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激流堡,不設防的城市
第五章 克瑞西達(五)

「我就問問也不行?」
「倒不是說這個。半路上要是遇見了什麼意外,千萬別擅自行動,這些騎兵能保護你的。」
加林王子送來了一架馬車和四個騎兵護衛。克瑞西達非常慶幸今天瓦羅卡爾中尉不在場,同時也祈禱自己在進入激流堡之後也不要再見到他。在啟程之前,尼艾絲在離大路四十碼左右的小土坡旁邊和克瑞西達說話,確保不會讓護衛們聽見。
「……你覺得……你真的能在激流堡找到他嗎?不,換個說法……你非要到激流堡去,完全是為了那一個目的?」話音剛落,她又急促地補充,「我聽起來很像在打探點什麼……也許本來就是,但不是帶有惡意的那種意思。哎,該怎麼說呢……」
「為什麼你對他的外貌這麼感興趣?這個外來人可能是加林王子的敵人啊。」
「那你想聽些什麼啊?我總不可能盯著看,只是在給他和加林王子送茶的時候瞥了一眼……」
直到衛兵把克瑞西達請下馬車,她都沒有打開過黑色的車窗帘。她明白自己是在什麼時候通過城門的,但那之後的路程則是一片模糊。按理說路過街市,就算光用聽的,也能知道自己是經過了鬧市還是小巷,但是激流堡內部卻不一樣。非要形容的話,克瑞西達會以為自己路過的是一個接一個的荒棄廣場。腳步聲和說話聲是有的,但在讓人心神不定的奇特僻靜中卻顯得如此雜亂無章。讓她稍微安一些心的,是轉瞬即逝的烘烤食物味道——也許有人和圖書在戶外吃飯,也許是小攤子——這簡單的生活氣味讓她緊繃的肩膀稍微鬆弛了。
「您先休息一會兒,夫人,但是請不要睡著了。加林王子過會兒就來見您。」衛兵說完,出屋,關上了門。
沒走多久,克瑞西達認識到這長長的通路是給僕人和雜工用的,因為她先後經過了一個存放食材的房間和一個簡陋的卧房。衛兵帶著她登上一條扶手上沾著油膩的樓梯,把她領進了一間客房裡。
「……什麼樣兒?普通樣兒唄。大概還不到四十歲,不難看。」
衛兵們把克瑞西達帶進了一座城堡的後門。在城堡外的時候克瑞西達抬頭看了一下,但是來不及摸清建築物的全貌,衛兵就在她的背後推了一把。這一推並不用力但也絕不友好,讓她立刻明白了自己在這兒不會獲得在避難谷地所擁有的行動自由。她只知道這棟建築物有相當的年份,但是很難談得上漂亮——牆壁上有太多的傷痕,而一些明顯的修補痕迹非但沒有讓它變得好看規整,而是顯露出非常不調和的尷尬。
「還有,我不知道加林王子會怎麼安排你。不管情況如何,你可不要抱怨。」
「你見到喬貞大人了?」
「我也沒有。他長什麼樣兒?」
「對,對。」克瑞西達從這名女僕的聲音里,聽到了女學生討論貴族感情糾葛一般的興奮。「你不覺得這個說法很迷人嗎?軍情七處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頭目,竟然會不離不棄地守護一個醒不來的女人和圖書……噢,下次我代替你去送茶吧,我想看看他。」
「你就只能說出這些?真是白問了。」
「謝謝。那麼,我走了……」
剛才他說加林王子要見我?見我……做什麼呢?作為一個戰事無盡的頹敗王國的領袖,還要特意在克瑞西達剛到達的時候來見她。也許最積極的解釋是,他也關心著將士屍體消失的問題,特地來詢問她的意見——怎麼可能。克瑞西達吐口氣,用右手掌拍拍自己的臉頰。
「我會把腦袋縮在車廂裏面不出來的。」
克瑞西達轉過身,面朝屋內。這是一間雖然空氣不太新鮮,傢具破舊,床罩上落著灰塵,但是卻大得可怕的房間——就像貴族千金的閨房一樣。她想也許自己的確身處一座曾經讓無數貴族在醉酒和舞會中眩暈的城堡,只是現在不再有那些鮮亮的人兒來填充它老朽、布滿瘡痍的軀殼。老實說,這番待遇比她想象中要好上太多了,她從來就沒有向加林王子申請什麼「客人」的身份,所以這怪異的情況又開始讓她不安起來。
「沒事的,我懂。你要說我是不是為了那唯一的目的——我能肯定的是只要一見到他,我這幾年四處奔走的事情就該中止了,從這個意思上來說沒錯。但是在這之前,我想的就不只是這一件事。還有很多別的東西在我腦袋裡轉,是這所有的東西讓我選擇繼續這麼奔走下去。我沒辦法一一指出它們是什麼,但我可以說,其中就有你,尼艾絲。」
「不知下次見和圖書面是什麼時候了——說不定根本就不能……所以乾脆說清楚吧。你心裏明明知道,困擾你的事和我的經歷有些說不清楚的聯繫,但是不僅你不提出來,我也不提出來,我們倆一直互相瞞著,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那些消失的將士屍體讓你很掛心,我都看在眼裡的。你懷疑著它們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你對軍隊和人民這麼忠誠,以至於沒辦法讓自己光明正大地去做出什麼猜想,更不用提調查了。但不考慮它們,並不等於它們不會困擾你。」
「什麼大人啊,我對那個什麼七處的人可沒有一點兒敬意。別說你有。」
「我?」
克瑞西達停下剛剛邁出的腳步,等著尼艾絲再開口。這個曾經冷靜地割下盧麥的頭顱,拯救了她的女人,此刻卻眉頭微蹙,陷入了一種急欲表達但是卻讓猶疑所阻礙的沉默中。
「所以,這些困擾你的事就由我來考慮吧。到了激流堡,我來打聽發生了些什麼,畢竟這些東西和我最初的目的是有聯繫的。既然我在做這件事情,就能夠盡量地幫上你的忙;我不能替你解決煩惱,但我至少可以弄明白讓你煩惱的到底是什麼。在激流堡我會一直留意和你有關的事的,畢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對吧?」
「還有,……」尼艾絲略微停一會兒,吸了一口氣,「哎,我是不是說太多了?還儘是一些瑣碎的,你也都明白的東西。聽說軍隊里有人給我取了個外號叫『保姆』,我可是生氣得厲害,但是又找不出和*圖*書是誰最先傳出來的……總之我想說的就是,要平安啊,克瑞西達。」
克瑞西達坐上了馬車。她想,也許在外人看來剛才那一番離別感言有些好笑,畢竟從這兒用肉眼就能看見目的地激流堡了。但有的時候,分別和距離無關,尤其是在戰場上。你永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突然越過了代表死亡的那條線。踏上馬車,才能和腳下的大地隔絕。沿著大路前行,才能和身後的鋪路石隔絕。閉上眼睛,才能和車窗外的高原灰綠色隔絕。但是卻有千萬種辦法,能讓一個人和生命隔絕。
「是的,加林王子。」衛兵再次緊閉了門。
「想說些什麼呢,尼艾絲?」克瑞西達稍稍靠近了對方。
「我相信他們可以。至少他們給我的第一印象比盧麥那群人好多了。」
「對了,你有聽見他和加林王子談什麼嗎?」
尼艾絲最初想打斷,但還是選擇靜靜地聽著。平靜的愁苦和焦躁的矛盾同時浮現在她的眼瞳里。
「我當然懂,我不是去度假的。」
克瑞西達把身子略微探出窗外。正在說話的是兩名女僕。也許是不知道這屋子突然住進了人,她們才在下面聊天。
「別瞎說!如果真的聽了不該聽的東西,我怕自己活不過今天……」
「你要小心一些。」尼艾絲說。
為了得到一點新鮮空氣,她走到上下滑動式的窗戶邊,想把它往上抬一些,但是卻發現卡住了。就在要把沾滿灰塵的手收回來的時候,一隻腿特別細長的小蟲爬到她的手背上,她趕忙把它hetubook.com.com給甩掉。這個小小的挫折讓克瑞西達想到床沿上無趣地坐著,但是樓下近處的對話聲卻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有多高,是胖是瘦,眼睛顏色這些你總知道吧。」
「行,老實說在他面前我會緊張。不過你去的話,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我可負不了責。」
「你是讓那個傳聞給迷住了吧。什麼……他有一個沉睡的愛人……之類的。」
「還有,阿拉索人民並不排外,但現在畢竟是戰亂時期,而你又以這麼引人注目的方式進城去……」
克瑞西達從窗邊離開了。兩個女僕的對話帶給她一種不真實感。幾年以前,當得知買走木雕的達莉亞夫人出了意外之後,她突然產生了前去探望的念頭。因為無法證明自己是安全的探訪者,她遭到了醫院護衛的阻礙,並且就在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了喬貞。她知道,事實並不像這些遠在半個大陸之外的女僕傳言那樣富有浪漫色彩。她眼中的他——
開門聲一響起,克瑞西達像做錯了什麼事似的猛轉過身,右手還捏拳放在背後。她看見一名穿著戰甲的中年男子走進來站定,對身後的衛兵說:「你們退下。」
「等等。」
「是啊……你說得沒錯。都沒錯。我心裏在想的你都知道了。如果不是你先說出來了,恐怕我是沒膽量說出口的……那麼就拜託你了,克瑞西達。以後一定還會再見面的。」尼艾絲本來想抱一下克瑞西達,但是想起來她肋骨有傷,就只是捏了捏她的手掌。「保重了。」
「加林不會對我怎麼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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