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激流堡,不設防的城市
第七章 克瑞西達(完)

「問我做什麼,你看清楚是誰闖的禍。」
加林和喬貞來到了一處完全沒有平民人跡的軍事隔離區。在一面新砌成只有幾年的內城牆前,他們通過樓梯登上哨塔,往下觀望。喬貞發現,在這面新牆和靠近它的舊牆壁之間,只有僅能供四人並肩而過的走道。走道最南側是一座簡陋的小屋子,屋門讓突兀生長著的植物遮擋得幾乎看不見,最北側則通往一個更廣闊的地方。眼前這一切就像牢獄——一條狹窄的走道連結著牢房和放風場,城牆上的衛兵也正監視著走道上的動靜,即便現在那兒還沒有一個人。
離開大屋后,加林給喬貞領路,在一些狹窄的通路間前行,先後穿過了幾道有衛兵把守的鐵門。他們的位置靠近沒有經過修繕的一面外牆,但周邊戒備卻相當嚴。
當高地的夜風再次撞擊城牆的時候,克瑞西達在不連貫的想象中睡著了。
「我想這是必要的,雖然到目前為止,合作者一次也沒有表現過逃跑的意願和行為。可以說他這三年以來的表現,沒有什麼能讓我們不滿的地方。他每天經過這條走道,前往工作的地方,並且不允許把任何資料帶回來。這樣雖然給工作進度造成了一點妨礙,但也是迫不得已的。」
「三年以來你們都這樣限制他。而他沒有表示出逃跑的意願。」喬貞說。
「加林王子,」喬貞說,「方才您是不是在會見一位重要的客人?」
女人看看地面,然後看著克瑞西達,絲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怒氣。m.hetubook•com•com克瑞西達多少覺得有些委屈,畢竟誰又能想到深夜裡也會有人端著剛做好的飯菜走出廚房。
遠在到達激流堡之前,喬貞就聽說過克瑞西達在西瘟疫引起的事件了。他早知道這個女人會做出一些事,但是沒想到會引起這樣有危險性的廣泛風浪來。兩年前,在救贖之光醫院大樓外見到這女子的一刻,他就看出了她試圖盡量感受和影響周邊世界的熱誠,也就是說她的眼瞳中有靈活躍動的光芒——即便那熱誠帶著哀愁的氣質。克瑞西達表示想見見達莉亞,喬貞給了她三分鐘。她從病房裡出來之後,按理說就該離開了,但是卻突然停下來向喬貞詢問關於她丈夫的事情。
「那麼就算以七處的眼光來看,我的措施也是能令人滿意的了?」
「我從沒見過他。」
自從兩年前開始,他不再採用固定的助手,而是每兩個月更換一次。選擇助手的時候,他不再考慮他們是否心思縝密,是否能獨立思考;他現在只需要老老實實聽命,因為意識到自己腦力有限而滿足於以武力行使職責的保鏢。至於真正的「探員」,除了工作所必需,他幾乎不和他們接觸。埃林也不例外——方才那句話是埃林在某次報告任務的時候說的。喬貞當時的回答是:「你可以走了。」他不再偶爾代替出任務的埃林到學校去接伊萊恩,也忘記了舍爾莉的生日。
克瑞西達等著衛兵開門,但沒想到對方就這麼沉默下去了。她和-圖-書又敲了敲,這次衛兵才把門打開了。他似乎不到二十歲,在意識到自己的遲鈍之後,望著地面和克瑞西達說話:「王子白天吩咐過我,我帶您去……請這邊走。」
「這一點絕對不可能,他們都是最受我信任的,最能把握大局觀的士兵,而且他們的日常生活也受到非常嚴格的限制。要是真的傳出什麼,我馬上就能查出來是誰的過錯,並且立刻處理。」
女人折回了廚房,動作並衝出來的時候還要快,但明顯不是為了表示對命令的順從,而是發泄自身的不滿。克瑞西達小心地越過地面上那些糟蹋的食物,突然產生了一些奇怪的負罪感。
除了她,還有人在這大屋裡讓加林給軟禁了。按理說這本該是令人不安的認識,但克瑞西達卻比幾個小時之前平靜了許多。這不僅僅是同病相憐,也因為她看到了對方是如何對待監視自己的人。
「大體是這樣。」加林暫時停下了腳步。「您也聽說過她嗎?」
這些話說起來只需要幾秒,但是似乎卻耗費了她好幾天的勇氣。
「……衛生間。」
「得了,進去重做,歌洛卡。」
克瑞西達幾乎在床墊上呆坐了一整天,只有當僕人送晚餐進屋的時候才活動了一下。她知道門外一直站著衛兵,雖然中間曾換過一次班。吃完飯後不久,她在床上試著躺了一下,但怎麼也躺不安定。
「噢。請不要放在心上。那不是值得您關心的事。」加林再度邁起腳步。
「是嗎?這點很難說,因為一旦和_圖_書出了問題,造成的損害……」
「對……對不起。」克瑞西達說。
「能看見這一切的衛兵很多。不擔心傳出流言?」
他們下了樓梯,踏上走廊。克瑞西達步伐稍微加快一點,衛兵就緊張地按住她的肩膀。在經過廚房門口的時候,一名端著餐盤的女人突然從裏面快步走出,撞上了克瑞西達的肩膀。克瑞西達踉蹌了一下,而那女人手中的盤子連同裏面盛著的餐具都跌落地面了,食物灑得滿地都是。一潑冒著熱氣的湯液濺到了克瑞西達的腳跟上,她不由得蹬了蹬腳。
「這很不簡單。對你們,對他都是。」
「到了這兒才知道的。」
「其實……這屋子裡沒有……」
「下定論還早。我目前看到的部分還算不錯……只是為了管理一個人,這樣消耗大了些。」
「去再做一次就是。這地面不用管,會有僕人來弄乾凈的。」衛兵說。
「是的。」
「那就別用了,要求那麼高做什麼?總之你回裏面去,不要在這兒惹麻煩。在你眼前的女士可是加林王子的貴客……」
晚上十一點左右,她發覺有件事非解決不可,就走到門邊輕輕敲了敲。敲到第三次,衛兵才有回應。
「再做一次?告訴你個好消息:醬汁已經用完了。」
「我聽說是一個女人,因為涉及那些戰鬥中失蹤的將士而出名。」
「夫人,什麼事?」
女人仍然看著克瑞西達,整個談話過程中都沒有望身後的衛兵一眼。「喔……得讓衛兵押送。真的是貴客呢。」
「我明白https://m.hetubook.com.com了。」
喬貞不是初次來到激流堡,但上次經過這兒已經是太久遠的往事。當時他年齡還沒有大到足以對這殘破城堡的來歷產生好奇心,遺留的記憶也僅有灰白色的碎磚,和深夜高地上寒冷的風。而現在,激流堡的現任主人就在眼前,因為生怕怠慢客人而慌張,用敬語來稱呼自己。當然,喬貞明白,假若加林已經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就不太可能還會保持當前的態度。按照原定計劃,馬迪亞斯也會來的,但是現在喬貞很慶幸他沒有成行,因為那必然會引起加林更複雜的反應。
加林的後半句抱怨喬貞沒有聽清楚,因為他看見最南側的小屋子打開了門。兩名衛兵走出了屋,隨後是一名巨魔。雖然距離還很遠,但是喬貞能看見他手腳上的枷鎖和鐐銬。
喬貞皺了皺眉頭。他過去不知道那名巨魔在想些什麼。現在仍然不知道。
十多分鐘后,克瑞西達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開始回想剛才的事情。雖然多少有些冤枉地承受了對方的怒氣,但克瑞西達並不討厭那個沒看清面容的女人,因為她和自己有一個奇怪的共同點:只不過是在做非常平常的事——做飯和方便——但行動都受到衛兵的限制。
「沒有什麼?」
來到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立刻接受一群陌生人雜糅著尊崇和畏懼的注目,根本無法隱藏自己——有的人是享受這種生活的,包括加林王子,但喬貞很難說已經適應了它。有一次埃林對他說「你會不會懷念那些偷偷摸摸潛和圖書入一個地方,夜裡偷偷摸摸跑到酒館的日子」,雖然這句話誇大了飲酒在喬貞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但是喬貞完全明白埃林的暗示。讓埃林這樣一個人不直來直去地說話是很難的,那需要一個相當明確的困境,喬貞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接近了這困境。如果是的話,那就是一個和人身安全無關的境況。
現在,他過得比一生中什麼時候都更安全。以及穩定。
「在我們引誘他到激流堡來之前,他一直藏匿在藏寶海灣。聽說您同一時間也曾在那兒,不知……」
看起來,她不害怕。也許我也該試著去做到這一點。畢竟我現在害怕,沒有一點兒好處。
喬貞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在找誰,但他什麼都無法回答。他本該更平和地對待她,但是在那一刻,他下令讓衛兵把她架出去。這並非因為喬貞厭惡她,而只是因為他本能地感覺到,不能再讓另一件讓他後悔的往事摻和進來了——一種粗暴但無法控制的心理自我防衛。如果事情發生在今天,他的選擇應當會——必然會有所不同。
廚房裡走出了一名衛兵,對女人說:「你在搞什麼?」
「您應該知道些什麼,他在出征之前就很多次和我提到過您了,而且在信里也……」
「您的防護措施很完備。」喬貞說。
「是的,沒有,夫人。」
「重要?不,談不上……事實上,那件事我本不應該急著去處理的,以至於延誤了您的寶貴時間。」
「你……」女人捏著裙子的右側,彷彿是要抑制住可能會做出的冒犯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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