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簪子

桃花坐穩后,偷偷瞧了她一眼,年輕婦人面色憔悴,雙唇都乾裂了,她身上還帶白,這是戴孝中呢。
他這條腿若是沒瘸,指不定還在山裡老屋待著,又咋會在山腳下遇到大虎他娘,還在山下安了家。
吃完面,倆人先是去買了罈子,然後又去了集市買菜,還買了不少粗鹽。鄉下能做腌菜的人家不多,腌菜費鹽,鹽是個貴价東西,便是最便宜的粗鹽,普通農戶也捨不得用來腌菜,大舅家那個腌菜罈子,還是祖傳下來的呢,可叫二舅好一通羡慕呢,當年分家的時候,他就沒分到腌菜罈子。
他又不是買不起!
進去瞅了瞅,金銀首飾,啥花樣的都有,瞧著也好看,衛大虎心痒痒的,瞧上了一支銀簪,簪子上頭有一朵桃花,瞧著很是好看。
第二日天還未亮,夫妻倆便出門了。
桃花在一旁默默地聽,沒有搭話。
他們出發時是寅時七刻,到鎮上已是辰時,正是鎮上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挑著擔買菜的漢子,蹲在街邊尋了個地兒賣雞蛋的婆子,還有坐在小馬紮上賣小雞仔的婦人,人擠人,人又擠人,一派熱鬧。
雖然,也挺心疼就是了。
明日要去鎮上,要走許多路,夜裡,任由衛大虎如何歪纏,桃花堅定防守不叫他進來。衛大虎進不去,就只能在門口徘徊,最後實在饞得慌,便只能在外頭這裏蹭蹭那裡磨磨,把桃花累夠嗆。
「那可不,晨間清凈些,懶得聽她們嘰嘰喳喳,跟那枝頭的麻雀似的,吵人得很。」吳招娣和他們一道走,她也算是和衛大虎一起長大的,小時候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頭上山下河玩耍,算是半個玩伴,沒那般生疏hetubook.com•com
他這般想,卻不敢說給媳婦聽,怕挨揪。
這次走的依舊是村裡那條大路,路上遇到吳招娣,見他們倆似要出村,便笑著問:「這天還未亮,你們夫妻倆這一大早是要上哪兒去啊?」
他那本事還是天生的,就是在山裡頭如魚得水,半點天理都不講。
年輕婦人見她在看自己,抿著唇往旁邊挪了挪,桃花見此臉頰有些發燙,曉得她這是誤會了,她沒有嫌棄他她的意思,卻不好解釋,這一車人她都不認識。
掌柜並不因他們穿著而輕視半分,笑容溫和道:「客人好眼光,這支銀簪是新樣式,做工十分精細,是府城裡如今正流行的花樣,故而賣十五兩銀子。」
這些桃花卻是不知的,這碗肉絲麵在她看來就頂貴了,十文呢,上次與娘來鎮上,娘也只捨得買個雜糧饅頭,土裡刨食的泥腿子來鎮上趕集,哪裡會捨得大手筆花錢吃面啊。
三個人忙活比一人快多了,金櫻子拾掇出來后,桃花便去了灶房。不出意料的,他們家今夜吃的便是放了金櫻子的雜糧粥。
好在桃花不曉得他心裏在想什麼,不然好歹也是一個小拳頭落在堅硬的胸口,不捶上兩拳不解氣。
「遇事多想想你爹和你媳婦,碰到危險別老想著上去會會,該跑則跑,命最重要。」他冷哼一聲,橫眉豎眼又表情認真,「記住,咱家沒你不行。」
車夫是個老頭,是大河村下面的下游村村民,牛車板車上還坐著幾個婦人,見衛大虎招手,車夫猶豫了下,這體型,他這牛可拉不動啊。
走路兩個時辰,坐牛車要快一些,中途上了兩個人,之hetubook.com.com後的路沒再停歇,差不多一個半時辰就到了鎮上。
車夫這才停了下來,衛大虎忙把媳婦扶上去,挨著一個胳膊綁著白布條的年輕婦人身旁坐下。
咋說呢,怪甜的,姑娘家應是喜歡,衛金大虎父子倆純當糖粥喝了。
衛大虎帶著桃花尋了個麵攤,屁股還沒挨著凳子,便張嘴喊道:「老闆,來三大碗肉絲麵!」
夜半時分,衛家子孫好歹是不情不願出來了。
原本還打算買些糧食回家,得存糧呢,但衛大虎說改日他再來鎮上買,他腳程快,日後隔三差五就來鎮上買兩袋糧食,偶爾叫爹來買,父子倆岔開,這樣不打眼。眼下山裡頭的地窖還沒拾掇出來,他也打算近日去老屋先瞅瞅地窖再說。
牛車腳程並不快,何況還馱著這麼些人,衛大虎牛高馬大一人,真邁開步子走,比牛車還快些呢。
衛大虎有意見啊,不過和他無關,他在想為啥他不能背著媳婦去鎮上,牛車哪有他後背強,還不硌屁股。
所以桃花說想做腌菜時,她才會和爹說,若是爹覺得沒必要,那她就不會再提。
十文一碗的肉絲麵,碗里只有三四條肉絲,湯底倒是不錯,但面不多,以桃花的食量,夾個五六筷子便沒了,屬實算不得便宜。
他年輕那會兒在山裡頭也不是一帆風順,受傷是常事,下個腳都戰戰兢兢又謹慎,哪像他這般,簡直把後山當他後花園閑逛,想吃啥打牙祭,進趟山就能獵回來啥,家裡不咋缺吃的,全因了他那一身叫人羡慕的本事。
衛大虎好似知曉他在想啥,道:「就我媳婦一個,我走路。」
可惜兜里銀錢不夠,去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一趟府城,賣野鹿自留的銀子和媳婦給他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便是剩了些,定是不夠買這支銀簪的。衛大虎比桃花還失望,早知道就少吃兩頓了,他摸了摸懷裡放銀錢的地方,不死心問掌柜:「這支簪賣價幾何?」
她卻是不知曉,同樣一碗面,兩個麵攤賣的價錢還不一樣,有人手藝好,客人就好他這一口勁道的面或鮮美的湯底,人家就願意多花兩文吃他家的。
他落個殘疾已是幸運,若是不拘著他,他在裡頭出了啥事,他死後沒臉下去見他娘。可他也不願束著他的翅膀,叫兒子就在一個窩裡縮著,他當爹的說不出這種話,這是折了他的羽翼沒啥區別,那就只能提醒他飛之前自個掌握輕重高低,曉得好歹。
十五兩不就是半頭帶角的鹿嗎,衛大虎在心頭計算了下,嗯,還行。但眼下買不起,便只能順著媳婦的力道出了首飾鋪子。
便是外頭已經有了要亂的苗頭,這風也沒那般快吹到定河鎮來,誰叫他們這旮旯角偏僻呢,啥信兒都傳得慢。
所以這麵攤之間,同樣的一碗素麵,還有人賣十二三文一碗呢。
「去鎮上呢。」桃花看著她端著木盆,裡頭堆滿了衣裳,不由笑了,「又是去河邊洗衣裳啊?」
他媳婦可愛存銀錢了,身上沒錢她心裏沒底氣,出個門都怯生生的,啥好看的都不敢看,更不敢想著買回家,說到底就是心裏沒有安全感。
帶著媳婦去鎮上,衛大虎可沒打算走路,兩個時辰的山路不得把她媳婦累著。他們走了一小段,停在一顆大樹下,等了大概一刻鐘,一輛牛車緩緩駛來,衛大虎連忙抬手招呼:「這兒和-圖-書,捎個人。」
他尋思回頭再獵頭鹿,或者去更深的山裡轉轉,反正也要賺錢買糧,那多賺些買支銀簪咋啦?
有錢人不在乎那幾個銅板,沒那般闊氣的便也不追求多美味,相對就選便宜的攤子,所以價格即便不統一,也因兩方迎的不是同一檔次的客人,更沒人說啥價格混亂之類的話。
兩碗肉絲麵也就勉強塞個牙縫,衛大虎都吃完了,桃花還捧著碗小口小口吃著,特別珍惜,看得衛大虎心裏酸酸的。他媳婦就沒過過啥好日子,瞧這小模樣,一碗肉絲麵就寶貝得不行。
就她身邊空無一人。
素麵要便宜些,七文錢一碗,一樣的湯底,面瞧著差不多分量,幾條肉絲便是三文錢,桃花咂舌不已,只覺做買賣屬實能賺錢。
命雖是撿了回來,最後腿卻瘸了。
「走了,我不要。」見周圍人都在看他們,桃花臉色緋紅,下意識垂下腦袋,避開他們的目光。
衛老頭這條腿,便是當年他自不量力進了更深的山,倒霉遇到了熊瞎子,被它一巴掌給拍碎了骨頭導致的。
他大手筆慣了,從來不虧待自己,就沒啥省錢的想法,省啥啊,當然兜里有多少錢,就要全吃到肚子里去,銀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存著不用就是一坨疙瘩,屁用沒有。
如今卻截然不同,來鎮上這一路是坐的牛車,半點沒累著,出門啥樣,現在還是啥樣,汗都沒有流一滴。更不說在鎮上用朝食,坐在熱鬧非凡的大街麵攤上,男人張嘴就是三大碗肉絲麵,她卻半點沒有局促慌張,只因身上帶足了銀錢,能付得起。
衛大虎頓時喜笑顏開,忙不迭點頭保證:「爹,您放心,我知曉輕重。我可惜命了,我還沒和*圖*書當爹呢,咋可能捨得死。」
十五兩一根銀簪子,桃花聽得兩眼發暈,忙去拽衛大虎的胳膊,生怕他倔勁兒來了非要買,有這銀錢,咱買成糧食不好嗎!都開始打老屋地窖的主意了,她是瘋了才花十五兩銀子買銀簪子!這價錢都能買金的了吧?啥花樣啊這麼貴价!
給了車夫老大爺兩文錢,衛大虎又問了他何時走,得知他沒那麼快折返,便和他約了時辰,等他們一等。
兒子蠢蠢欲動的模樣,衛老頭看出來了,他沒說不准他去,也沒說隨他去,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他兒子和他也不同,有些人托生在人的肚子里,卻天生是吃山裡那碗飯的。
他一路和車夫搭話,曉得他去鎮上這一趟,本村人他只收一文錢,外村人得收兩文。說完,車夫裝作不經意瞥了衛大虎一眼,見這魁梧漢子臉上沒有不滿,提著的心便鬆了下來。
衛大虎把罈子和菜都放入背簍里,桃花掏錢給那個賣芥菜的年輕婦人,婦人伸手接銀錢時露出腕上的細小銀鐲,衛大虎瞧見后心裏怪不是滋味,他媳婦手腕空空啥都沒有。
走到河邊,她和桃花揮別,笑著和衛大虎說:「得了空,把你家桃花帶來我家耍耍,認個門啊。」
從集市出來,他便忍不住帶著她去了首飾鋪子,桃花不想進去,被他強行拉了進去。
「回頭就來。」衛大虎笑道。
桃花在錢家當姑娘時,基本沒有機會來鎮上,家中活計都是她的,來鎮上逛街這種好事一般落不著她頭上。倒是有一次和娘一道來鎮上,本想買個針頭線腦,奈何身上沒有銀錢,她也不敢向娘張嘴,便只是跟著娘來鎮上走了一遭,幫著拿些東西,半點沒有去鎮上「趕集」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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