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河流·上篇
第十一章

馬迪亞斯語氣中的氣餒愈加明顯。雖然喬貞知道馬迪亞斯也許最終會屈服,但是考慮到他很可能會把這經歷視作屈辱,並且認定對小男孩產生報復心理,便不再繼續逼迫。
喬貞站起來,把傳單拍在桌面上。當他的掌面和桌面之間發出強烈聲響的時候,他看見馬迪亞斯的眼睛眨了一下。
「不,我一問起伊萊恩母親的事,她就不再說一個字。所以,我只是直覺……當然,希望最好不是這麼回事。」
「不,你沒資格……」
馬迪亞斯轉過身,立在喬貞和小男孩的中間。「審訊犯人,這還不明顯嗎?」
「是應該。」喬貞撫摸她的臉龐,看見她露出寬心的笑容,隨後便離開了。「決定談這件事」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承諾,但這就是他們目前所能做的。
「有肖爾大人的許可嗎?」
「不等醫生診斷完嗎?」
男孩沒有回答,只是以非常微弱的聲音重複了一次「請」,然後又把臉捂住,身子蜷縮起來。
達莉亞停頓了十多秒,沒有說下去。
達莉亞點了點頭。
「不過我留意了一下,這三天並沒有兒童失蹤的報案。看來那個潘奇叔叔不大願意現身。」
「什麼?」
「你真的以為一個孩子在知道自己手裡傳單內容的情況下,還敢弄這種不要命的惡作劇?」
「走吧。」喬貞說。他帶著男孩離開了屋子,沒有管身後的馬迪亞斯。
「但是,一定有這麼一個人。伊萊恩hetubook.com.com肯定沒有騙我們。」
馬迪亞斯沒有回話,只是使勁吸氣,視線不安定地在小男孩、地面以及傳單之間來回。他原先握著匕首的右手彷彿不知該如何安放,不停地用指節摩擦褲子側面。在這一刻,喬貞從馬迪亞斯臉上看見了難以壓抑的氣餒和不甘心——一個真正屬於十四歲孩子的表情。
「我在七處門口發現了一個攜帶一疊反七處傳單的男孩,就把他帶進來,只是想簡單地詢問一下。這算不上什麼大事,畢竟那孩子也許連自己在張貼什麼內容的東西都不知道。但是少爺突然過來把他帶走了……我沒法阻止。審訊室的鑰匙也是他強行拿走的。」
「我不確定……」達莉亞搖了搖頭。「我覺得她像是在說:『我很能幹,看看我』。也許她想讓埃林……她爸爸看見。埃林那邊的事情有進展嗎?」
他們來到了分佈著一成排審訊室的走廊上。每一間屋子的隔音都很完善,除非打開屋門上的小鐵窗,否則從外面基本聽不見什麼。清潔工會定時打掃使用過的房間,讓它們保持一種強迫式的潔凈感,而不會像血色十字軍的拷問室那樣血跡斑斑。
喬貞抽了一張傳單,放到男孩面前,扳開他的手。男孩因為疼痛哭叫了一聲。
「沒有了。她真的很不愛說話。但是有一點……」
馬迪亞斯看著喬貞。憤怒、輕蔑和不安以非常古怪的比例在他的和*圖*書眼神中揉雜起來,而他出於某些原因在克制這些負面情感。無論馬迪亞斯如何克制,喬貞還是發現自己開始極為厭惡這個事實:他擁有和達莉亞同樣顏色的眼睛。
「好吧。」
喬貞看了看桌面上的一沓傳單,正和他在矮人區見過的樣式相同。
現在,醫生在伊萊恩的卧室里給她做檢查,喬貞和達莉亞就站在走廊上,一邊看著一邊輕聲談話。
「那只是因為他愚蠢。」
「他讓我教你怎麼做事,而你現在錯得離譜。讓開。」
「他要審訊誰?」喬貞皺起了眉頭。馬迪亞斯並沒有在具體負責某一個案件,所以沒有私自動用審訊室的權利。喬貞快步走上通往審訊室的走廊,手下跟在他後面說:
從達莉亞那兒,喬貞了解到:伊萊恩是一個閑不住的小姑娘。她沒完沒了地提出幫助家務活的要求,三天以來似乎已經成為了侍女的幫手。「我不想收留一個小女工,」達莉亞告訴喬貞,「但我也沒辦法讓她閑坐著。」在達莉亞起初不大願意、最後終於許可的態度下,伊萊恩換上了一套乾淨、適合幹活的衣裙,在廳堂走廊里穿來穿去,要是實在沒事可做的時候,她就在客廳里盯著那座木雕發獃,很少說話。
「你在做什麼?」他說。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醫生把伊萊恩的手掌翻轉過來,從手指開始塗上一種藥液。
最後,繼承人還是讓開了。喬貞側身走過,來到小hetubook•com.com男孩面前蹲下。他用盡量輕的動作拉開男孩遮住臉的雙手。他左眼因為下方的黑色腫塊已經沒法睜開了,右眼也不停流淚,但情況已經比喬貞料想中好不少:他原以為馬迪亞斯已經擊碎了他的眼眶。
「你在說什麼?」
「不,請別打我了。」
「恐怕不行。其實我今天本該一整天留在總部的。」
「你不能就這麼讓他走掉,」馬迪亞斯說,「他竟然在七處門口張貼這些傳單,至少要把誰指使他的給問出來,更何況羞辱七處是莫大的罪行。」
「我懂了。我看這事暫時不該告訴埃林。」
雖然有一些遲疑,但兩人還是以吻告別了。隨後,達莉亞望著喬貞說:「有時間的話,我們應該……談談這件事。」
「我祖父可沒有雇傭你來對我大吼大叫。」
馬迪亞斯猛地抬起頭。「不可能。」他回答。語氣雖然很強硬,但卻沒有絲毫的嚴厲感。
「我也不覺得她撒謊了。她還對你透露過什麼嗎?」
「也許她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達莉亞,聽我說。馬迪亞斯他……
「好了,別急著看自己那張臉。腫成那樣真沒什麼好看的。」喬貞握住男孩的手,把它放回衣兜。他覺得這孩子不僅不識字,似乎腦袋也不太靈光,但他並不想深究。
「我要你做一件事,」喬貞說,「拿醫藥箱來,你給他處理傷口。」
「她怎麼對你說的?」
「他在七處門口張貼這些東西。」
hetubook.com.com喬貞大人,」手下說,「我……不該跟進去。」
男孩站起來,從衣兜里慢慢掏出了一面鏡子,但鏡面已經在剛才的跌打中碎掉了。「我沒辦法。」他咕噥著,然後又哭了起來。
男孩使勁睜開右眼,注視著喬貞手中的傳單。半分鐘過去了,他需要不停用眨眼來擠出淚水才能看見傳單,但卻一個字也沒有讀出來。
「馬迪亞斯,肖爾大人讓我特別注意你的判斷力。看來我沒辦法給他報告一個樂觀的結果了。」
「你叫什麼名字?」喬貞問。
「你回去做自己的事。」
「否則我會把這件蠢事告訴肖爾大人。」
喬貞隔了三天,才找到時間給伊萊恩帶去了一名醫生。達莉亞並沒有因為這遲來的訪問而責備他;她知道他已經盡量抽出了時間。
「這醫生是我的一個熟人,不會問你要診斷費的。當然,你也不要透露他來過這裏。如果需要後續治療什麼的,他會和你說清楚。」
「那就快念。」
「達莉亞,我該走了。」喬貞說。
「她大概就是喜歡上了你屋子裡的東西。照料它們能讓她愉快。」喬貞說。
「請,請讓我回家。」他說。
男孩始終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名字,所以喬貞讓醫務室的人給他簡單治療之後,就讓他自行離開了。完成這一切之後,喬貞坐在醫務室的椅子上,略微抬起頭,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他腦中突然充滿了幾個小時前見到的達莉亞的影像:她看著伊萊恩,看www.hetubook.com.com著他自己的時候,眼瞳中總是閃耀著令人振奮、寬慰的光採。
「發生了什麼嗎?」喬貞說。
喬貞沒有回答,也不關心手下是不是離開了,徑直走向十四號房間。在屋門前,他掏出了直屬探員才擁有的鑰匙串,但是沒有馬上開鎖,而是打開了門上的小鐵窗朝里看。他看見馬迪亞斯用匕首柄擊中一個小男孩的左眼眶下方;男孩滾倒在了地上,雙手捂住面部不停打抖。喬貞打開鎖,衝進屋裡。
「我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喬貞對男孩說。
「你不能因為這種事情就這樣打一個小孩子,」喬貞說,「這會引發猝死。現在給我讓開。」
「他不識字,」喬貞說,「明白了嗎?要普遍散發這種傳單又不留下痕迹,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不識字的小孩子。他們為了幾個銅幣會很樂意做這種事。」
「她覺得這些事很有趣,」達莉亞說,「打掃完一件東西以後,比如花瓶,她就喜歡盯著它好一陣子,就像畫家欣賞剛剛完成的作品一樣。」
「什麼都沒有。」
「馬迪亞斯少爺佔用了十四號審訊室,我覺得應該讓您知道。」
「念出來,」喬貞說,「否則我會打你剩下的一隻眼睛。」
「請千萬不要告訴肖爾少爺是我帶您來的。」
「他也有手頭工作。暫時還沒什麼消息。」
回到七處總部的時候,喬貞發現年輕手下在等著自己,顯得有些不安。一看見喬貞出現在門邊,他就迎了上去。
「噢……」
「當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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