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野雞

桃花估摸著時辰,爹許是沒有走遠,就在林子周圍,確實喊一聲便能聽見。她心頭微暖,把手頭最後一個菌子清理好,起身活動了下四肢,隨後蹲在地上撥弄簸箕里堆疊的菌子。
桃花去灶房看了眼,見鍋中留有吃食,還是爹習慣的做法,雜糧混著野菜混著煮了一大鍋,她用手背試了試,且還溫著呢。
慢工出細活,這一步不能省略,還得更仔細些,這些都是準備晒成干菌存放的。處理好晒乾的菌子可以存放一兩年時間,冬日天氣寒冷在家貓冬時,便可用干菌煮湯喝,若是再往裡頭加些肉末,那滋味簡直絕了。
瞧這天時,明日想來也是個大晴天,正好曬菌子。對,還得把今兒買的芥菜和小白菜一道洗乾淨晾曬,回頭好做腌菜。
「明日我去山裡轉轉,上次摘野梨那處有片板栗林,眼下板栗差不多熟了,我明日去瞅瞅,改日帶你去摘些回家,板栗糯糯的好吃。」衛大虎說。
「……那就兩隻都收拾出來!」桃花憋氣,哪裡敢想啊,以前家裡過年宰一隻雞,十來口人都得分成兩天吃,眼下一隻大肥雞他還嫌不夠呢。
衛大虎笑笑,屈指撓了撓它的下巴,它立馬便不生氣了,趴在地上搖尾巴。
今日張嘴閉嘴都是朱屠夫,都屠夫了,咋能忘記買肉呢?
「媳婦,看我獵的這兩隻野雞!」衛大虎進門第一件事便是叫媳婦,桃花還沒吱聲呢,他見灶房炊煙升起,曉得媳婦在灶房,徑直朝灶房走來。
李大郎也發現了他,衛大虎見他望過來,咧嘴沖他一笑,把李大郎都給整愣住了。陳李兩家眼下就是那針尖對麥芒,作為陳家外甥,衛大虎居然沖他笑。
桃花吃完午飯收拾好灶房,便把昨日摘的菌子拿到院子里,又去堂屋拿了兩個大簸箕,坐在小馬紮上開始收拾菌子。
新鮮的菌子吃不完,在鄉下這東西也算不上啥貴价物,前兩日下了那麼一場雨,村裡後頭也有座大山,村裡人拾柴火套籠子撿菌子都在上頭,昨兒下午山上肯定熱鬧,村裡的婦人想來都在裡頭四處撿菌子,大舅家兩個嫂子定也不例外,她便也歇了送菌子的心思。
彼時,太陽微微西斜,桃花在灶房淘洗米和豆,今晚吃豆飯,既能頂飽,又能省些大米。如前些日子那般純大米飯,平日里是萬萬不敢再那般吃的,便是她如今掌著家裡的銀錢,十兩和圖書銀子能買好些糧食,她也不敢頓頓大米飯,頂多今日豆子少些,明日大米多些,幾種粗糧混著煮。
家中簸箕都用來裝菌子,筲箕也沒了,她想了想,乾脆把衣裳收了,把洗乾淨的菜從中間分成兩頭,夾在晾晒衣裳的繩子上頭。
「這麼遠就聽見我們聲兒了?」桃花把它抱起來,摸它腦袋,「好了好了,曉得你想我們了,這就回家。」
桃花看著他一通忙碌:「……要不改日再吃?」
院子里又安靜下來。
「汪汪!」
衛大虎卻沒再看他,帶著媳婦徑直回了家。
小虎一臉興奮地圍著他右手轉,蹦跳著試圖張嘴去咬他手頭拎著的兩隻野雞。
也是前兩日那一場大雨下過後,她才開始燒熱水,不叫爹繼續貪涼喝水缸里的涼水了。
晌午過後,正是一天中難得的閑暇時光。
竹鼠也好吃,但他今兒套著野雞了,對它們就沒啥想法,趕著回家呢。
他去堂屋把幾個小背簍拿出來:「回頭我在編幾個簸箕,眼下先將就著用,實在沒地兒放了,就都收拾出來吃了。這玩意兒滿山都是,不咋稀罕,日後再撿便是。」
桃花便說爹許是在屋後頭的林子里,喊一聲就能聽見。衛大虎便在院子里喊了一聲,隱約聽到回聲兒,他站在灶房外的窗口對桃花說:「我去瞧瞧,水燒開了你不要動,等我回來拔雞毛。」
兩個大簸箕,一點點被裝滿。
桃花不敢問他到底得吃多少才能飽,她怕自個承受不住!
衛老頭歇晌醒來,站在堂屋裡打了個噴嚏,桃花聽見聲兒,扭頭對他道:「爹,桌上有煮好的熱水,散了熱的,您倒些來喝。」
桃花看著他。
「汪汪!」趴在院子里睡了一下午的小虎突然叫了起來,桃花聽見叫聲探出頭去,便看見衛大虎推開院門進來。
衛大虎放了心,輕輕把門闔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見桃花看過來,他舉起手頭的野雞,粗眉飛揚,臉上是藏不住的嘚瑟:「瞧,多肥美啊,我可凈挑著肉多的獵,那些乾瘦的我都沒要,咱晚上吃野雞燉菌子啊。」
走過墳坡,視線將將看到他們家的竹院門,有個黑不溜秋的小毛球邁著小短腿一路跌跌撞撞朝他們跑來。
桃花把手頭清理乾淨的菌子丟到簸箕上,彎腰在上頭撥了撥攤平,家裡簸箕不夠了:「家中還有不少柴火呢,爹,您歇歇吧。和_圖_書
「曉得了,把菌子拾掇好等我回來。」他說完,頭也不回就進了山。
衛大虎點頭,媳婦說啥就是啥:「吃完飯我就把罈子洗出來。」
桃花手頭握著一截樹枝,略有些扁平,側邊微鋒,她從背簍里拿了個青頭菌出來,輕輕把菌子上的泥巴和被蟲吃過的地方清理掉,再把菌身邊緣用樹枝尖頭輕輕撇掉。
「汪!」小虎精力旺盛,在桃花懷裡亂扭,桃花便把它放回地上,讓它自個走。
說完,他拿著筷子的手一頓,飯都吃不下去了,扭頭看媳婦:「咱們今日是不是忘了割肉?」
昨夜睡前他還嘀嘀咕咕粥里放了金櫻子甜滋滋的,好喝是好喝,但指定沒菌菇肉湯好喝,暗示明示,今日要喝菌菇肉湯,要吃肉。
「汪!」
「好。」桃花點頭應道。
青山綠水,鳥雀鳴叫,狗吠迎合,有人在家中歇晌,有人在村頭大樹下說話,整個村子都瀰漫著悠閑愜意的氣息。
「那爹空了再編幾個筲箕,小些的,瀝個野菜啥的方便些,大的筲箕煮飯瀝米好使,干別的都不得勁兒。」桃花說。
小虎在院子里追著小雞仔玩耍,衛大虎「嘬」了一聲,它立馬搖著尾巴湊上前。衛大虎伸手薅了把它的小身子,小虎被他薅得撲在了地上,它抬起小腦袋,沖他奶聲奶氣汪了聲。
小虎圍著衛大虎轉了一圈,這才跑在前頭,還時不時停下回頭,竟是在給他們領路的意思。
「爹呢?」衛大虎去堂屋轉了一圈,沒看見爹。
「爹去山裡拾柴火了,你下山的時候沒碰到爹嗎?」
小虎許是餵過了,不饞嘴,見衛大虎坐在屋檐下吃飯,它也只是動了動耳朵,腦袋繼續搭在前肢上趴著曬太陽打盹。
衛大虎蹲在院子里給野雞放血,聽媳婦這般說,便道:「正好,大哥二哥胳膊流了不少血,我還說在山上抓兩隻野雞給他們燉湯補補,大舅母節省,家中的雞定捨不得殺,都得留著下蛋買錢的。」
是他兒子能幹出來的事兒,為了那口吃的從不嫌麻煩,衛老頭見她滿屋子找能裝菌子的物件,他們家院子就走路那道鋪了幾塊石板子,旁邊都是黃泥地,收拾乾淨的菌子不能放在上頭,髒得很。
她想到大虎說山上的板栗林許是熟了,板栗是個好東西,煮熟了能當零嘴吃,也能用來燉野雞。板栗燉雞味道可好,爹和大虎口味都重,喜和*圖*書歡用湯汁泡著飯吃,板栗燉雞那湯汁可稠了,用來下飯吃正正好。
桃花也舀了一碗飯,她從堂屋裡拿了張凳子,就這般坐在衛大虎身邊,吃著飯,偶爾小聲說兩句話。
「爹在屋裡歇晌嗎?」見衛大虎進來,她問道。
衛老頭也沒問咋開始燒水喝了,倒是想著日後喝水都要費柴火了,待會兒瞧瞧家中還有多少,下午無事便去山上拾些。
桃花點頭:「那我明日在家曬菌子,還有今日買的芥菜和小白菜也要拾掇出來晾曬,還有那罈子,你待會兒空出手把它刷洗乾淨,裡頭不能有水。」
她忽地想到之前爹去二舅家借菜種,說回頭給二舅家送點啥,她看了眼那隻野雞,把這事兒和他提了一嘴,心說叫他自個琢磨去,今晚到底是吃一隻還是兩隻。
「沒呢,我走的竹林那條道。」
她把背簍里的雞樅菌挑揀出來放一旁,留著晚間大虎獵了野雞回來燉湯。至於她男人會不會空手而歸,桃花好似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他說要獵野雞,定是能獵到的。
這菌菇肉湯今日看來是非吃不可了,桃花端著碗,看著他換了雙草鞋,腰上別著傢伙什,已經做好了進山的準備。
她手頭動作仔細卻不慢,一雙做慣了活計的手並不嬌嫩,十指指腹都有繭子,這是一雙農家姑娘的手。許是拿鋤頭下地的年頭尚且不長,她手指纖細,指節並不粗大,非但不難看,做起這種精細活兒來反而有些賞心悅目。
他倒了一碗溫水喝潤潤喉,出來瞧她在收拾菌子,是個仔細活兒。昨兒個收拾金櫻子坐了半日,他腰疼了半宿,這會兒便想躲懶,他去瞅了眼屋檐下的柴垛,又去灶房裡轉了一圈,道:「我去山上逛逛,拾些柴火回來。」
今日風不大,只要不吹大風,想來是不會掉下來的。
衛大虎頓時不開心了,這菌菇肉湯他今日必要吃到嘴裏,他稀里呼嚕幾口就把嘴裏沒滋美味的野菜雜糧飯咽下肚,把盆拿去灶房,回屋換了身衣裳,出來對媳婦道:「媳婦,我進山去抓兩隻野雞。」
去鎮上一趟,肉絲麵吃了,雜糧饅頭也吃了,冰糖葫蘆也吃了,正事也打聽清楚了,就是這肉好似忘記買了。
說罷,他拿了個大背簍,扛著竹耙子便從後院的坡坎上去了林子。
路過村裡時,衛大虎瞧見李大郎坐在大樹下曬太陽,本來挺強壯一漢子,眼下那張臉和圖書卻是慘白慘白的,毫無血色。
「今日就要吃。」衛大虎要進山的心很是強烈,攔都攔不住。
奶聲奶氣的吠叫聲由遠及近,小虎伸著舌頭,粗短的四肢賣力奔跑,拐過了一個又一個小彎,小尾巴一個勁兒搖著。
小虎趴在簸箕旁懶洋洋打盹,小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偶爾張嘴打個哈欠,愜意得很。
家中食用的水都是後山蓄水池裡的山泉水,像昨日下雨放在院子里接雨水的木桶,裡頭的水都是用燒成熱水洗漱,不會直接喝下肚。
桃花便看向那隻正扯著嗓子哀聲叫喚的活野雞,衛大虎頭也沒抬,給這隻雞放完血,一雙大手毫不猶豫抓住另一隻,刀刃在它脖子上一劃,手穩穩地抓著它歪下去的脖子,雞血半滴沒浪費,全滴到了木盆里。
大虎說爹的膝蓋秋冬后便會開始疼,她已經在琢磨下次再去鎮上一趟,尋些暖和的衣裳料子,回頭往爹的冬衣里多塞些棉,做兩件好的過冬衣裳。冬日本就難捱,山腳下更甚,她和大虎還罷,都是年輕人熬得住,可爹上了年紀,何況腿還有傷,可千萬不能凍著。
「行。」既然留不下一條雞命,那就趕緊去燒熱水燙雞毛吧,她接衛大虎遞來的裝滿雞血的盆,往裡頭灑了些粗鹽,用筷子攪拌幾下,待會兒又能添道菜了。
桃花起身去灶房拿了個筲箕,筲箕比簸箕小許多,放不了多少菌子:「大虎進山套野雞去了,我們在鎮上忘了割肉,他要吃菌菇肉湯,吃完飯便上了山。」
家裡頭有兩個大胃口的漢子,桃花每次煮飯都心顫顫的,別人家十來個人的量,擱他們家,就夠衛大虎一人吃。一個頂十個的飯量並不是誇張的說法,他是真能吃下這麼多,便是成婚這些日子,她頓頓加量,也沒聽他說「吃飽」過,次次都是「將就」「吃個半飽」啥的。
他原是打算明日上山看板栗林熟沒熟,可眼下他便進了山,照他那性子,定會去板栗林轉轉,若再知曉板栗雞那般好吃,怕是明日便要帶她進山。這般想著,桃花有點急了,趁著天色尚早,她忙把今日在鎮上買的芥菜和小白菜都拿出來清洗乾淨。
一整個下午,太陽從正當頭到西斜,桃花都在院子裡頭清理菌子。期間,衛老頭回來了一次,背了滿滿當當一背簍的松針干樹葉等燃火用的乾柴,他倒去灶房柴火堆里,便又進了山。
見爹拿著背和圖書簍往院後走,似還要上山,桃花忙從灶房窗口探出腦袋,對他道:「時辰不早了,爹,您別去拾柴火了,歇歇吧,夠用了。」
「那你收拾一隻出來,我把菌子洗了,晚上燉個鮮菌雞湯喝。」
這已是很好了,村裡許多人家都是摻糠加麩煮食,吃起來拉嗓子的很。
「小虎!」桃花笑著蹲下身,小虎一個狗臉急剎,在地上滾了一圈,爬起來后熱情地撲到她伸出來的雙手之間,舌頭一個勁兒舔舐她的手背,嘴裏哼哼唧唧,尾巴亂飛。
衛大虎給兩隻野雞放完血,抬頭對媳婦說:「我剛路過竹林看見了幾隻竹鼠,回頭我帶你抓竹鼠去,若是抓的多,再給大舅二舅家送兩隻。」
「咋就收拾一隻?我獵了兩隻啊。」衛大虎不滿她對野雞的安排,一隻夠吃啥,骨頭渣都啃了也就溜個胃縫。
院門半開著,衛老頭卻沒有在院子里,也沒有在堂屋,衛大虎卸下肩頭的背簍,去他的屋裡瞧了眼,老頭睡得正香呢,連開門聲都沒有把他吵醒。
桃花「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對啊,撿了一背簍的菌子,說好煮菌菇肉湯喝的,咋忘記割肉了?
如此這般,中途衛老頭又回了一趟家,他這次把竹耙子拿了回來,兩背簍松針樹葉,又能燒上好些時日了。松針和枯樹葉子大多都是用來點火用,或是需要猛火了,往灶膛里塞一些,那火勢一些便躥了起來,猛地很。
「歇啥,我不累。」衛老頭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叫他在家干坐著還不如上山去拾柴火呢,「大虎呢,他咋沒在家?」
這話好懸沒給村裡人聽見,不然還得了,乾瘦的他還看不上,感情野雞窩你養的啊,還挑揀上了。桃花憋了一肚子話,硬是半句都說不出來,就沒見過這麼氣人的!
「攏了不少樹枝,先前背簍裝不下,我再去一趟拾掇回來,這一趟背回來就不去了。」衛老頭說話間已經上了坡坎。
李大郎不知為何,心裏感覺涼颼颼的。
「嗯,睡著了。」衛大虎說話時徑直從碗櫃里拿出自己的大盆,不用桃花幫忙,自個拿著木勺就舀了半盆野菜雜糧飯。
「小心些,注意安全。」她只能叮囑。
衛老頭點頭,見小虎趴在院子里曬太陽,便說去林子里拾柴火了,不走遠,若是有啥事就大聲喊他,他能聽見。
在下雪的冬日來上一碗鮮美的菌湯,桃花都不敢想象那日子得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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