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著眼睛,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黑暗籠罩住他的容顏。
「你的青春都是我的,可以換個比喻么?」
陳勵深凝固的表情和動作,顯然沒反應過來。
喬寒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不懂。
「陳勵深……」梁肆也亂了,她真的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該怎麼解釋才好,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緒,畢竟小耳朵的事,不是一句兩句就說的清楚的事情。
「梁肆,離婚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嗯?」
保姆做了八菜一湯,香氣撲鼻,母親的電話打來,說是正在與教會的姐妹綵排新年的唱詩會,喬寒正一勺一勺的給兒子喂飯,電視里熱鬧的放著元旦晚會的重播。
車子沒開出多遠,那家叫做「徐二姐私房菜」的小餐館就到了。
喬小寒警惕的望著陳勵深,仰頭大喊:「陳叔叔總是嚇我!我再也不喜歡陳叔叔了!」
可是到最後陳勵深還是堅持把車開到了她家樓下。
「今晚有空么?」他問。
陳勵深忽然覺得,他似乎等待這樣的梁肆,等了幾千年。
他不管,自私也好,偏執也好,他無法接受,也不打算接受。
叫徐二姐的小餐館里,自然有個叫二姐的老闆娘,二姐五十歲出頭,為人熱情實在,見梁肆過來,拿起菜單遞給她,熟絡的招呼著。
陳勵深道:「我倒想試,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明明說她有了孩子!
梁肆握著電話,正猶豫著打還是不打,手機卻再一次響了。
一切彷彿都是新的,沒有過去,只于現在。
陳勵深搖搖頭,不忍回想她哭著靠在別的男人懷裡時的情景。他當時整個人都傻了,就算是這樣,偏執如他,還在想,就算她對那些不堪的過往記恨又怎麼樣,只要他不放手,就這樣鬥來鬥去一輩子也好。
梁肆夾了一塊魷魚圈放到他碗里,鎮定的語氣,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梁肆一看女兒急了,趕緊安撫道:「你別急別急,讓我好好想想啊!」
這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陳勵深對她的依賴和感情,從來不曾離去過,而這分別的四年,心思這樣重的他,過的應是比她壓抑得多……
「梁肆,我總是忍不住去做錯的事。」他垂目低語。
說完,一溜煙跑了。
「你說你有孩子了,我確定我沒聽錯!」
老太太為了證明,特意上下叩齒,眯起眼睛笑稱:「我為了這口牙,一輩子沒喝過涼水,什麼冰淇淋什麼冷飲,我一口不沾,刷牙都是用溫水。」
「我知道自己過分……」梁肆低下頭去,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那個時候你家辦喪事,你又說你要走,我又剛剛拿到化驗單,覺得全世界都亂套了……」
「為什麼今天要買蛋糕還要買蠟燭呢小耳朵?」梁肆與女兒交流著。
陳勵深轉過身來,擦了擦沾染上花泥的手,抽出根煙來。
兩人又是好長一陣沉默。
二姐端著一盤剛出鍋的菜從廚房走出來,聞言接語道:「可不是?前陣子我們家親戚從老家帶來十斤松子,沒開口的,我一口沒動,這老太太,一下午的功夫,對著電視磕了半斤,那牙口,沒人比的了。」
「因為……因為……」小耳朵記得媽媽說過的,可是蛋糕的味道實在香甜,她的小腦子完全運轉不起來。
二姐笑笑,曖昧的看了眼坐在梁肆對面,氣質不凡的先生,說道:「不吃辣好啊,不吃辣有耐性兒。」
梁肆被他抱著,一動也不敢動,她垂目下去,只見車廂的地上,靜靜的躺著一張卡片,那是小耳朵落在他車上的微笑卡。
「什麼化驗單……」陳勵深怔怔的問。
陳勵深看了看她的著裝,隨即提醒她系好安全帶,便將車子開出了小區。
車廂里壓抑極了,梁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跟他溝通一下,畢竟要是任他現在的狀態下去,是沒法好好說話的。
陳勵深的保姆準備了一桌子飯菜,喬寒一進門,沒看見陳勵深,就問保姆他人在哪裡,保姆指了指樓上,說他正在澆花。
畢竟這次可不是弄髒他的床單,畫花他的Aaron那麼簡單。
「阿姨……我想吃那朵小花……」
陳勵深看了看他,繼續澆花:「你把你兒子也帶來了?」
良久,他才開口:「你和我出來,就是想告訴我,你結婚了,還有了孩子,是不是?」
梁肆想了想,還是把那小耳朵的笑容卡遞給了他:「看,我女兒。」
二姐說:「好嘞,那就來盤絕味兒豆腐,麻辣護心肉,魷魚圈老三樣?」
「抽根煙吧!」梁肆從他的車上拿起一盒煙,抽出一根,放到他唇邊去,陳勵深麻木的被她擺弄著,無力的唇瓣輕輕的夾住那根煙,眼中隨著她點起的火苗,驟然變得輝亮,又熄滅。
他心頭一軟,淺淺的笑了:「你經常一個人來這裏吃?」
梁肆攤攤手,繼續用指甲磨蹭著安全帶。
她望著那串沒注名字的電話號碼,心跳忽然失去了平衡。
放在唇邊點燃,長長的吐出一串煙霧,眯起眼睛。
這一點,喬寒不懂。
梁肆剛要夾菜的手頓在了半空。
他哪裡體會過www.hetubook.com.com多年以來陳勵深的無可挽回?
他也試過緊緊的抱住她,說他愛她,他也計劃乾脆結婚,套牢她,可他深知,梁肆心裏有道牆,專門為他而設。
「陳勵深!你給我回來!」她莫名的緊張起來!
當他說愛她,當她與他忘情纏綿的那一刻,他以為他們可以好好的在一起,可是最終陳勵深才發現,就算他遷就她彌補她,也終究是消除不了她心中的噩夢。
喬寒走過去,真是羡慕死他單身自在的生活了,便嫉妒的說:「唉,你說這同樣是男人,同樣的年紀,我他媽怎麼就活的拖家帶口的呢?」
「喂?」她實在不知說些什麼,只能等他找話題。
「小耳朵同學,請認真回答問題!」梁肆故作嚴肅的抓住她正要伸向蛋糕的肉乎乎的小手。
並且有了自己的女兒……
他說:「我爸爸過世那一天,我聽見我媽媽在房間里又哭又笑……我一生從沒有一刻像當時那樣害怕過,怕你也會一樣對我。」
「說呀!」
儘管梁肆心虛的低著頭,卻依舊能夠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剖出心來看一看。
梁肆一想,倒也是:「想當年我血氣方剛,大好的青春全都用來跟你扯不清了,真是……」
「小耳朵想吃我的蛋糕呀,那你得拿什麼跟我交換呢?」顧年末故意把臉湊過去,等著一個小小的香吻。
陳勵深聞言挑挑眉:「不帶罵人的。」
一分,一秒,像是一場無形的拉鋸戰,叫人疲累,心疼。
他頓了頓,又說:「你總說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其實對於你,我的想法總是很簡單,我想,你愛跟著我就跟著我,反正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是被人煩死的,對不對?」他說到這兒的時候,忽然輕輕的笑起來,眼底的傷還來不及收,表情就顯得很複雜:「後來你問我是不是愛上你了,我回答是,我是真心的,我愛你,甚至不需要你回應。」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她想狠狠的抽上自己兩個耳光。
梁肆的腦子是一片空白的,她知道,陳勵深是誤會了,他一定是誤會了,她說小耳朵是她的女兒,但並沒有說她結過婚的。
關於這個問題,梁肆猜想過,定是和他母親有關,可具體是怎麼回事,陳勵深始終沒有提起過。
隨便指著幼兒園廣告卡片上的小童星就說是自己女兒,騙他很好玩是不是!
「我是說想而已。」陳勵深回答。
梁肆看見陳勵深正淺笑著盯著自己看,於是岔開話題,對他說:「陳勵深你發現沒有,奶奶都七十多了,牙都沒掉一顆。」
於是他開始籌劃去瑞士留學的事宜,她那麼想做酒店,那他就帶她一起去全世界最好的酒店學府。
沒想到顧年末阿姨竟然跟媽媽是一夥的——
掛了他的電話,沒幾分鐘,陳勵深的電話又打來,只響了一聲,梁肆就接了起來。
陳勵深放開她,靠到座位上去,低下頭來,用手捂著臉,深深地吸上一口氣。
「哦。」陳勵深頓了頓,接著說:「不好意思,我臨時有點事,你等等。」
「哦。」梁肆點了點頭,再也沒說話,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送我回家吧!」
就在此時,一個沒有署名的號碼發來一條簡訊——
陳勵深愣了愣,眨眨眼:「你……說你結婚了……」
「這不是你回國的第一個元旦嘛,我帶著我兒子給他乾爹你來拜年收紅包。」
元旦這天,一大清早,喬寒就拖家帶口的來到了陳勵深家。
陳勵深笑了:「奶奶的牙竟然不是假的?」
梁肆欣然微笑,沒說什麼。只是拿起紙巾將桌子上的碗碟筷子細細的擦拭著,一個個兒的放到陳勵深眼前去,說:「小餐館不用消毒餐具,不過二姐做菜乾凈講究,待會兒讓你好好嘗嘗。」
梁肆點點頭,一副明了的樣子:「我們都很可笑不是么?」
「連你也這樣覺得?」
老太太剛說完,梁肆的頭皮就一緊,目光有一瞬間的慌亂。
季輝說東喬印象要和他談一筆訂單?難道是,陳勵深剛剛叫人給季輝打了電話?
梁肆又說:「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這四年,你依然深愛著我,儘管兩地分隔,你的意識里,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我們一直是在一起的,所以你才會反應這樣強烈,這樣難以接受,對嗎?」
喬寒一頭霧水:「難道不是嗎?」
然而陳勵深那輛黑色的車,卻一直停在原地,沒有發動。
他按著她的後背,緊緊的將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懷裡碾壓,絲毫不給她任何掙脫了餘地,梁肆還扣著安全帶,這種姿勢令她難受極了,可他清楚的聽到了陳勵深慌亂不安的心跳,和他口中近乎于崩潰的,顫抖的聲音——
「謝謝你,也祝你新的一年事業有成,平平安安。」
梁肆沒有說話,她毫無避諱的盯著他看,看他憂傷的側臉,彷彿看到了初相識那年,那個從明朗到陰鬱的少年。
回想起四年前,他是在父親過世之後,告知她要離開的,梁肆當時只因自己懷孕的事而手忙腳m.hetubook.com.com亂,竟沒有顧及過,當時的他,有多容易被擊垮。
喬寒見他低著頭不說話,便又繼續說:「女人我最了解,要哄著陪著,哪個女人會像你這些花花草草一樣,長在根上曬著太陽,一等就是四年?我看的出來,梁肆她變了。」
「好。」梁肆掛斷了電話。
梁肆說:「護心肉換成菠蘿咕咾肉吧,我朋友吃不了辣。」
「啊?」
他大概是在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頭髮亂糟糟的,大衣上的扣子也被方才激烈的動作弄掉了一顆。
梁肆穿的是純黑色的修身收腰風衣,身材凹凸有致,誤打誤撞的,與他黑白相搭。
陳勵深依舊執拗的不動。
梁肆望著他眼底的慍怒,小心翼翼的低聲說:「拜託,吃完飯再說,給我個面子啊……」
陳勵深沒有言語。
梁肆咬咬唇,用力的按了按他面前的按鈕,車子的喇叭就突兀的響了兩聲。
二姐又端了一盤菜上桌,熱情燦爛的樣子,並沒有發現兩個人的異常。
梁肆低下頭,攥著胸前的安全帶,用指甲磨啊磨,蹭啊蹭,心裏很不是滋味。
「在家呢,給朋友過生日。」
梁肆把手縮回去:「我為什麼要戴戒指?」
梁肆的身子瞬間僵住,她萬萬不曾想到,陳勵深會用這樣,近乎于哀求的口吻來祈求她。
喬寒嘆了口氣,有苦難言的樣子:「唉,老婆也有了,兒子也有了,你說我怎麼就老是想起婷婷呢?」
陳勵深無聊的打量起這家民居改裝的小門市,還有那台棚頂吊著的豆腐塊老電視。
大概兩分鐘左右,季輝的電話打過來。
「陳勵深你聽不到嗎!」
梁肆忽然就不敢說下去了。
「來啦?」
陳勵深的眼睛仔仔細細的看著她,看著她給自己擦拭碗筷,看著她頸間的項鏈閃閃動人,看著她眉眼垂下時認真而沉靜的細緻,看著她腕上的陶瓷手錶將她的肌膚襯得光滑細膩。
陳勵深再開口的時候,已經避過了這個設問,接著說:「也許你最終沒有選擇等我,是對的,我這樣一個人,不值得你愛。」
梁肆也期待的看著女兒。
梁肆嘆了口氣,繫上安全帶,也靠在車裡,不說話。
「你是沒聽錯啊……我的確有孩子,可我沒說我結婚了啊!」
梁肆甜甜的叫了一聲「奶奶」,老奶奶答應了一聲,笑容可掬的看向陳勵深:「帶男朋友來啦?長得真俊。」
陳勵深的手一頓,眼眸忽然暗淡了幾分,他將她的碗筷放過去,抬手,自以為淡然的拿起她剛給他倒的水,卻難以掩飾杯中水波的不平穩。
所以在陳勵深心裏,不是陳勵深讓梁肆等這四年,而是他,在等她。
梁肆沉思幾秒:「怎麼說呢,和我愛的人?」
「那是什麼?」他猛然低下頭,猩紅的眼眸攫住她的視線,低沉的嗓音中透著絕望與控訴:「你是要跟我說清楚講明白告訴我不可能了對嗎!」
「你都三十了?還嫌我老?」梁肆瞪了他一眼,竟有嬌柔顯露。
陳勵深不以為意的笑了:「結婚是一定的,孩子就算了。」
梁肆偏頭看他,陳勵深是個心思很重的男人,這四年來似是比之前的性格更悶了些,總是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於是梁肆撿起話題和他聊,打發著路上的時間。
陳勵深緊繃著唇線,固執得沒有動。
騙他說自己結婚了,害他變成這樣狼狽,現在又拿了張小孩的卡片來糊弄他!
梁肆感覺到了他的不悅,也明白自己說的可能讓人誤會,但一想也算了,沒什麼好解釋的,小耳朵本來就是她最愛的人。
按下接聽鍵,剛放在耳邊,小耳朵就遠遠的叫了聲「媽媽」,梁肆下意識的捂住電話,走進卧室去,關上了門。
梁肆就像是看著一個鬧情緒的孩子一樣,無可奈何的凝望著他:「你先冷靜一下,或者,抽根煙,聽我好好跟你說好嗎?」
陳勵深沒回答,梁肆用手肘輕輕的戳了戳他的腰:「說話。」
喬寒也是服了。沒見過出國四年照舊給保姆發薪水的,為的只是幫他喂狗和澆花。
「晚上有空么?」奇怪的他又問了一次。
梁肆看著電話,猶豫著要不要回一條,她轉頭看看小耳朵,看著她身上新買的,喜慶的小棉衣,心頭沒來由的一暖,思慮再三,還是回復道——
梁肆沒反應過來,只能善解人意的答應著:「沒關係的,你的生意重要,去忙吧!」
顧年末也微笑著,期待的看向小耳朵。
陳勵深接過那張印著笑容的小卡片,定睛看了看卡片上的小孩,微怒著道:「梁肆,你太過分了!」
他忽然想起喬寒曾對他說的那句話,他說有時候太偏執,就是自私。
陳勵深感嘆她的用詞:「血氣方剛,呵,現在也一樣可以血氣方剛。」
那個時候,她就在想,陳勵深,你的心究竟有多狠。
陳勵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你知道我為什麼……為什麼那麼恨我爸爸嗎?」
「有又怎樣。」陳勵深說。
梁肆一見,還有追上去的希望,於是再次邁開步跑了過去。
她總是露出該死的微笑!她說的每www.hetubook•com.com一個字都得體!她塗著三十歲的口紅雲淡風輕的看著他像個傻子一樣為她瘋狂,然後再若無其事的告知她已結婚生子!
「你想結婚?」喬寒驚訝的看著他:「跟誰啊?」
陳勵深蹙蹙眉,再想想她住的老舊家屬樓,問道:「他沒錢給你買嗎?」
「陳勵深,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丟臉啊……」梁肆輕輕的撫摸著他的後背,像是在哄小耳朵一樣。
「你說得輕巧!你試試天天定時上班定時下班不泡吧不搓麻摟著一個女人睡著同一張床?」喬寒說。
梁肆催促道,等他的答案。
「他是誰呀?」她故做驚訝。
「我不是……」
車廂內的氣壓很低,但梁肆的心,卻忽然沒那麼緊了。她俯身彎下腰,將地上他掉落的扣子拾起來,順手,也將小耳朵的卡片拿起,抽出一張紙巾,細細的將她的小臉蛋擦乾淨,放在手心兒里貪戀的看著。
陳勵深說:「你和倩倩結婚之前不也說一看見她心就癢?」
老太太擺擺手:「你可沒那個毅力,這種習慣要從小就養成的。」老太太像是想起什麼似得,說:「對了,說到這好習慣,你可以給你們家小耳朵板一板,她現在年紀小,剛剛長牙,正是培養好習慣的時候,什麼冰的涼的,小女娃最好少沾。」
陳勵深低下頭,看著他:「你知道吃了花會怎樣么?」
陳勵深不可置否的點點頭,將手從臉上拿開,靠在座位上,疲憊的看著窗外的路燈。
梁肆感覺到自己的眼底一片溫熱,趕緊低下頭去,不讓他看見。
「你覺得還能有誰?」陳勵深淡淡的說,彷彿在回答一道單選題。
梁肆又問:「那請問,朵朵小朋友,你知道為什麼顧年末阿姨在年初的時候過生日,卻叫年末嗎?」
「我說了啊,要和季輝……」她話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麼,停了下來。
在陳勵深的眼裡,小孩子是全世界最髒的生物。他們會吃擦過鼻涕的手指,還會舔他的花瓶。
梁肆一愣,誰說她結婚了?
卡片上的小耳朵燦爛的笑著,卻被不知情的他踩在皮鞋之下,鞋底融化的冰雪夾雜著污泥,沾染上她乾淨天真的笑臉。
小耳朵舉手,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因為有一個叫顧年末的天使要過生日了!」
「我是陳勵深,今天是元旦,祝新年快樂。」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會有這麼一天,她需要給陳勵深一個解釋。
「我……約了季輝吃飯。」
陳勵深把一枝花的枯枝剪了下來,說:「紅包有的是,別讓他碰我的花瓶就行。」
喬寒一愣,也就只能想到一個人:「不會是梁同學吧?你們不是早分了嗎?」
陳勵深說,我去接你,天太黑了,不要自己走。
陳勵深也替她擦拭起碗筷,隨口一問:「不是一個人是和誰?」
小耳朵雙手伸過去,看著梁肆。
忽然想到他父親葬禮的那天,他一襲黑衣站在靈堂前,手臂上挽著黑紗,面容緊繃,看不清喜怒哀樂。
小耳朵心不在焉的搖搖頭,全部注意力都在蛋糕中間的那顆奶油小花上。
陳勵深耐心的聽著她混亂的指揮,認真的看著前方,手上的動作迅速又穩重,車子調了個頭,終於走對了路。
陳勵深的世界轟然倒塌,廢墟的湮滅散布在空氣,讓他無法呼吸。
陳勵深,或許你做過最愚蠢的事,是選擇了逃離,而更愚蠢如我,是賭氣沒有留住你。
梁肆想了想,昨天她和小耳朵拿著微笑卡在車上玩鬧來著,難道卡片落在了陳勵深的車上?
梁肆說完,看到他的眼中忽然閃起了一絲期許。
陳勵深忽然很認真的看著他,唇線綳得緊緊的,手裡的剪刀停了下來,看著他。
「是,」陳勵深擰起眉頭,簡短有力的回答:「我以為你需要我。」
陳勵深已經沒了主意,只能點點頭。
陳勵深拿著剪子,瞥了他一眼,剪斷花枝,給他忠告:「想什麼?管不住下面就管住心。」
陳勵深看了看他,走到門口去,拉起他的手。
下了車,梁肆並沒有先進去,她在門口站著,等他停好了車,走過來,方才一起進到餐館里。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她低聲的嘟囔著。
放在哪兒了呢?小耳朵的玩具和零碎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什麼漂亮的糖紙,沙灘的貝殼,她都鬧著要留下,搞的家裡亂糟糟的,想要找個什麼都非常難。
梁肆問:「你是說愛情么?」
「沒什麼可是的,別讓我瞧不起你,對你女人好點。你以為結了婚被套牢了就你自己委屈?」
上了樓,喬寒一推門,就看見陳勵深著一身純白色的V領毛衣,單手插著兜,另一隻手拿著水壺給一盆茉莉花澆水。
小耳朵可憐巴巴的望著顧年末,她知道溫柔善良的顧阿姨一定會滿足她的。
梁肆頓了頓:「當然不是一個人。」
她已經結婚了……
梁肆以為他接下來一定是要講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沒想到他頓了頓,硬是將這答案吞回了肚子里,接著猛吸上一口煙,又吸了一口,煙頭處忽明忽滅,如他破碎的眼眸,和微微顫和*圖*書抖的纖長手指,他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陳勵深的手肘拄在方向盤上,雙手捂臉,安靜得像是沒了呼吸。
「陳叔叔,」喬小寒趴在門口怯怯的望著他:「我爸叫你下樓吃飯。」
梁肆驚訝道:「那可太不容易了,回頭我也要試試。」
打開他的車門,坐進副駕駛,梁肆一回頭,便看見陳勵深的頭仰靠在座椅上,喉結突兀著,閉目沉默。
陳勵深把煙頭的火星碾碎在瓷碟里,想說什麼,卻嫌太煽情,沒脫口。
「不是啊……有用……」
他今天穿著一身白色千鳥格毛呢大衣,里襯純黑高領羊毛衫,挺拔時尚。
陳勵深見她久久不言語,喚了聲:「梁肆?」
梁肆終究是耐不住性子,想起Gary對她講起的事情,輕輕的問道:「我問你個問題啊……」
她的手再次伸過去,陳勵深只是淡淡的往她手上掃了一眼,卻忽然抓住她的手,眯起眼睛,狐疑的看著她:「你沒戴戒指?」
原來有些難以開口的事,硬著頭皮說出來了,也就那麼著了,至於後果如何,那都是之後的事。
「梁肆……你回答我……我錯了……是我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重新開始……」
小耳朵想了想:「唔……我什麼都沒有,不過……昨天我們的小美老師送給我一張微笑卡,我可以借給你……媽媽,把我的微笑卡給我……」
陳勵深的煙,已經不知扔出窗外多少根了。
梁肆驚愕的望著他,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他母親吧!
元旦的這一天,梁肆家總是很熱鬧。
陳勵深黑白分明的眼睛,無比鎮靜看著喬小寒,冷冷的回答:「嘴巴會長出一萬條毒蛇。」
梁肆有些懊惱,人說一孕傻三年,可她這傻得也未免太長了點,腦子總是渾渾噩噩的。
她笑得多真,多甜。
誰都不懂。
喬小寒搖搖頭。
喬寒早已習慣他嫌棄小孩子的模樣,卻看不慣他悠哉悠哉的自在日子,於是不服氣的說:「你也沒兩年清閑日子了,三十了吧?沒準明年就結婚生個娃。」
陳勵深無法淡定,他簡直要被這個女人逼瘋了!他側過身去,雙手扳過她的肩膀,強迫他與她對視!
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溫暖的微笑。
陳勵深站在窗邊,看著手機,按亮,又按滅。
梁肆壓抑許久的心緒忽然被他這蠢萌的問題給驅散了。
「跟誰?我怎麼不知道!」
如今他儼然失控的樣子,是相識多年,梁肆從不曾看到過的陳勵深,這個平常看似運籌帷幄的男人,這個看起來總是對她不屑一顧的男人,卻因為她的一句誤會,就變成了失去保護殼的弱者。
梁肆失神的將手搭在他的後背上,輕輕的拍著,興許是被他極端的情緒感染到,眼中的淚猝不及防的落下來。
陳勵深也學她,睫羽疲倦的顫了顫:「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陳勵深點點頭。
她還沒等說完,便被他一把攬在了懷裡!
年少時犯下的罪過,他何嘗未曾彌補?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傷害已然變成了疤痕。
梁肆沉思了片刻,說:「陳勵深,你說,要是我們也會像孩子一樣,高興了就笑,不高興了就哭,是不是就不會活得那麼累,平添那麼多曲折?」
「喂?」她小心翼翼的,聽著他的聲音。
「是我女兒。」
喬小寒看著他嚴肅的面容,又想想了一下嘴裏長出蛇的驚悚樣子,立刻嚇得想後退了一步,迅速抱住他爸的大腿。
「哎?不對,走這條路。」她又忽然改了方向。
他將筷子撂在了玻璃桌面上,那動作不輕不重,卻讓梁肆打了個寒顫。
陳勵深此刻才發覺,原來自己在情感方面,是不健全的,他總是少了幾分安全感,又太自私。
陳勵深站起來,梁肆看到他的臉色有些嚇人,他抓起車鑰匙,轉身就走,身下的塑料凳子被他的動作弄倒在地!
梁肆說,沒事,你都不知道我現在膽子有多大。
梁肆想,這孩子一定是在想著要她「離婚」。
喬寒輕輕地踹了踹兒子:「去去去,沒出息的臭小子,瞧把你給嚇的!」
梁肆一愣:「你的微笑卡?沒在我這裏呀?」
陳勵深寬厚的手掌顫抖著撫摸著她的頭髮,喉結滾動的聲響在她的耳畔震耳欲聾,他緊緊的抱著她,無助的像個孩子。
「你快老了。」陳勵深微笑著打趣她。
陳勵深雙目緊閉,思維已經失去了控制。
直到後來他聽到她在停車場里,對高崎楠說起他們的故事。
冬夜的小街上,人很少,陳勵深急促的腳步聲格外的清晰,她看見他坐進了車裡,狠狠地關上門,而她與車的距離還差好遠,梁肆有點絕望,她停在了原地,遠遠的看著他的車,她以為他一定是要開車揚長而去了,追也追不上的。
陳勵深看得心動,不禁想起從前她總是和自己作對的情景,沉浸其中。
這叫他如何吃下這頓飯。
陳勵深緊緊的閉了閉眼睛,似乎還在消化她的那個答案,臉色依舊驟然蒼白起來。
「我知道……」梁肆緊緊的攥著電話,心跳好快。
「回答得非常標準!提出表揚!」顧年末頭上戴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慶生皇冠,鼓鼓掌,一口氣吹滅了所有蠟燭。
「喂,季輝,怎麼了?」
「那條路是單行,走不了。」梁肆抻著脖子做他的導航。
陳勵深一動不動的看著她,那震驚的目光,和難以言喻的絕望,讓梁肆一時間,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起來。
梁肆將雙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誰告訴你我結婚了?」
陳勵深無所謂的繼續給花施肥,頓時覺得整個世界都清靜了。
一時間,心亂如麻。
陳勵深偏著頭,很認真的看著她,像是等她說些什麼。
陳勵深收起嘴角的淺笑,偏頭看了看她,彷彿意會了她話中所指,心裏隱隱泛起愧疚來。
梁肆忽然笑了:「陳勵深,沒有誰能一直愛得血氣方剛,我只知道,路遙馬亡。」
梁肆的心隨之而軟,溫和的看著他,像一個耐心的傾聽者:「比如呢?」
是,沒錯。他以為,只是暫時的分開而已。
「你去瑞士的第一年,是因為我那通電話而辦了退學嗎?」
陳勵深也是很會講話的人,點點頭:「奶奶是挺年輕的,應該很注重養生吧?」
梁肆嘆了口氣,轉過身來,雙手輕輕的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目光真摯的望著他:「陳勵深,你先不要這樣,你聽我說,我確實,有了孩子……」
小耳朵一聽,表情立刻不對了,嘟起嘴來:「媽媽,就在你那裡。」
她連賬都沒來得及結,推開門就追了出去。
梁肆就在冬夜裡站著,口中呼出的凌亂呼吸變成了一團團白色的氣體,像是漸漸散去的魂魄,看著他的方向。
那日在空曠的停車場,她依靠在別人懷裡講述著他的罪過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凌遲,一刀一刀,剜著他的心。
陳勵深把煙掐了,眼裡恢復了幾分冷靜。
方才溫暖而輕鬆的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
「最近看了幾場青春有關的電影,忽然覺得,我的青春讓狗吃了。」
陳勵深的表情簡直難以形容,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你說什麼?」
可是要他怎樣接受她已結婚生子?
「幹嘛呢?」
陳勵深的低姿態,並沒有讓梁肆感到絲毫快意,雖然她本以為,就該是這樣的。
說話間,喬寒的兒子喬小寒就跑上了樓,看著滿屋子的花興奮的抱住陳勵深的褲腿,撒嬌道:「陳叔叔,你能給我摘一朵花嘗嘗么?」
陳勵深看著手裡的花,沉默了,喬寒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便說道:「昨天我還見到她了,變得太有女人味兒了,看來她離開你活的還挺滋潤,不知道有對象沒。」
「嗯,帶朋友來嘗嘗您的手藝。」梁肆微笑著,順手拿起桌子上,被鋼絲球洗刷得發亮的水壺,給陳勵深倒了一杯水。
電話那頭傳來陳勵深深沉而磁性的聲響:「是我。」
時間一分一分的悄然滑過,車窗外也忽然飄起了小雪。
陳勵深敏感的捕捉到了她異樣的情緒,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見她瞳眸里,問:「小耳朵是誰?」
她抬起頭,揩去眼角的淚水,擰起眉頭看著他:「你幹嘛?我要回家。」
梁肆反應過來,應下:「好,我有時間,我們在哪兒見?正好……我有東西落在了你車裡。」
梁肆說,我知道一家餐館,口味不錯,我們在那兒見吧。
陳勵深猛地吸了一口,側過頭,將煙霧吐到車窗上去,又重新低下頭,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寧靜。
在她的想象中,自己可能會是心虛的,不安的,會是虧欠的,也可能是帶著報復的快|感的,這些感覺統統有可能。可是沒想到,就在這樣一個輕鬆的晚上,他問起來,她卻異常輕盈的回答了。
梁肆又說:「你看,你爸爸過世的時候,你都沒有掉一滴淚,今天怎麼哭了。」
「是和那個季輝?」陳勵深打斷她,嘴唇失去了血色,擰著好看的眉頭目光緊逼,一時間有些口不擇言,亂了陣腳。
陳勵深頭也不回的往車子的方向走,梁肆還穿著高跟鞋,跟在後面小心翼翼的跑著:「陳勵深!」
二姐做菜有些慢,一個七十歲左右的奶奶端著兩碗米飯笑容和藹的走過來,將米飯放到梁肆面前。這是二姐的老母親,經常在店裡幫忙,儘管已經年過七旬,但尤其注重養生,看起來竟比年輕人還要精神奕奕。
「哦,這樣啊,我今晚,可能不能請你吃飯了。這次真的是沒辦法,東喬印象突然找我,下午要談一筆大單,可能到很晚。」
喬寒也抽了根煙,看著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勵深,有時候太偏執,就是自私。」
陳勵深沙啞的嗓音哽咽住了,再也發不出一個位元組,他像是壓抑了太久的困獸,猛地攥緊她的頭髮,將臉埋進她的肩頸之中,想要嘶吼,卻壓抑失聲。
陳勵深,你可真有能耐,你一句話,足足擦乾了我這四年裡所有的眼淚。
喬寒說:「管得住倒是管得住,可是心裏邊兒吧,總是痒痒的。我一看見人家小姑娘對我笑,就總是想,你說我怎麼就這麼早把自己給埋進了墳墓呢?」
「我當時……已經懷孕了……」
梁肆的身子忽然一抖,喉嚨劇烈的揪緊,眼眶漸漸濕潤。
「是倒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