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煙青很快收拾好,去接程勛書過來。
可三個人都沒有哭,好像到了這個時候,眼淚自己藏了起來,就算想哭都哭不出來。
她緩慢下床,開門,先敲了凌白的門,又去敲了宋聆秋和姜懷夕的。
那時候她心裏其實還想過,面前的女人可真美。
她也說自己真走了的時候,就安安靜靜的,只他們這幾個親近的人知道就好了,不要打擾其他人,也不要去通知誰,更不用挑選什麼好日子,弄什麼儀式,簡簡單單地來,簡簡單單地走。
「務必要好好鍛煉身體,不給懷夕添麻煩。」
她才知道,原來沈素卿苦了那麼多年啊。
她走過她的房間,走到外公的卧室,站在門口,看著門把手卻不敢碰觸。
再後來,沈素卿在風雪中朝她伸出手,對她說:「小丫頭,我可是有要求的。」
「好。」張秀英拍了拍她的手:「懷夕,不要亂想,在家裡看看就回來,回咱們家來,知道嗎?」
他們用了短短三天的時間送走了沈素卿。
大門推開的那一刻,她彷彿還能聽到外公慈愛地說:「我家懷夕回來啦。」
她一步又一步,緩慢地走過這個小院子的每一處。
「還得看海和圖書,去哪裡呢,哪裡都好,懷夕喜歡去哪裡就去哪裡。」
「宋聆秋,你也要好好的。」
「懷夕又寄了錢來,她一個正在上學的小姑娘,哪來的時間掙錢呢,一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我們素卿啊……」張秀英聲音顫了顫:「我們素卿已經見到爸爸媽媽了吧。」
她一步步地走過墓園,淺風溫柔地拂過她的身體,姜懷夕想起初見沈素卿的情景。
姜懷夕沒回答,只是又去抱了抱宋聆秋。
在這個過程里,張秀英平靜地梳洗乾淨,穿了一套沈素卿前兩天給她選的新衣服。
看到小花園裡盛開的花時,姜懷夕愣在原地。
姜懷夕已經很累了,從沈素卿離開到今天,她幾乎沒怎麼合過眼,她抱著衣服蜷縮在床邊,從天色昏暗,睡到月上梢頭。
從翻開本子的那一刻起,姜懷夕就彷彿被人拿著鋒利的刀子一刀又一刀地割著她的血肉。
外公換下來的衣服還整整齊齊地疊在床頭。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院子里搜尋,那道日思夜想卻不敢觸碰的身影彷彿在急切地朝著她走過來,卻又在距離她兩三米的時候驟然消散。
張秀英眼裡終於有了點淚花m.hetubook•com•com:「只是我們縱然分離了那麼多年,卻也留了時間來好好道別,勛書,已經很好了,是吧,這世上那麼多人,大多走的猝不及防,給人一點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又有那麼多的人,走的痛苦不堪,她在睡夢中走的,你看她,嘴角還帶著笑呢,已經很好了,活著的人難過一點沒什麼,你說是吧?只是難過,心裏沒那麼遺憾,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執念。」
更不是一個值得被喜歡的人。
姜懷夕轉身離開了。
沈素卿先前就說了,要穿她在潿洲島穿的那件黑色婚紗下葬,張秀英一一都應了。
她站在門口叫姜懷夕:「懷夕,你來幫我。」
程勛書哽咽著嗯了一聲。
宋聆秋心裏難過著,沒怎麼聽進去她的話,只是說:「嗯,我知道,早點回家。」
程勛書進來,站在床邊失神了好一會兒,最後哽咽著說:「秀英,別難過,你別難過,她是去過好日子了。」
不是一個好朋友。
乾淨的彷彿她只是昨天才離開。
墓地是她早就挑好的,她的父母,張秀英的父母,她們的朋友唐玉英和她的丈夫,彼此之間隔的都不遠。
「錢還是要攢的,和圖書懷夕還年輕,總不能讓孩子小小年紀就負擔我這個老頭子。」
張秀英拍著她的後背:「咱們都能難過,但不能難過太久,知道嗎?」
外公卧室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
「神明那麼忙,我的要求有些多了,那就只盼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吧……是不是又有些多了,那就拿我這個糟老頭子來換我的小阿囡吧。」
姜懷夕的眼淚猝然而下,她忍不住抱住張秀英:「張秀英,你也不要難過。」
骨灰放進去的時候,張秀英對宋聆秋說:「聆秋,咱們去看看你爸媽吧。」
張秀英臉色一僵,她去看沈素卿,她睡得可真好啊,嘴角翹翹的,神態那麼平和,她昨晚一定做了個很好很好的夢。
陳酌頌從昨天開始就在給她打電話,即將踏出墓園的那一刻,她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沈素卿墓碑的方向,接通了陳酌頌的電話。
「跟懷夕的第一站,先去甘孜,年紀再大一點,可就不能去海拔那麼高的地方咯,要是能看著日照金山就好了,得乞求神明,讓我們懷夕這一輩子,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我走後有個人來愛她,關心她,別讓她一個人就好了……」
姜www.hetubook.com.com懷夕忽然說:「我想回去一趟。」
她主動開口,沙啞的聲音傳進對面陳酌頌的耳朵里。
那本子里,記錄的除了姜懷夕的成長曆程,還有外公做的旅遊攻略。
長久的沉默,外頭的天色都有些暗了,她才擰了擰門把手。
往事歷歷在目,墓園裡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放聲大哭,姜懷夕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再往後,她們開始旅行。
「懷夕今日數學考了99分,她數學向來弱,這回定下了功夫,今晚給她做燜排骨。」
他離開的時候在想什麼?會怨恨他的孫女嗎,這幾年她都沒敢去看他,他會不會很難過?如果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都沒有人去看他,他是不是很可憐?他的日子該怎麼過?
「懷夕考上大學了,說是要學建築,小丫頭可真棒,一定繼承了她外公能寫會畫的本事,我家懷夕呀,怎麼這麼厲害呢。」
那時候她心裏想,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自由而又富有的人呢,她的人生那麼輕而易舉,一定很快樂吧。
「怎麼能不難過呢。」
張秀英全都答應了。
她說:「光滅了。」
那是一本很舊了的日記本。
「自從上了初中,懷夕的成績就一直保持著前hetubook.com.com
十名,這次也不知道怎麼了,孩子成績退步的厲害,得想個法子跟她聊聊,或者找鄰居李阿妹家的小女兒跟她聊聊。」
她走過去,抱著那幾件衣服哭的撕心裂肺。
沈素卿這一睡就沒再醒來。
房子里很乾凈。
她今天穿的是沈素卿最喜歡看她穿的那套裙子,看著就像春天一樣充滿希望。
程勛書趕來的時候,張秀英她們剛給她換好衣服。
換衣服的時候,宋聆秋也過來幫忙了,沈素卿還是笑著的模樣,彷彿只是睡著了。
隨後又打電話給程勛書。
幾秒后,她忽然淚如雨下。
她看到他已經坐的很舊了的搖椅,看到他自己做的小茶几,上頭放著他那隻青花瓷樣式的茶杯,她記得那杯子里有厚厚的一層茶垢。
「陳酌頌。」
睜開眼睛起身的時候,她看到那幾件衣服下面原本壓著的一本筆記本。
姜懷夕實在不是個好孫女。
她沒聽清陳酌頌說了些什麼,這幾天她的手機都沒有怎麼充電,陳酌頌沒說幾句她的手機就自動關機了。
姜懷夕終於回到了那個五年不敢踏進的家。
張秀英醒來,像往常一樣輕聲叫了她很多聲,她也沒有如往常一樣緩緩睜開眼睛說:「張秀英,我還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