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怎麼知道的？
他定了定神，跨進了梢間。
御姐的玉足上，不是「花盆底」，而是一雙掐金的皮外毛里的拖鞋，足尖輕輕的點在腳踏上，腳跟翹起，雪白的襪子裹著柔滑的足踝，雖然被炕榻的陰影所掩，關卓凡看在眼裡，依舊覺得，亮的觸目驚心。
總不成，坐到那張紫檀雕花的大床上？
關卓凡決定坦然相告。
咦？也沒有人？
這，僅僅是巧合嗎？
想起來了，就是在天津官港行宮，替御姐拍「人生第一照」的那一次——
頓了一頓，微微咬著牙，「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她？」
從永和宮的精潔，可以看出，文宗生前，慈麗確實得寵；不過，長春宮的奢華，倒算不到慈禧頭上，雖然，慈禧也是個喜愛奢華的，可是，長春宮的改建、裝潢，都是文宗手上的事兒——長春宮原是文宗的寢宮。
明間沒有人——這不奇怪，明間設寶座，是正式見禮的地方，如果在明間見面，就未免太「見外」了。
關卓凡一下子就想起了官港行宮，一股異樣的感覺，倏然襲上心頭，一時之間，不但心跳微微加快了，甚至有點兒手足無措了。
關卓凡的視線，掠過慈禧烏雲似的的秀髮，落到炕角的另一張倭漆小几上——上面擺著一支康熙窯的五彩美人觚，裡頭插著一大簇早發的紅梅。
「她？」
不過，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是在御花園裡頭「勾兌」的，那裡是「公眾場和_圖_書合」，就有人聽到了一言半語，也不稀奇；之後，皇帝、皇夫、婉貴妃三人同游御花園，也是盡人皆知的事情，有心人將前後的事情關聯起來，亦不足為怪。
不對呀，就算聖母皇太后擺譜，要「晾一晾」我，可我是臣子，等也是在外頭等，哪有叫我進寢殿的次間等的？莫不是……在外頭等，怕凍著了我？嘿嘿，今兒個的天兒，倒也不算太冷。
只好再次抬起頭來。
微微一頓，關卓凡說道，「太后說哪裡話來？臣說過，臣之性命呼吸，皆為太后所有！召之即來，又算得什麼？」
他還記得，自己俯下身，在御姐耳邊，壓低了聲音，贊了一句，「人比花嬌！」
一時間，屋內極其安靜。
進入次間。
關卓凡頷首致意，然後，單膝跪下，舉手平胸，朗聲說道：「臣關卓凡，恭請聖母皇太后萬福金安！」
窗外腳步紛沓，連廊下的宮女、太監，都「退下去」了。
婉貴妃自個兒，絕不會跑去跟人說，請懿旨之前，我就已經和軒親王「勾兌」好啦。
關卓凡愈加尷尬，「太后這個話，臣實在惶惑……」
「還在這兒跟我裝迷糊！——婉妃呀！」
慈禧沒有「賜坐」，關卓凡只好站著。
此花自然非彼花，此觚自然也非彼觚，可是——
他心中一動：這個景象，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什麼意思？關卓凡愕然，是要我在這裏等嗎？
慈禧打斷了他的和*圖*書話，「怎麼不能夠？我跟你說，你這個人，有些事情，一百個女人攏在一塊兒，也繞不過你；可是，也有些事情，只要一個女人——但凡生的平頭正臉些的，就能夠把你給繞進去！」
微微一頓，「你那個德性，我還不曉得？但凡遇到個生的稍微俊些的，腦子就暈乎乎的了！」
要不……婉貴妃那個叫銀鎖的貼身侍女？那個小丫頭，看上去咋咋呼呼的，說不定，會拿這個事兒，去跟外頭的人炫耀，然後輾轉傳到了聖母皇太后的耳朵里？
暗暗吸了口氣，下意識的低了低頭，視線也隨之移了下來。
目光清亮如水，但是，水底，隱約有火光躍動。
「臣惶恐！」
只是，當時是在戶外，袍子外頭，還罩了件貂皮出鋒的大毛的坎肩，現在是在室內，地龍燒的暖，爐火生的旺，通身上下，就是清清爽爽的一件「百蝶袍」。
不過，在勢已不容他多想——李蓮英已經打起了帘子。
再者說了——著急忙慌的將我傳了過來，自個兒倒好整以暇的午憩？
李蓮英先退了下去，玉兒先替慈禧除了長背心，再過來替關卓凡除了大氅，然後，也退了下去。
玉兒站在慈禧身後，正在用一隻闊齒的象牙梳子替她通發，看見關卓凡進來了，住了手，俯下身，輕聲說了句，「主子，王爺到了。」
稍間……是卧室啊！
「那天，是北京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特別的大，我一回到乾清宮和-圖-書，皇上就說想去御花園賞雪，她既然有此雅興，我自然要陪著，呃，皇上想賞雪，別的人，自然也能想得起這茬兒吧？這……不出奇啊？」
鍾粹宮覲見慈安，永和宮覲見慈麗，都是在次間，長春宮自然也不例外。
「哦，皇帝、皇夫去御花園賞雪，」慈禧冷笑著說道，「到了地兒了，遠遠兒的一看，哎喲，『連理樹』下，有個大美人正在那兒發愁呢！——皇帝不說了，咱們的皇夫，一看到這個『景緻』，那還不心旌蕩漾？」
呃，那可就不像了。
皇帝……也不會，她年紀雖輕，但這種事情的分寸出入，一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不過，就是「賜坐」，也不曉得該坐在哪裡？梢間不同次間——次間算「會客室」，梢間是「卧室」，沒有次間那種專門給客人坐的椅子，如果「賜坐」，就只好坐梳妝台前的那張錦凳上了——
……
這時，關卓凡才看清，慈禧穿的，是一件寶藍緞子的「百蝶袍」——這件袍子，關卓凡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天津的時候，第一次替慈禧照相，分別拍了戎裝照、朝服照、便裝照，拍便裝照的時候，御姐穿的，就是這件「百蝶袍」。
關卓凡愕然收口。
聲音淡淡的，不過，不加掩飾的夾著譏嘲。
頓了頓，「難不成，婉貴妃是曉得了我和皇上的行蹤，提前等在御花園入口？這，不能夠啊……」
哎？怎麼回事兒？「臣之性命呼吸，皆為太后m.hetubook.com.com所有」——我可沒想說這句話啊！鬼使神差的，怎麼就禿嚕出嘴來了？
慈禧的身子，明顯的微微一震，高聳的胸脯，也跟著起伏起來。
梳妝台前，慈禧背對著門坐著，身上罩了件極長的寧綢背心——這是專為梳頭用的，一頭黑瀑布般的青絲直垂下來，將身下的錦凳都遮住了。
話一出口，關卓凡自己先嚇一跳——
正在轉著念頭，李蓮英掀簾而出，「王爺，請進吧。」
關卓凡頗為狼狽，滯了一滯，只好裝做沒聽見她說的「皇夫，一看到這個『景緻』，那還不心旌蕩漾」云云，微微苦笑了一下，說道：
慈禧開口了，「難得你肯過來，我還以為，做了輔政王，架子大了，從今往後，我再也請不動了呢。」
微微一頓，「湊巧？巧到了這個份兒上？」
他微微的有些恍惚，呼吸也莫名其妙的略略的急促了些。
「水晶亭」里，也是一大簇早發的紅梅，也是插在一支康熙窯的五彩美人觚內。
慈禧站起身來，走到南窗下的炕榻，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端起炕几上一碗加了冰糖的藥茶，低著頭，慢慢兒的品著。
「惶惑？」慈禧冷笑，「我就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惶惑』過！」
「碰巧？」慈禧輕輕啐了一口，「你也信！」
啊，稍間？
這……奇怪了。
這段話所說，雖然基本是事實，但關卓凡輕輕巧巧的，把「幫忙留居東西六宮」和「湊份子熬薑湯勞軍」的因果關係，顛倒了hetuｂｏok•coｍ.cｏm過來。事實上，是先有婉貴妃提議「湊份子熬薑湯勞軍」，才有關卓凡的「幫忙留居東西六宮」，要說「回禮」，是關卓凡在「回禮」。
說罷，對著關卓凡，微微一笑。
正在胡思亂想，李蓮英將手讓了一讓，「王爺，請！」
頓了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唉，也不是什麼『勾兌』，不過湊巧罷了……」
「我問你，」慈禧緊緊的盯著關卓凡，「什麼『薑湯』、什麼『湊份子』，這個事兒，你和婉妃兩個，是不是事先已經勾兌好了？」
於是將那天的情形，大略說了一下，然後說道，「她們想留居東西六宮，皇上和我，答允幫她們這個忙，她們才想了這個主意出來，以示謝意——太后想啊，她們幾個妃嬪，不如此，還能怎麼……呃，『回禮』呢？」
關卓凡大大一怔。
慈禧沒有回過頭來，只是淡淡的說道：「起來吧。」
過了片刻，她抬起頭來。
嘿嘿。
他記得清楚，拍「便裝照」的時候，先拍了草地花木，次拍了青銅水法，最後，在那間六面玻璃門的銅頂亭子里，拍了一組「賞花品茗圖」。
午後的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紙，替炕榻上的女人勾勒出一條柔美而明亮的輪廓線，從關卓凡的角度看過去，女人的秀髮，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芒，長而密的睫毛，一根一根，清清楚楚，偶爾撲閃一下，便亂花迷眼了。
一邊兒行禮，一邊兒暗自嘀咕：這是剛剛午憩過嗎？可是，這個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