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隨著醫仙過世的消息傳來,本就黯淡的人生又關了一扇窗,窗的另一邊透來的些許光彩,被永遠失明的陰影戛然泯滅。
竹笛在沈星河指間緩緩地滾動:「他早有準備。」
方小杞狐疑道:「他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我之前還推拒了的……」
常鏞心口悶痛:「星河……」
沈星河不知在茶案前枯坐了多久,慢慢抬手,把已變涼的茶灌進嘴裏,從喉嚨到內腑都是冷的,心中慢慢平靜下來。
方小杞驚訝道:「我昨日才定下要來,衣服鞋帽都是一夜之間趕出來的么?」
後來,聽說醫仙能治自己的眼睛,便抱起一線希望。尤其是入職大理寺后,生活變得充實起來。還遇到一些有趣的人。比如方小杞。
是師父的到來讓他暫時打消輕生念頭。師父無兒無女,至少,得給師父養老送https://www.hetubook.com•com終。
沈星河坐在原處未動,手裡茶盞滾燙,手指卻冰涼。
常鏞只覺一團火躥上天靈蓋,重重拍了一把桌案:「你說什麼胡話!跟我比做什麼?我多大年紀了,還能活幾天?」
「你看,」沈星河用笛子指著他的眉心,「你半個時辰前才見過方小杞,問及她的隨身物品,你都要回想一下。這個白不聞與左東溪喝茶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我突然發問,且把扇子細節描述得很細:白玉銅錢墜、花鳥扇面,他未經任何回想,毫不猶豫就給出肯定答案,這不是正常的反應。」
「那倒也未必。」沈星河思慮著前後,「他知道左東溪出了事,為傳他問話做好準備也是情理之中。這隻能說明,這個人不簡單。」
沈星河忽爾一笑:「我沒和_圖_書事,師父,這便是我的命。您別擔心,只要您健在一天,我便會好好地活一天,絕不會走在您前頭。」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傳來,是常鏞跛著腿來了。沈星河迎上前:「師父,我這邊沒什麼事,您在家歇著,不必常過來。」
一頂烏黑公帽藏起了方小杞頭頂的兩個揪揪,帽纓系在頜下,顯得十分精神。公服是藏青色,布料挺括,袖口衣擺掐著深藍色的牙邊,腰封束得腰身利落。
沈星河笑意更深,只是臉色分外蒼白:「那您可要好好活,再活一百年。」
沈星河垂著眸,半晌沒說話。醫仙是他擺脫失明命運的唯一希望,千等萬等,卻等來醫仙已過世的消息。
聽山筆尖頓住,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腰裡別了一支竹笛。」抬頭看到沈星河手裡也有一支,指著說,「對,跟大人這支和-圖-書一模一樣。」
常鏞長嘆一口氣:「親信傳回消息,醫仙白川,已於兩年前過世。」
因著沈星河的失明症,常鏞一直在打聽醫仙白川。醫仙行蹤不定,幾年來即使打聽到他到了某處,趕過去找人時,各種陰差陽錯偏巧錯過,上天似是不願給沈星河一點機會。
「不,早就做好了。」季楊說,「是少卿大人吩咐人先訂做著的。」
「喜歡,好精神!」她的嘴角不禁上彎,「沒想到大理寺還備著女式的公服呢!」
「嗐,這不是備著的,是特意給你訂做的。你常用輕功,因此要的是武吏的樣式,靴子也是便於奔走的軟靴。」
骯髒的身世,虛假的親情,生母在孤苦境地中過世的打擊,中毒後患上間歇失明症……一樁樁一件件,已將他推向絕路。
懊悔卻湧上來。剛才心緒波動之下,不小心和_圖_書當著師父的面透露了厭世的念頭,一定惹他老人家傷心了。
聽山恍然大悟:「這說明他是……」
常鏞臉色鬱郁,「嗯」了一聲。沈星河看出他心情不好,讓聽山退下,扶著常鏞的手臂進屋請他坐下,奉上熱茶,問道:「師父,出什麼事了?」
一出門,就看到了遠處的方小杞。方小杞剛換上新公服,正站在大水缸前左照右照。
常鏞沒碰面前的茶盞,濃眉間壓著烏雲,看著徒弟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醫仙的事……」
季楊站在水缸對面,跟著她樂:「衣服喜歡么?」
常鏞又痛又怒:「星河!能治你的病的,這世上必然不止醫仙一人,醫仙沒了,我們還可以慢慢再尋聖手,你……你不必如此……」常鏞看著徒弟心灰意冷的模樣,喉頭梗堵,紅了眼眶,胸口劇烈起伏著說不出話,乾脆起和圖書身走出門去。
今日常鏞忽又提起,卻是這副臉色,沈星河隱約猜到了什麼。他沉默一下,嘴角忽爾彎了彎:「沒事,師父直說便是。」
當初,得知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徹底失明,他曾堅定地萌生死志。他頹廢的生活僅有兩份樂趣,一是讀書,二是射箭。等完全失明,這兩件事都做不得了,人生一片黑暗了無生趣,他不能接受那樣的活著。
「那這個白不聞會與左東溪的案子有關嗎?」
沈星河忽然問聽山:「聽山,剛才方小杞來時,你與她打過照面,她是不是帶了一支笛子?」
「我給你學學。」季楊站直了,負著手,模仿著沈星河驕橫的語氣:「本官想得到的人,遲早會弄到手。」
他嘆口氣,起身打算去找常鏞勸慰一番。
他盡量表現得淡然,心裏的一道防線其實已然塌了,一瞬間墮進深淵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