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接上達莉亞的是剛從梯子上落下來的年輕手下。「生日快樂,頭兒,」他說。平常他總是稱呼「喬貞大人」,似乎是為了迎合這個私人場合的氣氛,才臨時改成比較隨意的「頭兒」。話出口后他有一些尷尬,但並不後悔。接下來,是舍爾莉。十多年過去了,她毫無保留的笑容還是一點都沒變;如果不是因為這笑容,豬和哨聲也不會有這麼好的生意。其他人紛紛跟上,到最後沒有說祝語的反倒只剩下埃林,因為他在嚷嚷:「你們都不識字的嗎?條幅的後半部寫的是什麼?某某人與埃林·提亞斯合作十周年紀念日。怎麼都沒人給我表示一下。」
喬貞右手握住匕首,左手緩緩推開門。通往大廳的走道比較狹小,月光幫不上多少忙。他走進去,讓門開著。剛剛走進大廳,他就知道屋裡遠遠不止一個人:耳邊傳來鞋跟摩擦地面的聲音,和雜亂的呼吸聲。他甚至聽到了一句「快」。
除了埃林,他還看見了站在櫃檯后的朗斯頓夫妻倆,幾名和他往來較頻繁的同事,以及剛剛點好天頂的燈,正從梯子上爬下來的一名手下——今早讓達莉亞幫做早餐的那一位。
「我已經和在場所有的知情人打了招呼,」埃林說,「你放心,她不會知道馬迪亞斯的事情。我看最有可能守不住口風的倒是你。」
達莉亞正坐在屋子中央的一張桌子旁,微笑著。燭光馴順地回應著她眼瞳的神采,在她的嘴唇上留下一抹溫潤的琥珀色。在看著喬貞的時候,她稍微抬抬hetubook.com.com眉尖,抿了抿嘴,彷彿是要為自己參与這個有些荒誕的計劃而表示輕微的無奈。這無奈,只是因為整件事小小的欺騙成分而生,而不是為了它的本質目的。
埃林打了個嗝,喬貞下意識後退一步。他感覺到左側有目光注視自己,轉過頭去,看見達莉亞和舍爾莉望向這邊,說著什麼,並沒有迴避他的視線。
夜裡,喬貞準時來到了豬和哨聲酒店附近。從得到紙條的途徑來看,對方顯然能夠掌握他的行蹤,所以提早前往偵察是沒有意義的。晚上八時本應是酒店生意最熱絡的時候,喬貞據此判斷對方顧慮到自身安全,所以選擇在人多的地方見面。他進一步考慮,法拉德顯然沒有必要這樣躲躲閃閃,這讓他放鬆不少;但是這同時表示這件事可能和目前最緊迫的現實無關。所以在步行到酒店門口之前的幾分鐘,他心情很矛盾。
他問了問街對麵店鋪的夥計,得到的回答是:「一整天都沒開門,也沒看見人出來。」
當看到酒店大門是緊閉著,門縫間沒有一絲光線透出的時候,突如其來的焦慮感驅走了喬貞的內心矛盾。
「昨晚?生意好得很吶,比往常還晚半個小時打烊。」
喬貞走到酒店後面,而後門也是緊鎖著的。他抬起頭,看見二樓窗戶有光透出來,但立刻發覺那隻不過是月光的反射。當回到店面前方的時候,喬貞發現正門打開了一半,裏面仍然漆黑。
「謝謝。」喬貞說。他看著達莉亞,心想今和_圖_書早我怎麼能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他不知道達莉亞心裏也正在想著:「還好早上我表現正常,沒讓他看出什麼來」,並且為之產生了小小的勝利喜悅。
埃林走到了酒店中央,用鐵勺敲了敲手中的盤子,提高嗓門。
「女士與先生們,作為這次生日會的總策劃,我知道你們都很佩服我的精心安排,但是我還有更棒的主意。聽仔細咯,這是提亞斯家族內部流傳已久的,能讓已經接近完美的生日會,變得更完美的秘方。規則很簡單:任何一個人,隨便是誰,站到我這兒來,說一個關於生日會主角的故事。必須是真實的,也必須讓人一下子都能聽出來:『對,這說的就是喬貞』。很簡單吧?誰願意第一個來?」
埃林右手拍拍喬貞的肩膀。
「我該為這個事謝謝你。」喬貞說。
後來喬貞知道,這事最先是埃林的主意,而把地點選在豬和哨聲酒店,卻是達莉亞決定的。埃林提議選在郊外或者找一棟荒廢的屋子,理由是「用豬和哨聲酒店騙不了他」,但兩樣都給達莉亞否決了。至於橫幅後半部的「合作十周年」,則是埃林私自買顏料添上去的。他們沒有再做別的生日會公式化行為,他們知道這不是「歡慶」,而是「休息」。即便不是只為了喬貞,這些忙碌的人也都需要這樣的一個夜晚;它太珍貴了。
「我聽說過法拉德的事情了。」埃林說。
「我想沒有。否則你根本就不該和我談這件事。」
「女人的小秘密,嗯哼。」埃林說。和*圖*書
「如果你不來,」埃林說,「我們的心都得碎了散一地,那可是沒法收拾乾淨了。」
這句話倒沒錯。不提這個話題還好,現在作為欺騙者的自責,又試圖浸入喬貞的內心。
他原先預計這會是一次擁擠場所的隱秘會面,所以按照紙條上所說的,沒有帶增援。實際上他也沒有正規理由動用人手。從收到紙條開始,整件事都顯得很奇怪;他無法把它和過往遇到的任何類似事件等同起來。但他知道,不面對這件事是不行的。
「昨天晚上呢?」
「真要謝謝我的話,就暫時把這些東西都放一放,這可是你的生日會。現在我們來玩點有趣的。」
「行了,高興點。別又把臉給扳起來。雖然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我知道,你沒問題的。對吧?」
「我騙了你一點點。其實我還知道,法拉德也帶著送葬人那種玩意。那到底是什麼?我看我們哪天遲早也得接觸到。說不定老人提供給馬迪亞斯的黑傢伙,正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忙著梳妝打扮。你不好奇嗎?」
舍爾莉從廚房端出了蛋糕。那是豬和哨聲的招牌晚餐糕點,外表樸素,撒著一些堅果仁,做足了能填飽在場所有人的份量,而且已經切成份了。它遠比塗滿花式奶油的甜膩品更適合這裏,也更能讓大家滿意。除了它,還有別的食物和酒。還有油燈明亮的光。還有一個沒有外人打擾的晚上。這兒什麼都不缺。
「我沒參与,我只是等。」達莉亞說。「生日快樂,喬貞。」
「嗨,別那麼緊和_圖_書張。我只知道發生了一場會談,你也參加了。從那以後,你就變得古古怪怪的。別的一概不知。」
「別多嘴。」埃林把右手掌伸給舍爾莉,動了動食指。舍爾莉略微嘆口氣,從圍裙兜里掏出兩枚銀幣,讓它們落進埃林的掌心。另一個客人也搖著頭交給埃林兩枚銀幣。
喬貞轉回頭來。「你確認沒有人和達莉亞說過……」
喬貞收起匕首,望向埃林。「……『如果不想事情無法收拾的話』。」
「你呢?」喬貞對達莉亞說。
店堂中央天花板上懸挂的油燈,和櫃檯前最明亮的一盞燭台同時亮了起來。火光很快照亮了屋內的人,他最先辨出的是埃林,和他身後牆壁上懸挂的一條橫幅:
他想,也許裏面的人通過某種方式已經監視他一陣子了,正催促他快做出下一步行動。半開的門像是在嘲弄他的猶疑不決。喬貞也無法忍受自己再這麼陷落在舉步不前的焦慮中,就走上前去,決定把一切交給自己的經驗。
「我不會稱之為好奇。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知道他們怎麼弄來這種殺人機器。還有,怎麼阻止繼續使用它們。」
「你們又賭了什麼?」喬貞說。
喬貞,這是你的三十五周歲生日!以及與埃林·提亞斯合作十周年紀念日!
且不談三十五歲是不是一個特別值得慶祝的生日——喬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在生命的頭幾年,他甚至不知道「慶祝生日」這種習俗的存在。進入七處訓練的時候,他把報和*圖*書名表格上方的編碼倒轉順序,填進「出生日期」一欄。這也算不上他和埃林合作十周年,因為十年間兩人有一半時間是在分別工作。但這都不重要。「謝謝各位。」他說。
十分鐘后,達莉亞在和舍爾莉聊天的時候,埃林來把喬貞拉到屋子一角。
對方人很多,知道自己的行蹤,需要足夠大的場所來展示什麼——至少這些推論本身是沒有錯誤的,喬貞想。
站在櫃檯后的舍爾莉·朗斯頓對埃林說:「我早說了,喬貞怎可能不來?這事能嚇住他?」
喬貞看著他,沒說話。
這不對勁。雖然喬貞是這裏的常客,也很熟悉酒店老闆朗斯頓一家人,但不帶感情地說,他們不會是用來要挾他的最佳目標。對方也許是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場所,也許是要展示什麼,喬貞都無法確定。他能確定的,只有對方肯定不止一個人,並且試圖徹底掌握主動。這一點,在喬貞發覺自己難以考慮下一步行動的時候就意識到了。
「別客套了,這一半是達莉亞的功勞,一半是我想找理由大吃特吃這玩意。」埃林右手掐著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裏。「呃,有的東西還是略微嘗嘗,保持模糊的印象比較好。現在我覺得它口感太糙了。」
「聽說他的什麼了?」喬貞把手中盛著一半蛋糕的盤子放下。
「我賭你會正正噹噹走前門,他倆咬定你會爬二樓窗戶。」埃林轉向舍爾莉說了下半句話。「結果人進來了,又忙著誇別人膽大。女人吶,總是口是心非。」
「我看起來像在騙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