可是沒有半點輕鬆的意味,而且那種隱隱透出來的決絕與殺意,予以楚雲舒一種不祥的感覺。
楚伯辰面露笑意,若有所悟,道:「王家昆仲有什麼事,我楚族必定儘力而為。」
等楚伯辰三人離去,楚綱吩咐他師弟的下人安排住宿時和*圖*書,王定才找了個空隙,將王雄拉到一邊,十分低聲道:「哥哥,那件事?」
楚源一愣。這屋子裡幾個人有什麼值得介紹的?難不成是那個高手……他暗地裡運氣,提高了警惕。
楚徵陽只當看不見,等楚雲舒按著欒香玉落座之後,他將楚安送來的消息複述了一遍。
等楚雲舒打掃完畢,楚徵陽終於勉強將心緒平復了:「尊師他老人家可還安好?我初出江湖時,就聞得令師大名,可惜緣分淺薄,未能親見她老人家一面。」
她這幾個字字正腔圓,如尋常說話,只是說話間,楚源已雙手屈曲如鉤,一隻手接欒香玉的擊來的袖子,暗中用撕扯之勁,另一隻手放長擊遠,直抓欒香玉面目,一旦抓中,連摳帶挖,即刻致敵重殘!果然是成名外家高手,出手老練狠辣,深得「下手不容情」之要旨。
楚源朝二人勉強一笑,至於欒香玉,雖然覺得她在這裡有幾分奇怪,卻並不在意,一個歌妓而已。
「令師真是高人!前輩英姿,令我等後輩仰望啊!」寒暄略畢,他一指邊上的火爐,笑道:「這是安化的金花茶,向來只有僮僚諸蠻喜歡,我卻是口味異於常人,只好此茶,香玉。」楚徵陽又略略停頓了一下,「你可要來一杯?」
「欒姑娘,我有一事相詢。」楚源坐直了身子,盯著欒香玉道。
「家師如今大半時間都在閉關潛修,幾乎不問世事了。」
欒香玉這番話卻點著了楚鴻仗著長老的勢力,惡意對楚徵陽等人下手的事。
待欒香玉坐定,楚徵陽也重新落座,兩人相對,欒香玉卻是斜簽著身子,螓首微垂,書房中的氣氛一下子沉悶起來,倒是楚雲舒若無其事的從牆角取來笤帚,打掃起地上茶盞的碎片來。
楚伯辰見他神色肅然,於是也直起身來,道:「你說吧。」
楚徵陽出聲道:「老安,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進來說吧。」
楚源回想著最後在馬車裡和族長楚伯辰的談話,足下不停,幾步間就到了楚徵陽的書房門前。
邊上王雄卻忽然道:「原來方才我們在道邊遇到的那位楚鴻長老居然遭了如此不幸,咱們兄弟倆是個直腸子,楚族長有什麼事,就吩咐我們兄弟倆一聲好了。」
楚伯辰嘆了一聲,偏頭對趙化道:「真是讓您見笑了,我族的楚鴻長老,不知為何,居然就招上了這麼一群神秘的煞星,這事我忝為族長,不能坐視不理,不過,請趙兄放心,圍殺血黃蜂這惡賊之事,是我們江湖人的本分,我們楚族絕不會落於人後!」
「師傅。」
他正措詞,忽然外面出來熟悉的腳步聲,然後老管家楚安的聲音:「咦,香玉姑娘在這裏?」
書房內只剩下一堆爺倆大眼瞪小眼,楚雲舒立在一旁,風輕雲淡,楚徵陽看著他,苦笑一聲:「你們這是怎麼一回事?」
趙化臉色平靜。
楚源是楚族長老中,年紀較大、資歷較老的一位,為人又最是沒有私心,因此楚伯辰待他很是親切。
楚雲舒只是「哈哈」走了出去。
楚雲舒聽了這問話,心中一嘆,向欒香玉傳了個消息過去,非常奇異而自然的感受,與欒香玉的心靈溝通就像吃飯一樣簡單。
楚源既然吃不住力,整個人向後退著轉了半圈,擊向欒香玉面門的一抓也自然落了空。
楚雲舒將房縣鐵鷂子王定明父子的惡行一一說了,最後臉色憤然說道:「這一對父子真是禽獸不如!香玉要為民除害,就將他們一家盡數除去,當時王定才一對兒子在場,因為定要包庇他們的堂伯堂兄,形格勢禁之下,也只好痛下殺手。之後,王定才這人不但不反省自家兄弟的禽獸之行,反而糾結同黨,多次找香玉的麻煩,香玉念在他一對兒子本不當死的份上,屢屢手下留情,卻不想反而增長了敵人的囂張氣焰,這不,又追了過來。」
「這人叫劉吉,是族裡回春手楚豪的記名弟子,不過老豪挺看重他的,連拿手的登涉之術也傳了他。」楚源下意識補充了最後一句,畢竟,一個記名弟子的身份,在欒香玉面前實在是拿不出手。
心裏這樣想著,楚雲舒面上卻毫無異色,他向一側讓開半步,顯出自己身後欒香玉的身影,同時藉著側身攔住了楚源視線的機會,暗中朝欒香玉丟了個隱秘的眼色,然後在楚源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平靜地說道:「這位是欒香玉姑娘,昔年荊楚二鳳中火鳳俠的弟子。」
楚雲舒看著玉人的樣子,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手上多用了幾分力,示意欒香玉安心,然後才抬頭對楚徵陽道:「老爹,還有一事要跟您老打個招呼。」
楚綱點頭,廳中眾人紛紛起身,一同走到門外庭院中,寒暄略畢,於是各自行事。
眾人見過就坐。
楚徵陽心中一動,剛才聽欒香玉說她在西城門外所見,問題是,這個時候,欒香玉出城何為?不過欒香玉不說,楚徵陽也不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
去問。
「原來如此。」楚伯辰回答卻是似乎不甚經心,「源老,您看楚雲舒這個孩子的天分究竟怎麼樣?」
「老鴻和老源之間,本來也無什麼大的衝突,老鴻家死了一個兒子,房子也被燒了,並不是老源下的手,這裏頭還有一個神秘的勢力隱在幕後,不可不察也。」
楚源嘆了口氣,其實聽到欒香玉說出「登涉之術」四個字時,他就清楚了,當年老友楚豪入山採藥時曾得一位高人傳授了一招輕功身法,後來回來請教族裡長輩,人家說的可不就是「登涉之術」么?
「師傅。」楚雲舒插嘴道,「香玉奉了師門法令,紅塵隱修,本不該在世人面前展露身份的,可是這次卻是有件大事,不得不如此。」
楚雲舒看向門外,高深莫測地說道:「叫香玉進來解釋吧。」
欒香玉收回衣袖,淡然卓立。
王定才低低嘆道:「家兄還有我那兩個兒子的事,不是哥哥提點,我連兇手是何人都不知道!」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欒香玉微笑道:「自然該是如此。」說罷,回頭看向楚雲舒,似是有事在徵求他的意見。
欒香玉輕挽鬢角,將自己方才在西城外所見的事實簡單說了,至於她和王雄、王定才之間的恩怨卻略過不提。
不多時,二人復牽手進來,仍是楚雲舒在前,欒香玉在後。
「雲舒在裏面和楚叔叔說話。」
楚安搖搖頭:「那人只說了這事,就匆匆走了。」
楚源於是將剛才自己內心的想法全部說了,末了,他感嘆道:「可惜了。」
欒香玉仍是坐著,聞言淺笑:「雲舒是我認定的夫君,這個理由足夠么?」言下之意,我欒香玉身為內家高手,他楚鴻要找我夫君家裡的麻煩,我豈能置之不理。
他們二人到了楚伯辰府邸門外,通傳之後,進了中堂,卻意外見到裏面金鉤秀士楚綱也在,旁邊還有幾位不熟的客人。
楚伯辰開口道:「兩位來得正好,我有一件大事要說與二位聽。趙先生為我們帶來一個消息。」他將血黃蜂的事說了。
楚徵陽顯出幾分放心的神色,輕聲道:「明日之會,也請香玉姑娘參加了。」
楚伯辰一愣,旋即笑道:「那好,我和趙化兄即刻動身。」
楚源甩甩手,他白皙的右手上微起紅暈,卻不見半點口子,區區熱水和些瓷器碎片,自然奈何不得他,只是這失態叫他尷尬起來。
楚伯辰見二人到來,起身相迎,左右挽住,向座上的幾位客人介紹道:「這兩位是我族長老回春手楚豪,鐵手單刀楚源。」又為二人介紹幾位客人:上首第一位是浮光劍客趙化,下來依次是轟雷手王雄,石猴子王定才。
欒香玉雖然被楚雲舒控制了精神,卻仍是貨真價實的內家高手,楚源暗暗運氣興許能瞞過場中別人,卻瞞不過她。這時她得了楚雲舒心靈感應般的暗示,於是單刀直入,神色與之前見楚徵陽時的小心靦腆大不相同!
楚源摸著鬍子想了想,道:「雲舒告訴我,他和姑娘您從楚鴻家迴轉殺了一個探子,恰好,我一個老友的弟子奉令外出探查楚鴻的事,被人用內家重手法殺死在玉井巷子裡頭,我想知道,這兩件事是不是一回事?」
楚源再次默然,最後道:「您這樣做,族裡面,對雲舒一家會有看法的。」
楚雲舒走到欒香玉身後,伸手挽住她,欒香玉順勢將自己的頭向後靠在了楚雲舒胸口上。
欒香玉低頭道:「叔叔叫我香玉即可。」說完還偷偷看了一旁的楚雲舒一眼,然後才落座。
楚雲舒遞了條幹凈毛巾過來。楚源低頭擦了擦手,才抬頭對欒香玉說道:「欒姑娘。」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搖頭。
楚源也沉聲道:「這批人的來歷查不清楚,老夫可沒臉見楚鴻老弟啊!」
楚徵陽看了楚雲舒一眼,兩人進來時十指交纏的情形早已落在他的眼中了,只是他沒有想到,兩人居然是放了這麼一個大炮仗。
欒香玉聽了楚雲舒的話,朝楚源道:「確實就是玉井巷子,一個探子,個子瘦瘦的,不高,穿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欒香玉慢條斯理地回憶著,好像那個人只是尋常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呃,那人的輕功有點意思,有點玄門之中登涉之術的影子。可惜了。」欒香玉最後補充道,「他被我用內家重手法一掌拍碎了腦仁。」雖然當時實際是楚雲舒出的手,但是欒香玉覺得自己沒必要更詳細的解釋。
「楚鴻家是我燒的,那個楚正蒙是我殺的。」欒香玉說著,回頭看向楚雲舒。
楚源忽然想起在楚伯辰家時聽奔雷手王雄說起他在城西門外道邊遇到楚鴻的事,方才這個欒香玉不也說她出去走走時在西門見到了趙化一行。楚豪的推測頓時湧上了楚源的心頭:這個時候了,欒香玉一個人跑去西門幹什麼!
這時她還暇有餘力,嘴中輕輕笑道:「源老這是要考較我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