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難得一真·尋幽訪勝

其實楚雲舒的資質也並沒有欒世明估計的那麼高,他能在讀完文字后的第一次行氣中就分毫不差的摸索出正確的導引吐納的訣竅,是因為特別的原因:他有著內視的能力,並在內視下多次修習鐵布衫功法,對他而言,鐵布衫這門功法並不是簡單的在文字圖像層面加以理解記憶,也不是在肢體動作和吐納配合的層面加以理解記憶,而是在最深刻的氣血流注的本質基礎上加以理解記憶。
欒世明聽了這話,只是冷笑,道:「關元為任脈穴,這是前輩萬古不刊之論,你抓了關元為小腸募這一句話就斷章取義,將它視為小腸經之穴,真是自以為是。」
楚雲舒看過一張之後,就傳給楚徵陽,等楚徵陽看完,則又傳給欒世明,最後傳給楚風萍。
麻石的街面,竹木製成的二層樓,街上來往著的穿古裝的人們,這一切都宛如前世去某些刻意復古的旅遊景點旅遊時的情形,雖然彼處虛假而此處真實,但對於自己而言,卻沒有什麼不同,都是隔膜著的過客啊!
「可惜啊!」楚雲舒眉頭微皺,「香玉所寫這篇東西,只解決了五十七處錯謬,還有三處依然闕如,而且這五十七處中,又有二處依舊是錯了,前後合計,實際只有五十五處,還剩下最後五處錯謬為盡全功!」
楚雲舒未能解決的六十處錯誤,欒香玉不言無語,寫了大半天,中間楚風萍換了一回燈油,小茵還送過一次飯,不過眾人都陷入了那種如痴如狂的氛圍之中,食不知味的吃過之後,就繼續沉默的閱讀起來,就連看不太懂的楚風萍,也被這種氣氛所攝,不敢顯出不耐煩的模樣了,只在一旁殷勤服侍,添茶送水。
欒香玉道:「你叫廚房弄個特大份的,再來一個時鮮的葉子菜,一個酸菜湯,都要特大份。多上米飯。」
這一天清晨,楚雲舒送走楚徵陽二人後,並未如前幾日一般外出。書房之內,楚雲舒和欒香玉二人對坐,楚雲舒捧著一杯熱茶,茶盞中熱氣騰騰上蒸,將他的面孔隱在水汽之後。楚雲舒喝了一口,笑道:「這六七天來,咱們每天翻山越嶺,探尋前輩留下的遺迹,到今天可算是暫告一段落了。」
二十三式行氣完畢,楚雲舒默然收功,臉上神光湛然。這一趟功夫使完,他自覺神清氣爽不說,而且肢體百骸深處也隱隱散逸出一點極為淺淡幾乎不可琢磨的生氣,若不是他內視之下,通體明澈,幾乎不能發現這些微的變化。
欒香玉走近,和他在欄杆邊並排,輕挽髮絲,點頭道:「故老相傳,確實如此,《荊州記》雲:水南十里,有井數百口,淺者四五尺,或三五丈,深者亦不測其深。故老相傳,有金人以杖撞地,輒成井。」江風時來,襯著她飄渺的背誦之聲,似乎古老傳說一頁頁翻開,呈現在楚雲舒面前。
這一夜無話。第二日楚徵陽那邊派了一個人過來,送了些日用居住的事物。到了中午時分,楚阿大領著七八個上了些年紀的老人過來,就在院中的庭院里露天擺了一桌,略備薄酒,主菜是幾樣肉食,都燉得極為酥爛,方便老人們嚼食。
到了下午申時,將近傍晚的時候,欒香玉才輕輕擱了筆,吁了一口氣,終於寫完了。
靜室內的氣氛一下子就古怪了起來。
欒香玉掩嘴笑道:「雲舒,只怕不全是運氣的緣故吧。這幾日探尋時,開頭三四日尚進展緩慢,每日不過找到四五處,到了後來,則每日能找到近乎三十處的樣子,其中有很多是當初鄉民未曾提供信息的,卻被你一一發現,若說你沒有找到什麼竅門,很難令人相信。」
楚阿大被楚雲舒兩句話說中心事,不由臉上一熱,卻仍不忘拍馬屁道:「雲少爺您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小的又在您這裏學了一招了。」
只是楚雲舒知道,所謂「山雨未來風滿樓」,知非堂楚族一次折損了楚鴻、楚綱、楚子賢、楚豪四名長老,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如今不過是因為實力大損,在靜遠堂李族的逼迫下,隱忍不發而已。楚雲舒殺了衡山派靈應峰的王昌文,其師楚廣澤豈能沒有一二反應?算算路上行程,只怕衡山派那邊也該有信來了。
鐵布衫並不是什麼特別精深高妙的功夫,這些些微的錯處最多只是造成修行的速度變得緩慢,卻不會引發諸如走火入魔之類的危險,這本來也是一項優點,但是同時,卻也容易導致功法在流傳過程中的部分失真。楚雲舒的鐵布衫功夫是楚徵陽所傳,行氣時的絕大部分錯謬也是從楚徵陽那裡繼承來的,偏生楚徵陽就能靠著這錯謬百出的功法,和他的天資,在三十余歲的時候就踏入外家絕頂。所以,在標準寬泛的前提下,叫一般人去怎麼分辨細微的正誤呢。
這些山野出身,一輩子最多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是到過益陽城裡的老人,開始的時候還有許多誠惶誠懇,特別是席間上首坐著的那個貌若天仙的女子,用楚阿大的說法,身份之高,不但比自家的大老爺要高,連楚族的族長也比不了,更是叫他們十分拘束。
「香玉,時候還早,咱們出去走走吧。」楚雲舒忽然朝欒香玉笑道。
欒香玉手裡捏著前幾天楚雲舒畫的路線圖,這幾張紙被二人隨身帶了幾天,有些皺巴巴了,也笑道:「這些天來,咱們一共尋訪了疑似是古仙人遺迹的古井百余處,連被人家圈到院落中的古井都一一探訪到了。幸好大部分的古井分佈都比較接近,不然絕無可能在七八天里尋訪完畢,可惜其中有些因為年代久遠,地勢變化,竟已湮滅了。總的說來,這數目和《荊州記》中所載的數百口仍有不小的差距。」
楚雲舒淡淡笑道:「能探尋到百余處也算不錯的成績了,照我的猜測,這古仙遺迹恐怕是遠在益陽建城之前就留下了,所以縣誌無載,只在鄉民的口頭傳說和你們這些大派的藏書中記載了一二,我們能在短短時間里找到這許多,也算是極好的運氣了。」
楚雲舒搖搖頭,火鳳女俠的真實身份他自然清楚,巫山三仙之一的飛鳳大巫,精研巫道,已經是大巫的修為,按照這個世界的標準,大致和現在自己屍解仙的修為持平,但是,楚雲舒亦從和欒香玉的交談中隱隱知道,巫道詭異萬變,核心卻是借用神祇之力,終究比不得仙道全是自力而為。要論法術神通,或者巫道要技高一籌,可說到對自身形神變化之秘的了解,卻絕對比不上屍解仙。
楚徵陽目瞪口呆,旋即搖搖頭。
眾人看他行功運氣,初時還不以為意。等他使到第十七式回身拗步翻手劍訣朝天式時,欒世明不由「咦」了一聲,並不是因為他這一招使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而是因為楚雲舒使得太對了,不但這一招使得對,前面十六招,只要是欒香玉指出了錯誤的地方,楚雲舒在行氣時都能做到分毫不差。
這張紙上翰墨淋漓,欒香玉雖是女兒身,一筆字卻龍飛鳳舞,鋒芒畢露,盡顯男兒意態。
楚雲舒也不答他,只是將自己的看法寫完,然後手指輕彈寫好的稿子道:「是與不是,並不是以誰的名氣大為標準,就算是火鳳俠在這裏,我也要和她論上一論。」
楚徵陽在資水南岸的這一處避暑的別院名曰冰池苑,位在龜台山下,因苑中有半畝水池而得名,另有精舍四五間環池而建。莊院四周,都是楚家的莊戶。有一位叫楚阿大的庄頭總司其事。
欒香玉看過去,被稱為李宏斌的那人點頭哈腰,謙卑的微笑著,像被大風吹彎了腰的河邊青草。
因此哪怕飛鳳大巫法術再強,在這方面犯錯也一點兒不稀奇。
楚雲舒仍舊挽著欒香玉的手,信馬由韁的在街上走著,當然他這時的思緒也同樣是信馬由韁。直到下意識走到一品香酒樓門前,被從酒樓中傳過來的熟悉的香味喚醒時,楚雲舒才驀然發現,在暫時離開了腥風血雨的爭鬥,獲得難得的閑暇之後,自己居然一如前世那般,習慣性的享受起瞎想的感覺了。
欒香玉也不正眼去瞧進來的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是一揮手,略顯出幾分不耐的神色,淡淡吩咐道:「掌柜的你是行家裡手,一切你都看著辦吧,不必事事來請示了。」
楚雲舒這等返照內視周身氣血流注如歷歷在目的本事,乃是從他屍解解脫、形神極變、與道合真的那一剎那間產生的。未經屍解大關,絕無此能力。
楚雲舒盛了米飯,來了個風捲殘雲,只片刻功夫,就將桌面上的三個菜一掃而光,欒香玉陪太子讀書似的動了幾筷子。
楚阿大也連忙放下碗筷小心跟在後面。
一葷一素一個湯,在這一品香三樓最好的雅間內點這些菜,說起來寒酸得很,就算換成特大份的,也不過叫人越發覺得粗鄙。只是欒香玉和楚雲舒都是何等人物,縱心任性,自由自在,只管自己的快活,哪裡去理會世俗的這些看法。
楚雲舒朝欒香玉愕然笑道:「看了我們窩在靜室里的時候,又下過一場不小的雨了。」
又因為欒香玉下筆很快,幾乎是不假思索、一氣呵成,因此有時候楚雲舒這邊還未讀完一張,她就已經又寫好了。欒世明也不客氣,將新寫的取過來十分認真的閱讀,似乎手中之物是記載了某種高深武功,而非鐵布衫這樣的大路貨功夫。
「在前世,就算是我鬼仙修為,也不得不在相當程度上混跡於世俗,和普通人一樣,過著相近的生活;而在這個世界,每一分武力的增加都會拉開和一般大眾的距離,日益俯瞰于芸芸眾生之上。」楚雲和*圖*書舒心中升起了這樣的明悟。
楚雲舒二人走在城內的街道上,麻石的界街面上顯著濕痕,一些小的凹坑裡還蓄著雨水,街旁兩側的明溝里積水未消。
「好啊。」欒香玉笑道,「我也本來打算將這事和你提一提,你既然能得到這金人拄杖的遺迹之秘,為何不在其他幾處也碰碰運氣?」
楚雲舒又勸了幾句,掌柜見二人意態堅決,就告了聲罪,然後退了出去,不多時又領著一個二十余歲的店小二過來,請二人看過定奪。
在書房中,楚雲舒取了毛筆,將方才老人們所說的話一一記錄了下來,中間又添上幾幅附近簡易的地形示意圖。楚雲舒擱筆,指著新畫的圖中的一處對欒香玉道:「宜早不宜遲,今天下午,我們就先從近處的這裏開始探訪起。」
這一頓飯吃了足有半個多時辰。楚雲舒覺得再問不出什麼線索來,才向仍舊坐在席上曬著太陽、彼此說著醉話的老頭們告了一聲罪。和欒香玉回裡屋去了。
同樣是寫鐵布衫修行的心得,同樣是訂正指出錯誤,軟香玉的寫法和楚雲舒的寫法截然不同。
楚雲舒二人到了冰池苑,楚阿大自然是十分恭敬的上前迎接,並從內屋捧出賬冊交給小主人查看。
面對欒世明這樣居高臨下的話語,楚雲舒也是一個不客氣的性子,他面帶微笑,似乎沒有聽到欒世明的詰難,只是輕輕說道:「香玉說鐵布衫第八式的起手處,兩掌左前右後,掌心向內而疊,掌心虛對關元穴處,相隔二指寬,這是為了發動任脈之氣,這解釋就錯了。關元是小腸之募穴,募穴是臟腑經氣結聚之所,任脈只是過於此穴,因此掌印關元,實則是發手太陽之經氣,故此起手之後,所接姿勢是雙手四指扣拳,而獨翹小指,輕點睛明穴三下,這睛明穴是手足太陽經氣交接之所,由此而知起手虛按關元究竟是為何。關元為小腸募,晴明為手足太陽之交接,這也是香玉寫的內容。只因她將關元誤以為是任脈穴,不察之下就犯了錯,再以第八式發任脈氣的思路去判斷接下來姿勢的正誤,其結果也就不問可知了。」
楚雲舒笑道:「你這點菜很合我的心意,才行過氣,正是吃得下飯的時候。不錯,不錯。」
時間忽忽然就過去了七八天,轉眼到了四月十三。期間李天勝因為楚徵陽要變賣家產投靠劉雲申的事,他就先回常德向劉雲申彙報併為楚徵陽的到來做準備去了。是在四月初八的清晨,李天勝辭別了眾人,踏上了回程。
面對欒世明近於質問般的發言,楚雲舒洒然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對他而言,是非每一個姿勢的正誤對錯是如群星在天一般顯而易見的事實,甚至不必要做過多的解釋。
「雲少爺。」楚阿大小聲說道,「您要知道什麼,叫小人挨個去問就好了,怎敢勞駕您和香玉姑娘親自陪他們喝酒,這些鄉野之人,都是鄙俗不知道禮節的人,喝醉了什麼話都敢說,要是衝撞了兩位,壞了兩位的心情,那就罪過大了。」
「我們吃點什麼吧。」楚雲舒笑著徵詢同伴的意見,得到的自然是肯定的回答。
兩相結合之下,他才能在不自覺間創造出一個奇迹。
「這個香味。」楚雲舒動了動鼻子,「是辣椒炒肉啊!這個世界也有辣椒這樣美味的食品了啊。」楚雲舒覺得自己被勾動了饞蟲,二個世界的差異就在這熟悉的香味里重疊了。
欒世明聞言眉頭一挑,似是含著怒氣,又似乎是不敢相信地問道:「怎麼,香玉姑娘寫的也有錯誤嗎?」
將方才的思緒拋至腦後,不管是多麼複雜的事實或想法,在鬼仙的心中都和平常小事一般,過去了就不留下痕迹,永遠不會痴迷執著到陷入不可自拔的漩渦之中,這是鬼仙的心境,對境而生心,只有眼前的剎那。
吃完之後,楚雲舒站起身來,走到內間的欄杆處憑欄眺望,資江南岸,青山隱隱,江水繞山而行,波光粼粼。這時天近黃昏,西面殘陽斜斜向河心灑下萬道紅光,江山如畫,映著畫中漁夫掉槳而歌,使人心曠神怡。
老人們大著舌頭七嘴八舌的說開,欒香玉凝神聽了一會兒,卻不由苦笑,這些老人們說的是土話,加上又喝了些酒,口齒更加不清,因此居然是一句話也聽不清。楚雲舒倒是遊刃有餘,穿梭于席間,不時發問,有時還用筷子蘸著酒水在桌子上指指畫畫,請老人們觀看;有時則故意抬杠,引發老人間的爭論后,靜立一旁,只偶爾出言調停。
欒香玉掩嘴低頭輕笑:「你以為你就不顯眼么,一個尋常少年,忽然大發神威,殺死了城中大名鼎鼎的金鉤秀士楚綱,你現在可是城裡瘋傳的神話人物了。」
欒世明「哼」了一聲,他轉過頭,見欒香玉臉上顯出為難的神色來,於是站www.hetubook•com•com起來搖頭道:「少年人,每有一二所得,即自以為是驚天之見,往往為此而詆毀前輩,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我見得多了。香玉轉述火鳳俠之論,絕無差錯,你若是一定要固執己見,一意孤行,反正修鍊鐵布衫的不是我,也不是香玉。你自己要去鑽牛角尖,走到歧路上去,怪的誰來?」說完,大笑一聲,昂首出了靜室。將楚徵陽三人丟在原地。
這裏頭的數人,只有楚風萍囿於見識和本身境界,看不出欒香玉所寫的內容究竟有何玄妙之處,其餘三人,都是識貨之輩,因此一見之下就幾乎不可自拔,徹底沉迷到了其中。
楚雲舒看完后,對欒香玉笑道:「只有我們兩個吃飯,這雅間太大了些,不過也將就著吧。換來換去,反倒叫劉掌柜難做。」
雅間的門口站著三四個人,身上都是綾羅綢緞、鑲金佩玉,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不過這些人此刻的臉上都是齊整的恭敬色彩。
在常人看來欒香玉有些隔靴搔癢的文字,對他而言卻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特別是欒香玉在論述時引用了許多與氣血流注的有關的法度,這些法度的論斷使楚雲舒對於氣血流注的基本原理有了一個更深層次的認識。
欒世明想著,覺得自己如果有機會為眼前的少年美言幾句,也不枉費他此刻心中的一點愛才之心了。
原來楚雲舒想到當年古仙人留下的那數百口水井散落在城南山間平崗之上,又沒有什麼什麼特別的標誌,若是再加上後人也打了一些井,新舊摻雜之下,要一一尋訪到,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所以特地命令楚阿大請來當地的年長的土著詢問,也好有些線索。
楚雲舒將這一篇長篇大論說完,最後做結論道:「因此,欒香玉所寫第八式第四變、第七變的姿勢均有錯,而已此式發手太陽經氣的思路,則這二個變式我以為可如此修改……」說到此處,楚雲舒提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聽完楚雲舒二人點的菜,小二躬身道了句「小的下去了」見二人並無反應,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他能被掌柜點中,自然不是那種傻乎乎,只拿金錢做標準的人物,相反的,對於像欒香玉這般舉措,他心中更是充滿了敬畏。開玩笑,要是換了一個人,坐到一品香的三樓就點這麼幾個菜,肯定會被東家當做搗亂的給轟出去!但是,欒香玉就不一樣,身份擺在這裏,只有一品香遷就她的份!就算人家只坐在這裏喝杯白開水,那也得按照酒樓最高的規格標準接待!
楚徵陽二人見楚雲舒在欒世明走後就低著頭愣在那裡出神,還以為他是心生悔意,正要設詞安慰,卻見楚雲舒抬起頭笑道:「今日我已行功三次,當休息了,這論武的聚會就先散了吧。」
欒香玉微微一笑。
欒香玉點點頭。
劉掌柜連忙笑道:「哪裡敢這樣說。小的能伺候欒姑娘、楚少爺那是小的福分,天大的事也沒有伺候兩位大啊!」
「你下去吧。」楚雲舒吩咐道,小二這點小小的得意,自然瞞不過他的靈覺,不過他又不是那個平生最恨被別人猜中心思的曹操,小人物的快活就讓他快活吧。
掌柜回頭,指著這些人中站在最前的一個,向楚雲舒二人低笑道:「這是李宏斌,聽說欒長老光臨小店,十分歡喜,願意將他訂的雅間讓出來。」
席間楚雲舒先行晚輩之禮,敬過酒,以示尊老之意,然後由欒香玉第一個動筷子。
「二樓雅座吧。」楚雲舒吩咐道,眾人如此的神色到叫他有些不喜。
二人計議已定,於是下得樓來,一路出城往江邊渡口而去。在酒樓臨走時,還順手吩咐要酒樓里派人去楚徵陽家中報個信。至於飯錢結賬這等小事,大家誰也沒提,自然是由酒樓出了。
她見眾人絲毫不覺,只是埋頭苦讀的樣子,不由莞爾一笑,和一旁的楚風萍對視了一眼,輕輕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就走到靜室的門口處。
小二恭聲退下。
只片刻功夫,楚雲舒二人要的菜肴都送了上來,這是小二多存了份心眼,他聽得欒香玉說楚雲舒才行過氣,揣摩著這時候楚雲舒正是飢餓的時候,所以特意囑咐廚房加快速度。
不多時,室內忽然傳來一陣長笑,欒香玉尚未回頭,就知道這是楚雲舒的聲音。待她回頭看去時,楚雲舒已經在眾人責怪的眼神中,一個翻身到了靜室的中央,然後不管不顧,將一路鐵布衫行氣法二十三式一一使開。
楚雲舒輕笑一聲:「這般說來,城南這些古井都值得我去一一尋訪了。前些時候,大小事一件接著一件,抽不出身來,到今天稍有閑暇,再不可錯過了,不如我們此時就動身吧。我家在南邊山中也有幾處莊院,每年避暑的時候都有住人,正好那邊清靜,一邊尋和*圖*書幽訪勝,一邊鑽研武藝,豈不正好?」
「可惜!」楚雲舒開口道,將盯著他看的欒世明、楚徵陽二人嚇了一跳。
楚雲舒想通了這個道理,心中生出微微的惆悵,以老爹的天資,如果在十幾歲時能得到明師的指點,他的成就絕不會只有這般。這大概就是「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道理吧。
和二樓的雅間是竹編的捲簾和屏風遮攔不同,三樓的雅間是由沉重的木門將房間和走廊隔開。二人走進去,發現雅間分為二進,最裡邊的內間是和敞開的欄杆的聯在一起,呈半開放的姿態,可以憑欄遠眺,臨風把酒;外間則是廳堂。內外兩間用珠簾隔開。
楚雲舒二人走進酒樓,這店裡的掌柜已經站在那裡恭恭敬敬的迎接了,甚至許多原本坐著的客人,只是在欒香玉不甚經心的環顧之下,就紛紛站了起來,作出卑微的神態。
楚雲舒笑道:「果然瞞不過你,我確實有些發現,只不過前些日子還不敢肯定,今天此事告一段落之後,倒是可以說一說了。」
楚雲舒看向楚徵陽和楚風萍二人,見二人神色中又有些責怪的意味,心知這是因為火鳳俠聲名太盛,所以他們不由自主在心理上傾向於欒世明剛才的說法。
他忽然有些悵然,楚雲舒前世雖然也有著鬼仙成就,超越世俗之上,但是因為地球終究是一個科學大行其道的世界,像他這種介於傳說與現實之間的人物,始終只能隱藏在公眾的視線之外,在一個很小的圈子裡獲得尊敬和威嚴,完全不像這個世界。眼前的今生,是一個極度彰顯強者威嚴的世界,武者擁有者凌駕於世俗之上的武力,特別是隨著武者修為的提升,這種超越性也就更加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而公眾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下,只會熱烈的崇拜強者。
楚雲舒看向欒香玉,眼前璧人如玉,眉畫遠山、面作芙蓉,和自己相攜而行,然而卻只是因為她被噬魂法反噬了才會如此。再說楚徵陽這些人,都是這一世和自己極親密的人,像楚風萍,尚在襁褓中親生母親就去世了,於是和自己一同吃奶長大;像楚徵陽,雖然從血緣關係上來說是自己的堂伯,但是同時和自己的生父楚懷安親如一家,自己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被楚徵陽逗著叫「乾爹」,三年前藍山峒一戰臨行前,他和自己的生父更是各以妻子相托,這樣的關係可謂是生死之交。然而這些今生親密之人,和自己的前世又有何關係呢?
楚雲舒這時也不急著問話,只是用鄉間土話勸酒,等到酒過三巡,眾人都酒氣上頭,面如塗朱,頗有些醉意之後,才旁敲側擊,問起山林中的一些古井位置來。
小二吞了口口水,強自鎮定精神,上前請欒香玉二人點菜。他能被掌柜的叫到此處,不問可知,肯定是一品香酒樓中數一數二的小二,可這時也仍忍不住微微顫抖,要知道,尋常時候,若是大戶人家到此,一應的伺候功夫都是由人家自帶的僕人完成,他幾時見過一個內家高手呢。
楚雲舒心中贊了一聲,一字一句的仔細鑽研起來。
欒世明的疑問不是沒有道理,自欒香玉被飛鳳大巫定為真傳弟子后,他就一直跟隨欒香玉,直至最近遊歷江湖,對於欒香玉的修為見識,他也十分清楚,雖然要高於自家許多,但是要想將鐵布衫的功法精微闡發到如此地步,仍是力有未逮,因此這其中絕大部分的論述,必然是如欒香玉說的那般,是來自於巫山三仙之一的飛鳳大巫,飛鳳大巫那是何等修為?神仙一般的人物,現在楚雲舒居然說這些精妙無匹的論斷之中居然有二處錯誤,怎麼不叫他憤怒和不敢相信!
楚雲舒道:「聞著你這裏的辣椒小炒肉味道很好,來一份吧。」說完,又看向欒香玉。
楚雲舒負手看向窗外,淡然道:「也許吧。」
從初六到十三的這些日子里,楚雲舒和欒香玉每天白天就是尋訪隱藏在山林中的古井遺址;到了晚上,則由欒香玉講解撼搖天柱、小藏形法、破軍刀法、鐵柱棍法四門功法的奧妙,楚徵陽、楚風萍也每日在傍晚時分乘船來聽,順便楚徵陽接受欒香玉的治療,二人並在山莊中休息一宿,第二日清晨再返回城裡。楚雲舒的日子過得竟是無比逍遙自在。
「好啊。」欒香玉笑靨如花。
楚雲舒哈哈一笑,攜著欒香玉到裡屋書房中去了。
掌柜靜立於一旁,任楚雲舒四處查看。
楚雲舒坐在堂屋的主位上,喝了一口茶,笑著擺手道:「這些東西我就不看了,你也不必和我說。我和香玉到這裏來,是因為這裏清靜,方便習武。不是來查賬的,還有一件事,明日中午,你替我將莊戶中的老人們請來吃個午飯,特別是在本地土生土長熟悉山林情況的,不可遺漏,我要問他們一些事。」
https://www.hetubook.com.com欒香玉則是依據一定的法理,指出錯誤之處。因此她下筆之先,先是論述依某某法度,某處氣血流注的某種情形為常;然後再論依某某法度,此種錯誤系有何種緣由產生;最後論依某某法度,此種錯誤當如何解決。每訂正一處錯誤,都條理分明,前後呼應,如一篇短小精悍的論說文。在她的文字中盡顯內家高手的學識素養。令人嘆服。
果然,在他眼角的余光中,楚雲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欒香玉嘆道:「雲舒你若是能將這金人拄杖的秘密探查清楚,說不定玉柱金身法就有重現人間的一日。」
語氣淡淡,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已過去不留痕迹。其實楚雲舒本心確實如此,不過,楚徵陽他們又怎麼猜測得到呢?
楚阿大一一記住,又請示過沒有別的事了,才退了下去。
楚雲舒低頭沉思,卻驀然發現,自己還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立刻證明自己方才所論的正確與否。
楚雲舒在廳中四處走動,隨意觀看,又發現進門往右的地方還有一間小隔間,門扉緊閉,推開門進去,原來是一間密室的構造,只可容三四人,為的是方便客人們說些私密的話題。
楚雲舒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這些人大半都是本族的老人,且都是和我家休戚與共的莊戶,我怪罪他們幹什麼?至於說問話的事,我不是不放心你辦事的能力,而是我要問的這些舊聞軼事,年代久遠,一時間他們也不容易想起來,因此最好是在酒席間無拘無束的談話,誘導他們的思緒。」
欒香玉點點頭:「四月乍暖還寒,陰晴不定,本來就是如此。」說著她笑起來,「難得雨後初晴,涼風送爽,這樣的天氣出遊正好。」
欒香玉點點頭,表示肯定,她動作雖然輕微,卻決不會使人產生誤解,然後一言不發向雅間里走去了。楚雲舒在這種場合從來都是將事情交給專家打理,欒香玉出身於豪門大派,這種接人待物最是拿手,她既然要擺出姿態,楚雲舒自然是緊跟其後,也走了進去。
這劉掌柜更加惶恐,卻不敢多說,鞠了個躬,退了下去。留下一個店小二。
欒世明說完這句話,仍覺得意猶未盡,又輕輕一笑,以一種特別語重心長,充滿告誡和勸說的優越語氣說道:「年輕人,你可知道香玉寫的這些東西,是誰的心得?這是昔年火鳳女俠鑽研鐵布衫功法多年之後的心血。火鳳女俠是何等修為的人物?她的修為是你完全不能想象的,她的研究,不是你能評價的。」
「好咧!」掌柜謙卑的將腰彎得更低,親自在前面引著楚雲舒二人上到了只對貴賓開放的三樓,最後停在臨河的一處雅間外。
楚雲舒附和笑道:「正是如此。不過咱們兩個走在街上,似乎是太打眼了些。這大概是因為你這個內家高手的緣故。」他湊近欒香玉的耳畔低低說著,在旁人眼中狀甚親密。
於是二人挽著手,輕笑著出去了。
這就著實駭人聽聞了,要知道,行氣運功牽涉到屈伸導引、吐故納新,引發周身氣血流注的微妙變化等諸多問題,每一個問題都可以說是玄妙無匹,這些問題莫說是只用區區文字論說,就算畫成圖畫,一般人第一眼看上去,也很難將文字的內容準確無誤的還原成身體的動作。像楚雲舒這樣只是看一遍就能將文字的真意徹底把握住,然後一下子就在行氣中扭轉自己多年中形成的錯誤習慣的,在欒世明看來,只能用天分驚人四個字來形容,這時候,欒世明在恍惚中突然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以楚雲舒的天份,就算欒香玉並不是為了他身上暗藏的那一門神功,只是真心相愛,也說得過去了。這樣的念頭才生出來,欒世明旋即壓了下去,不過他看向楚雲舒的目光卻多了幾分惋惜,他是十分清楚自家服侍的這個師妹的脾性了,殺伐決斷加上孤高自傲,所以被飛鳳大巫下令要紅塵中操持賤業,以磨練心性。這樣的人物,為了一門神功,而和一個煉筋期的小子虛與委蛇,作出委身下嫁的樣子,該是何等的忍耐!而等她神功到手之後,又該如何激烈的報復!
楚雲舒失笑道:「是么?」他抬眼望去,街上的行人,街旁二層的竹木樓上的住戶,確實有不少向他投來好奇、疑惑、畏懼等種種不一的目光。
當然,他並不知道,欒香玉被楚雲舒操作形同傀儡的真相,不然,他就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了。
楚雲舒忽然道:「我記得上次你和我說,益陽城南的數百口水井都是當年一位修成了玉柱金身法的前輩仙人與人鬥法時所留的痕迹,可有此事?」
楚雲舒又對掌柜吩咐道:「劉掌柜不必如此客氣,命一小二伺候著就好了。掌柜你有事就忙去吧。」
楚雲舒訂正錯誤,是根據自身內視時觀察到的氣血流注情形,然後形諸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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