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世明抱拳行禮。
二人等著欒世明,一邊說著些閑話。
楚雲舒憶起前些日子欒香玉和他說起祭煉噬魂秘法的諸般事宜,心知這一路功夫名為「神虎嘯命靈罡」,是方術中設立壇場,召真降聖,化凡間為仙境的法門,並非世俗武功。
楚雲舒聞言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他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步,才開口道:「自然是有些玄妙,我這些天逐一尋訪這些古井時,每口古井都用自身煉就的陰陽眼神通照過,若這古井是昔年古仙人的遺澤,我的神眼就能和這位古仙附在法術中的殘留神念取得一絲隱隱約約的感應,並將這處遺迹中一點法術的精髓印記納入到自身識海之內。自昨天晚上我將這九十六處古井都一一感應收納過之後,其中象徵南方七宿的四十處法印已經自動連成一片,隱隱化作朱雀真形。這一會可真是發達了!」
「一切聽從師妹吩咐。」欒世明肅然應道。
欒香玉悚然動容,不禁斂裾而坐。
這二人身後跟著楚阿大,一副鼻青臉腫的樣子,身上的衣裳也滿是灰塵,還破了幾處,他畏畏縮縮,似乎是要阻攔,卻又不敢上前,只是口中大嚷大叫,方才聽到的喧擾聲居然是他一個人發出來的。
楚雲舒面對他的指責,也十分惱怒,卻仍然沉住氣壓低聲音道:「師兄你在這裏守好,我去看看外面到底是何事。」
晴明豎起第三根手指,緩緩道:「第三件事,是我這師兄的事。」
楚雲舒再一運神,眼前景象又如幻境般消失,依舊是池畔六面令牌環繞,一方玄色布帛鋪地,只是每面令牌之上都升起一道大拇指粗細的黑煙,筆直如柱,衝到空中散成華蓋之狀,穩穩罩住欒香玉頭頂。
欒香玉又從革囊中取出一方黑絲的布帛,在令牌圍成的圈內攤開了,這布帛四四方方,大約有六尺見方(邊長六尺),上面也用一種暗紅的顏料畫了許多符文,盤旋扭曲,既像裊裊的雲氣,又像許多蠕動的蟲子。楚雲舒定神去看,竟然覺得這些符文宛如活物,居然微微動了起來。
欒香玉撇撇嘴道:「既然如此,那也不能強來。我還原以為能將此處遺迹斷了根,叫太妙徹底斷了念想。」
楚雲舒笑笑:「那你就簡單說說吧。」
而欒香玉正是家族五代弟子中唯一能夠溝通景元子的存在,也即這個家族的唯一希望。
晴明拄杖而立,絲毫不因為楚雲舒當道盤問而生出丁點慍色,他開口道,聲如晨鐘:「于某此次前來,確有幾件事要告訴小友。」他年紀不大,語氣卻十分老氣橫秋。
後面一人,卻是楚雲舒的熟識,書生打扮,手中一根鐵笛,不是那位精通紫金手,人稱鐵笛書生的衡山碧雲峰弟子、華榮堂長老劉亨信又是何人?
楚雲舒正思緒聯翩,忽然遠遠傳了一陣喧嘩聲,初時他還不以為意,漸漸的這喧嘩聲不但大了起來,更是向著池塘這邊靠攏。
「十五歲的當口就能踏入內家境界,大門派精心培養的真傳弟子也不過如此,仙人手段果然神奇,一道法印,就能抵得上我們這些門派偌大的付出和投入。」欒香玉聞言輕聲嘆道,語音中略略有些惆悵,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修鍊的往事。
晴明聞言苦笑道:「家師伯也算差了,這三掌只怕是要不了你的性命了,三十掌還差不多。不過你武功大有精進的事,我會回去如實稟告家師伯他老人家,小友不可仗著現時的修為就懈怠了啊!」
「哦?這怎麼說?」欒香玉暫時放下了心中關於古井中法印能否徹底收取的疑問,順著楚雲舒的話頭問了下去。
晴明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師兄奉家師之命,經營青秀山碧雲別院,代表的家師的顏面和我碧雲峰一脈的風氣,他前幾日的行事對欒姑娘有些狂勃,這是家師德行不足,教導無方的結果,因此今日我特代家師來向欒姑娘致以歉意。」
楚雲舒笑道:「巫法還真是繁瑣,講究太多,大概這也是由於巫法都是藉助鬼神之力而來,到底不如自己所煉的真氣來得方便。」
楚雲舒繼續說道:「仙道修行,若是到地仙的地步,和屍解仙屍解解脫,輪迴不昧又大不相同,概而言之,屍解仙所成的道果,依然是陰神清凈之體,而到了地仙,則開始煉陰還陽,化為陽神之體。自陰神至陽神,這一步跨過去,又是天壤之別。」楚雲舒說到這裏,臉上流露出悵然之色。
楚雲舒站起身來,從筆架上取了一支毛筆,然後攤開宣紙,同時示意欒香玉磨墨。
「原來是晴明法師遠道而來,冰池陋舍,真是蓬蓽生輝。」楚雲舒躬身行禮道。順便向楚阿大等人做了個退下的手勢,楚阿大是個有眼色的人,頓時如逢大赦一溜煙不見了。至於劉亨信,www•hetubook•com.com楚雲舒則是視如不見。
欒香玉聽到楚雲舒開始闡發地仙之秘,不由更加肅然,她作為巫山派的真傳弟子,自然明白地仙二字中所蘊含的力量,巫山一派,除卻開山祖師雲華子乃是地仙修為,自后歷代掌門都不過止步于屍解仙的地步,此刻楚雲舒說他摸到了地仙的一二分奧秘,豈不令人震驚!
雖然按照欒香玉私底下說的,以楚雲舒此時的境界,實在不必遵循這些小小忌諱,但是為了不在外人面前露餡,楚雲舒也只好按著祭祀的規矩來辦了。
欒香玉凝神看去,先是皺眉不解,不多時忽然張嘴輕輕叫了一聲。
只見欒香玉口中微微頌咒,嘴唇開合,卻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她頌咒完畢,就將令牌插入腳邊的地上,然後旁行數步,又取出一面和之前一模一樣的黑鐵令牌,再次頌咒,插入地上,如此一共取出了六面式樣相同的令牌,圍著自己插了一個大大的圈。
「請稍安勿躁。」晴明淡淡吩咐了一句。
欒香玉搖頭道:「家師心中之事,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翻閱老師近十余年留下的武學筆記,都是鑽研玉柱金身法的;老師偶爾和我閑談,說起往事,對於太妙也是滿腔恨意。」
欒香玉回身將放在椅子上楚雲舒畫的路線圖取了過來,然後把兩張圖併到一塊兒細細對比,楚雲舒饒有興趣的看著,也不出聲打擾她。
楚雲舒知道這是壇場初立,咫尺凡間化為仙境時的異兆,於是暗中張開了陰陽眼去查看,一看之下,果然見到了肉眼不能看到的奇異景象。
楚雲舒笑道:「你也看出來了?」
「這倒無妨。」楚雲舒笑道,「我仍然是大賺了。」
欒世明也低聲怒道:「雲舒,這是什麼事?你昨日未曾交代好嗎?」
欒香玉笑著問道:「雲舒,這一套大概完整的南方朱雀星象圖裡可藏著什麼玄妙?」
楚雲舒嘆道:「確實是如此,這些古井的確數是三百六十五口,正合一天星斗之數,當年那位施法的古仙人必然是在一擊之內,暗合周天星斗之玄妙,所以殘餘的真氣法力就在這益陽城南的十里平崗上打出了許多深淺不一的古井。可惜因為時代久遠,大部分古井都已經湮沒無聞,已經無法複原了,只有象徵南方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宿的古井勉強還算完整,能湊齊這張朱雀星象圖,其餘青龍、白虎、玄武、紫微三垣等四幅星象圖都已沒法在窺見原貌了,真是可惜啊!我這幾天就是按著這星圖的方位,來確定山間古井的位置和真假的。」
楚雲舒眉頭大皺,想起昨日自己已經吩咐過下人,務必要保持周圍的安靜,如何今天還有人在吵鬧?需知這等祭煉巫法之時,最忌諱來自外來的干擾。
劉亨信連忙低身應是。
欒香玉先繞池一周,測定方位,取了面朝池水,遙望正北的位置,楚雲舒端著鏟子上前,將地面的雜草石塊鏟掉,平整好了。
劉亨信聞言抬起頭來,雖然仍不作聲,臉色卻十分興奮,以至於看上去有些猙獰了。
楚雲舒看了一下,大致是一個等邊的六邊形模樣。
欒香玉笑道:「若是能日日引動星力下降淬鍊肉身,這可是件大好事,至於對敵之時能獲得一星之力的加持,反倒是附贈的添頭了。只可惜不能轉化成先天元氣啊。」說到結尾處,她又皺起了眉頭。
楚雲舒搖搖頭道:「以我現在的功力,要將這些法印全部收走不是沒有辦法,可是這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要想將這九十六處古井中蘊含的法印全部收取,沒有十數年的水磨功夫不能克盡全功。而且,就算我收取了此物,也不過是多了一件降魔的法寶,對增進修為仍是沒有什麼益處。」說到此處,楚雲舒忽然笑道,「也許我踏足先天之後,到有時間來徹底收攝此物。」
欒香玉朝楚雲舒微一點頭示意,二人走進後邊寢室,片刻功夫,都換了衣裳出來,形制和欒世明所穿一模一樣,都是玄色衣裳,散發,玄色抹額束住。欒香玉身後另背了一個革囊,裏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裝了何物。
楚雲舒腦子裡想著這些巫山派的秘史,對這位即將下降的景元子的狀態更多了幾分好奇,結合自身的奪舍投胎的經驗和屍解仙的修為,他隱隱判斷出,這個景元子在二百八十歲時仍要生下一子,目的無非是在進階屍解仙無望的情況下寄希望于自己死後能將一縷神念依附於血脈之中,用這樣的方法苟延殘喘,然而這樣的方法依舊有著極限,傳承于血脈之中的神念經歷了五世之後,亦將徹底消散於輪迴之中。
欒世明微微點頭,雙眼中射出冷電一般的精芒。
劉亨信又笑道:「你啰嗦什麼,hetubook.com.com叫欒香玉出來答話。」
楚雲舒心中凜然,他是屍解仙轉劫之身,自然知道衡山派的這種說法大含深意,正和之前他對欒香玉所承諾的「三生白首之盟不論,聊盡一生之歡卻可」之語本質一般無二。都是含著俯瞰眾生、自然超脫的意味。
欒香玉將布帛鋪放整齊,然後脫了繡鞋,露出未著襪子、潔白如玉的纖纖素足,踏上了布帛。
少年怪人也停下腳步,含笑望著楚雲舒道:「我俗家性于,如今法號晴明,是衡山派碧雲峰門下弟子。」
「衡山大派,果然不同凡響。」楚雲舒心中嘆道,面上一片平靜,問道:「那第二件呢?」
欒香玉反手將背後革囊解開,從中取出一面黑鐵令牌,楚雲舒遠遠看著,這令牌大約有一掌大小,頭部為尖三角,尾部有一較長的手柄,柄端尖銳。令牌正面不知道用何等顏料畫了一個古怪篆字,形如一隻張開大口的怪獸,色澤暗紅,望之如同乾涸的人血,背面則是景元子三個楷書陽文字體。
楚雲舒倒是知道他這種內心深處視飛鳳大巫為神人的崇敬之情,因此也不以為意。
「這景元子看來還未下降。」楚雲舒心中想道,對這將要下降的鬼神景元子,楚雲舒經欒香玉的述說,已經有了一個原原本本的了解。
本來肉眼所見,是池塘邊鋪著一塊六尺見方的黑色布帛,布帛四周釘著六面黑鐵令牌,欒香玉北向拜倒在布帛之上。然而靈眼所見全非如此,眼前波光浩淼,碧濤萬頃,水天渾然,欒香玉依舊拜倒,只是周身黑氣繚繞,中間夾著萬道紅絲在黑雲中來回穿梭,穩穩將她托住。在欒香玉頭頂上方的空中,一朵烏雲正悄然凝聚。
楚雲舒見她不解,於是坐下來,拿起茶杯小小喝了一口之後,笑著耐心解釋道:「你上次為我解說了武道、仙道、巫道、神道、魔道等諸般道路的區別,這些天和我閑聊時又說了許多有關的秘聞。今天我在這裏,就著你說的這些,結合我這些年修行的心得,也來為你解說關於武道和仙道的一些問題吧。」
楚雲舒一口氣在紙上點了近百個墨點,然後噓了口氣,心滿意足的將筆放下,把新出爐的大作送到欒香玉面前,得意洋洋地說道:「你看,怎麼樣?」
欒香玉側頭看去,之間楚雲舒運筆如飛,卻一不曾在紙上寫幾個字,也沒有畫個圖形,只是漫步目的如小孩玩鬧般,在白紙上來來回回,或疏或密的點上墨點。
欒香玉白了她一眼,卻情態嬌媚,繼而雙臉緋紅,楚雲舒愕然,旋即一笑,知道她是因為想到祭煉完噬魂秘法之後就要交給自己反噬,所以有些情動了。
不多時,庄頭楚阿大引著欒世明走了進來。
楚雲舒又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說道:「武道和仙道前後承接,如人拾階而上。據我的理解,武道到了先天的地步,就能溝通天地元氣化為己用,因此先天武聖不但在壽命上突破了一般人類二甲子大限,同時也產生了許多一般人所未有的神通。從先天進入仙道,第一個境界是鬼仙境界,鬼仙的特點是精神凝結,熔七魄而鑄煉成陰神之體,定中出竅,神遊千里,殺人于夢中。鬼仙和先天武者同樣都能溝通天地元氣,但是其中如何煉化元氣為己用,其中差別則是天差地別。先天武者採納元氣,最多只能止於淬鍊肉身的地步,而到了鬼仙境界,則能令元氣哺養陰神,使人魂魄逐漸擺脫肉身的束縛。只是鬼仙雖然陰神初結,能神形暫離,但是根本仍在肉身之上,若是肉身枯朽毀壞,則陰神將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逐漸消亡。唯有到了屍解仙的地步,才真正實現了靈肉分離,可以自由轉世,得到大逍遙、大自在。屍解仙之上,即是地仙境界。這一境界,從前我也所知甚少,這一次得了古仙所留之南方七宿法印之後,才算是略微知道了一些方向。」
楚雲舒大步向外走去。這冰池苑立在丘陵環抱間,只有東向有一個岔口,被造苑的匠人設成大門。
楚雲舒失笑道:「也不知你老師和她這位昔年結伴而游的好友之間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齟齬,到叫你這下一輩的都念念不忘。」
欒香玉聞言展顏笑道:「原來這朱雀法印能有這般神效。雲舒你今年十五吧。」
欒香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對於楚雲舒的描述,她仍有許多未解之處,不過她也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本身境界相差太遠的緣故,於是暫且將這些放到一邊,問起另一件事她真正關心的事來:「雲舒,你說你將這九十六處古井內所含的古仙精神印記用陰陽眼收攝到自身識海之中,這對你有何好處?若是其他人也有陰陽眼這種神通,是否還能看到古井中的奇和*圖*書異處?」
而這種消散的傾向,已經毫不例外的逐漸表現了出來,按照欒香玉的說法:二代巫師在祀奉祖靈時還能和他交談,並指點巫師修行;到了四代巫師時,祖靈的意志已經混亂不堪,唯有涉及《太一九宮元丹訣》修行經驗的部分還算清晰;而到了她這裏,祖靈除了依舊保持著一點核心的靈明以維持龐大的力量不散之外,其餘的部分已經沒有思維可言了。
楚雲舒聽出她話里未盡之意,不由笑道:「當年巫山派培養你們巫山五姝,投入了多少,說來也讓我這個土包子開開眼界吧。」
晴明豎掌還禮。神態悠然。
等墨汁化開,楚雲舒將筆頭微微沾濕了,提腕下筆,在素白的紙上落了一個墨點。
她在布上立定,默然不動片刻,繼而手中捏訣、口中念咒,身子如穿花蝴蝶一般,忽然在這六尺見方的黑色布帛上翩翩起舞。楚雲舒望去,只見她身影倏忽,往來如電,令人眼花繚亂,竟是一門極高深的輕功身法。
楚雲舒從後面湊近看去,只見欒香玉不過是將一些墨點用線連起來。
「那陽神究竟有何威能呢?」見楚雲舒久久沉浸於某種遐思之中,欒香玉不由開口問道。
楚雲舒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才帶著恍惚的笑容說道:「陽神的奧妙,我豈能盡知!不過僥倖從這位前輩古仙所留的南方七宿心印才略窺一二。地仙所修成的陽神之體,神氣混一、聚散由心,可以虛空造體,已經不在輪迴之內;這種神氣混一的力量,表現在法術上,我們以製造這些古井的這一位前輩為例。」他指著桌子上的星象圖道,「法術攻擊后形成的痕迹中,蘊含著當時的一點精神印記,且這印記在數千年後,仍未完全消散,可供我陰陽眼觀摩收攝,由此可見,地仙的威能是何等可怖了。」
這時候,楚雲舒的墨點圖經她連筆勾勒之後,居然在畫面的正中心隱約顯出一隻展翅欲飛鳥兒形象。
楚雲舒顯得心情極好,耐心解釋道:「本來這幾天我日日修鍊經你改正了錯謬之處的鐵布衫行氣法,再結合武當派的撼搖天柱法與武夷派的小藏形身法兩種功法之後,功力又大有進展,不但鐵布衫功夫已經踏入第三十八層,將修為徹底穩固了下來,而且也逐漸領會到了幾分真氣外放,布氣成兵的玄妙。不過正如你之前說的,將這三種真氣合為一處,是古今未有之事,雖然能使真氣靈動如意,生出許多玄妙的變化,但是進軍內家境界則還在兩可之間。我也是沒有其他辦法,既沒有再次改換門庭的時間,外邊又還有些人對我頗有惡意,所以只得選了這條絕路走下去,走出一個前程來。幸好,得了這一道朱雀法印,能借南方七宿星力日夜淬鍊肉身,有著星力源源不斷的轉化成後天精氣,就算在三門真氣合一的路子上一無所得,也能靠著精氣的積累沖入內家境界!據我的估計,只怕遲則三五月,快則二三月,我就踏出這一步了。到那時我藉助內家真氣滋養臟腑,就能極大的延緩衰老,也就有將近十年的足夠時間去修行尋葯了。」
欒香玉起身招呼道:「師兄來了。」
楚雲舒點點頭道:「你也看出來。」
楚雲舒淡淡笑道:「無生劍客縱橫湘北,能接他三掌也是一件幸事。不知可還有第三件事?」
欒香玉在場中越舞越快,初時還見人形,到後來,只有一條黑影上下盤旋,帶起呼呼風聲,忽然半空之中一聲虎嘯,山風大作,場中虛影消去,欒香玉已北向拜倒在地,池面一道水柱驀地沖向半空,足有一丈來高,然後在空中炸裂開來,池邊二人如被淋了一場小雨,而欒香玉六面令牌所立的壇場之內,半點水痕也無。
欒世明今日一身玄色勁裝,披散了頭髮,只用一條同樣是玄色的抹額束住,神態威嚴。楚雲舒笑著上前相迎,欒世明淡淡還禮。顯然是還為著那天楚雲舒指出欒香玉所傳的鐵布衫功法有所紕漏而不快。
這幾句話一說,劉亨信臉上興奮的表情頓時凝結,一張臉頃刻變成了豬肝色,旋而又變成了灰敗的顏色,「師弟!」他高聲叫道。
欒香玉搖頭失笑:「雲舒你本就來屍解轉劫之身,現在又得了地仙所留的朱雀法印,居然還說自己是土包子,這真是個笑話。」
此人是欒香玉的高祖父,昔年巫山派中驚才絕艷的一個人物。他十歲時拜在登龍峰一脈門下,自外家修行開始,十年內踏入內家,又二十年之內進階先天,縱橫天下十五年,之後閉門不出,精修一部《太一九宮元丹訣》,終於在百歲時成就鬼仙,與當時巫山派掌教神女並稱二老,可惜如此人物,仍然逃不過生死大限,最終在三百歲時壽終而亡,化為一抔黃土,只留下m.hetubook.com•com一縷神念依附於子孫血脈之中。
面對楚雲舒的故弄玄虛,欒香玉抿嘴笑道:「倒要聽聽雲舒你的高見。」
又過了片刻,欒香玉臉上露出笑意,從筆架上取了楚雲舒剛用過的毛筆,然後在這張滿是墨點的紙上畫了起來。
「可不是。」欒香玉吟吟笑道,「所以我才問你能不能將那些古井中的法印全部收走,弄它一個斷根!這樣寶貴的事物,若是不能收取就罷了,要是能,何必白白便宜後來不認識的人呢。」
楚雲舒聞言嘆道:「看來得了這一道朱雀法印,我是佔了大便宜了。」
楚雲舒笑道:「南方七宿之狀勉強完整,這收穫也不算小了,不可再多做強求。」
劉亨信一愣,旋即鬧了個大紅臉,卻不敢多言,低頭訕訕退下。
欒香玉擱筆不寫,回頭道:「如何,是不是這個意思?」
欒香玉一一指著這張星宿圖上的缺失之處說道。
晴明回頭道:「劉師兄。」
楚雲舒笑道:「好處自然不少,這道朱雀心印本來是地仙法術結成,經過我屍解仙的神識收攝,雖然大大降了幾等,卻仍有溝通南方七宿星力的威能,有著星力淬體,等於說我是每天多服了一份不花錢的靈藥,修為增長可要超過預計不少。不過此法印還是有些許缺陷,一則是畢竟不是我自身法力苦修而來,不能轉化成先天元氣,只能轉化成次一等的後天精氣,因此沒法補充我之前損失的壽元;二則是這法印所結之朱雀真形雖然對敵時有大威能,卻遠遠超過了我此刻肉身承載的限度,以我的估計,此刻我肉身的強度,至多能承載一星之力,再多就要星力爆體而亡了。」
欒香玉也跟著嘆道:「南方七宿合計有星五十九,雲舒你雖然探訪到昔年古仙人留下的象徵星宿的古井足有九十六口之多,然而這些古井象徵的星宿,一些在南方七宿之外,另外一些則是南方七宿的附星,除去這些象徵零散星辰的古井,剩下能象徵南方七宿的只有四十口,尚缺十九口,南方七宿也不過是勉強成形。其中井宿八星缺三、鬼宿四星完好、柳宿八星缺二、星宿七星缺二、張宿六星缺四、翼宿二十二星缺八,軫宿四星完好。」
與此同時,作為不速之客的二人也看到了走過來的楚雲舒,劉亨信快步跟進一步,對著前面的少年怪人躬身說了一句話,楚雲舒聽得明白,他說的是「他就是楚雲舒」六個字。
楚雲舒和他對視,也笑道:「那晴明法師是來和我定一掌之約的呢,還是來押解我的呢?」
晴明再豎起一根手指,道:「第二件,是為著靈應峰劉廣澤師兄的弟子王昌文之事而來。廣澤師兄正在行百日築基的功夫,不能受外界驚擾,昌文師侄之死,他還並不知曉。他老師,我師伯何大先生托我向你傳話。」晴明學著紫蓋峰何大先生的語氣道,「王昌文的事,等廣澤築基成功后,自行找他解決,晴明你先去看看,看王昌文是不是在公平比武上敗亡的,如果不是,你就廢了那小子的武功,押送到衡山來,等我徒弟出關,一掌斃了結恩怨。如果是,你就代廣澤和他定下三掌之數,若三月後他能在廣澤一掌之下逃生,這恩怨也就算了結了。」晴明說完,笑吟吟望著楚雲舒。
楚雲舒不以為意,輕笑道:「我這個屍解仙是個天外來客,你們這邊的內外功修鍊都還是一團霧水,說是土包子也不為過。至於這朱雀法印,其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物,據我的估計,只修為到了屍解仙的地步,又修成陰陽眼一類的神通,都能收攝。」
欒香玉扳著指頭數道:「像我們巫山五姝,都是深得祖靈庇佑,天賦異稟之輩,因此下手習武,就是從內家開始,內外兩家的功夫齊頭並進。先說內家吧,內家功夫講的是靜中取動,識一身營陰之流注,因此安定精神的息心香絕不可少,除了息心香之外,又因為我們未經外家修鍊,衛陽不固,容易招來外魔入侵,因此修行時又需點一柱退魔香,除了息心退魔的香葯,平時派中還為我們準備了種種滋陰補血的藥物和葯膳增進功力,又有通氣疏脈的藥物和各種按蹻手法助我們真氣運行,氣機活潑。這是內家修鍊,說到外家修鍊則稍微簡單一些,只需在練功前周身外敷助長陽氣的藥膏,練功后輔以消除肌肉疲勞的葯浴和種種推拿按摩之術。而巫道修為最是繁瑣,巫道修行首重祭祀,只有祭祀鬼神,使祖先愉悅,才能增進修為,這娛神祭祀之道,有齋戒、歌舞、犧牲三途,其中犧牲一途,又有奉血食、奉玉帛、奉馨香三種,以犧牲所用馨香為例,凡犧牲所用香,皆非中土華夏所產,而是異域方物。與神交通,要事先設置壇場,立壇所用的黃金、硃砂、和圖書寶玉無一不是貴重之物。這還是巫道修行,若是到了巫法祭煉之時,除了這些祭祀之物外,其餘各種稀奇古怪之物更是不一而足,需要花費大量人力準備,所以說祭煉一次巫法,就足以使一戶中產之家傾家蕩產,並非誇張之語。」
「別盯著看!」耳邊忽然傳來欒世明的低喝聲,楚雲舒回頭一看,欒世明正偏頭看著遠處的山林。楚雲舒心知這布帛果然有些古怪,不過卻無法動搖他的神智,為了不在欒世明面前顯得突兀,於是他也乖乖的和欒世明一道看起遠處的山景來,只是楚雲舒好奇心使然,仍然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欒香玉的舉措。
照欒香玉所言,她的曾祖是景元子二百八十歲時所生,是唯一繼承了景元子仙去后遺澤的嫡脈,如今傳到她已是第五代,按照古書上「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記載,只要再傳一代,昔年景元子留在血脈中的一點遺澤就要消耗殆盡,這個在巫山派中前後延綿數百年的神聖家族就要泯然于眾人了。
「請法師明言。」楚雲舒不卑不亢。
少年話音剛落,劉亨信笑著接過道:「晴明師弟乃是本派真傳弟子,一直在本山隨家師修行。」說話時神態飛揚,倒好像是他自己是真傳弟子一般。
三人在廳堂會面,楚雲舒抄起放在一邊事先準備好了的鏟子,一起往冰池苑中的水池邊行去。到了池邊,只見池面波光清冷,遠處山林掩映,碧樹蔥鬱,房舍錯落其間,偶然露出一抹屋脊,一角飛檐,十分好景。四下無人,這是昨天楚雲舒已經吩咐過了。
欒香玉含笑走過來,素手輕捏墨錠,另一隻手捉住衣袖,在硯池中緩緩研磨。
二人見過之後,楚雲舒當道中而立,絲毫沒有讓路引入的意思,反而大聲朗笑道:「法師不辭勞苦,今日前來敝處,不知有何見教?」
楚雲舒沿著池邊卵石鋪成的曲徑一路往前,才拐過一個彎就見到前邊迎面走來二人,一人是個少年怪人,他身穿一件壞色僧袍,手持竹杖,赤足芒鞋,頭上留著長發,挽成高髻,非僧非俗,只是少年天庭廣闊,眼中晶光湛然,全然不因怪異的打扮削減了自身的風采。
欒香玉笑道:「大概世明師兄還未做過齋課,他畢竟比不得你這屍解轉劫之身、陰靈清凈,在為我護法之前需要先行齋戒之儀,方能不至於在我煉法時衝撞鬼神。」
楚雲舒點點頭。
楚雲舒點點頭,他也是好奇一問,並無十分深究的意思。他想了想,轉過話題道:「香玉,前幾日你和我說,欲祭煉噬魂秘法,需選十二癸日之一,按曆法來說,本月的癸日只有初三、十三、二十三這三天,分別是癸酉、癸未、癸巳。今日正當癸未,正是祭煉噬魂秘法的時候,因此要喚世明師兄前來為你護法,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了,世明師兄他為何還未來。」
明白了景元子此刻的困境,楚雲舒更是希望能和這位百年前天資卓絕的高人見上一面,並無其他目的,只是對同類的一點情感。
欒香玉卻仍有寫懵懂,她雖然是巫道中的巫師境界,號稱與先天武者比肩,又兼巫山派淵源深厚,卻也不太明白楚雲舒話里的得意之處。這種不明白,並不是由於知識的差距,而是因為她與楚雲舒之間存在著巨大的修為差別,這種差別在認識低層事物時還顯不出高低來,可一旦涉及到屍解仙、甚至比屍解仙更加高深的地仙境界的事物時,欒香玉就不免像現在這樣,有些夏蟲不可語冰的味道了。
欒香玉搖頭道:「屍解仙何其之少!我在巫山派生活了十年,除了我師傅之外見過幾次外,掌教師伯和翠屏師伯兩位都常年閉關,我是一次也未曾見過。要說所見過的仙人,家師是第一位,雲舒你是第二位呢。至於說那時我們修鍊時派中的投入,那真是難以盡數。你想聽,我大概說給你就是了,要詳細的說,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完的。」
她雖然言由未盡之意,楚雲舒卻完全明白了,不管飛鳳大巫和太妙因何反目,總之,兩人的仇是結大了。
欒香玉道:「那我和雲舒去換過衣服,然後我們就到冰池邊設立祭壇,召請吾祖景元子下降。」
「第一件事是為了天柱峰的李瑤佳師妹而來,太妙師伯托我向你家傳話,瑤佳和你訂的婚約不變,等師妹二三年後,根基穩固了,就和你成婚。李旭生那裡我已代太妙師伯訓斥過他,小友既然未曾真箇吃虧,就不妨將心境放開闊些。」晴明豎起一個指頭,緩緩說出第一件事。
楚雲舒心中一動,停下腳步,望著來人,雖然眼前的少年怪人靈覺中感應並無敵意,但是只看跟在後面的劉亨信一臉狗腿幫閑的樣子,再加上他說的這一句話,只怕這人是……只是預計行程,這人來得何其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