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激流堡,不設防的城市
第二十四章 喬貞(九)

他說不明白哪兒出了錯,但就是放不下心。自從喬貞把他攔在通向個體房間的走廊外開始,他感覺自己彷彿在壞天氣里也不得不出海的老漁夫,即便暴風雨沒有真正來臨,但空氣中的水汽就足以讓他戰戰兢兢。喬貞一定對個體說了一些什麼——勞倫斯沒有推測的根據,但他卻一直這麼想。
「那麼您是暫時把她軟禁起來了。」
方才,喬貞盡量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話。他明白不能過分強調加林王子欺騙了自己——在這種總是雙向欺騙的交流中,積極地去把對方掩身的盾牌掀開,從來都沒有什麼好處。他並不因為加林的隱瞞而憤怒;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這樣的隱瞞行為如此之幼稚。加林王子要麼是有太多撐不起來的信心,要麼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喬貞決定立刻把話題從「隱瞞」移向更實際的內容。
喬貞沉思了一會兒。這聽起來像是天大的良機,但是他不能毫無顧慮地就此接受。在與雷納的那番對話后,立刻和克瑞西達見面似乎是必要的下一步,但前提是這件事沒有加林,也沒有勞倫斯插手。喬貞覺得自己不應該過早對克瑞西達表現出太多興趣,而現在立刻對她說出雷納的事,也太過激進。
「不,完全沒有。可是,喬貞先生,你是在責問我嗎?這樣很無禮。而且你又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如果是從某些應當替我把守秘密的人口裡挖出來,那我們之間的矛hetubook.com.com盾就大了,因為這是在做破壞性的情報工作……」
「這樣的折中辦法也許存在,但絕對不是長期軟禁。她越是明確地感受到您的敵意,那就越難收場。」
「為什麼您沒有告訴我克瑞西達已經來到了激流堡?」
「就這樣隨便放著?」勞倫斯說。
對於那場會面,勞倫斯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方式詢問個體,想找出一下喬貞說了不該說之物的證據來,但是卻一無所獲。按照個體的說法,喬貞只詢問了訓練程序、用藥劑量等內容,最出格的一個問題不過是「你如何看待勞倫斯」。在勞倫斯看來,有兩個可能:要麼喬貞的確什麼可疑的事都沒做,要麼他正在擺弄十分精密的陰謀,並且讓個體撒謊來替他掩飾。勞倫斯知道個體從來就不會百分之百地說實話,但是假若喬貞能指使他大量撒謊來保住兩人會面的秘密,那對於勞倫斯來說就是最可怕的事。這不僅僅是因為有人騙他,更是因為有人要利用他的造物來騙他。他不能讓個體去做的事,其他人也不能才對。
「那您就把他的那一部分讓一點兒給我。我來承擔責任。」
「有意義的事?喬貞先生,你剛才的態度實在是有些越線。雖然考慮到你的工作身份,也沒什麼奇怪的。」加林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右肩舒展開來。「不過你的不禮貌起到了作用。至少我現在是沒辦法迴避關於和-圖-書克瑞西達的話題了。」
「我完全理解您的擔憂。我看我們還是放下這小小的不愉快,來談些真正有意義的事。」
「沒事的,又不會有人來搜。」
勞倫斯又給對方加了三個金幣,那人把紙卷和金幣都收進口袋裡。
自從得知老人和馬迪亞斯都沒有來,而是讓喬貞代替的時候起,勞倫斯就明白會出錯。初次見到喬貞,他儘力掩飾了自己的不信任感和厭惡。他懂得對於老人來說,從來就沒有永遠的敵人或者朋友,但是允許這麼一個曾經隱瞞圖沙相關情報的探員來代表七處,還是超越了勞倫斯的理解力——或者說想象力。這整件事一定有哪裡不對。也許老人已經失去了判斷力;也許自己早就成了老人和喬貞的共同目標。
「大人,這事越來越難做了。上次瓦羅卡爾發現我中途休息的時候離隊了。您想事兒絕對安全,最好還是打通他那一截。」
「我不喜歡你的用詞,喬貞先生。『敵意』?我是一國之君,而她無論在做些什麼,也只是一名普通婦女。不要說得像我的慷慨行為對她是一種『冒犯』。另外,你究竟在擔心著什麼?」
勞倫斯把剛才抄好的一小張紙卷遞出去。對方接住了,但手仍然伸著,即便是在勞倫斯往那掌心裏扔了五個金幣之後。
雖然來到激流堡還不久,但喬貞已經了解了這裏發生的大致情況。在加林和勞倫斯之間古怪而不穩定的同和*圖*書盟關係影響下,一切都是一團糟,彷彿讓暴雨衝進雜草堆的爛泥。喬貞認為自己和雷納的談話雖然稍嫌魯莽,但拖延時間也不見得就是更好的策略。除了克瑞西達之外,在決定這次任務應當怎麼去完成之前,他至少還有另一個女人的態度要確認。
喬貞發現加林的臉色開始不好看起來。
「您為什麼把她邀到這兒來?我們上次會談的時候,你說有意把他處以絞刑……」
勞倫斯在自己的房間里抄寫東西。他的眼睛在紙頁和筆尖之間迅速來回,而筆下的字則越來越潦草。
「勞倫斯大人。」他說。
「沒事的,我辦事一向又謹慎又精細……比如,這八個金幣我肯定不會帶在身上。我怕拉文霍德的人看見我身上有錢,就會什麼都忘了。畢竟他們是盜賊出生,信任不得。事情是您的,命可是我自己的啊。」
「給我小心一些。」
「說實話,如果她做出這一類承諾,我是不會相信的。她通過謊言愚弄大眾來走到今天這一步,很可惜的是,我認為一個人品德歪斜了,就很難糾正得過來。無論她本人怎麼因為失去丈夫而痛苦,她現在的行為是把個人痛苦放在了一切問題之上,甚至還要把這些觀念灌輸給別人。不過,我剛才說過在懲治方面不會留情,但這並不等於我會積極地把她推到絞刑架上。也許尋找一種折中的方式是最好的——防止她進一步造成損害,又不會引起太大hetubook.com.com的風波。」
「那只是一個假設。假如她仍然堅持過往的行為,而且造成了無法忽視的損害,那麼我在懲治的時候絕不會留情——我就是持這樣的態度。現在暫時把她看管著,一方面是為了防止她繼續做多餘的事,一方面是觀察她有沒有改正思想的可能。」
「如果她放棄一切疑問,決心不再追查關於屍體和她丈夫的一切事情,您又會怎麼辦?放她走?」
「凡事都有意外。無論如何,這件事必須謹慎處理。」
「我的人在避難谷地尋找克瑞西達。那兒的士兵說她已經受邀到了激流堡。您自己也明白,這算不得什麼秘密。她現在在哪?」
「這次是什麼時候跟著瓦羅卡爾出去?」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保護他的研究。為了應付所有意外情況,他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就像他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
「既然你這麼想,那能不能協助我?」
「協助做什麼?」
「我選擇更合適一些的詞。『收留』。她是一個因為失去丈夫而瘋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可憐女人。我收留了她。這是為了她好,也是為了我們好。我不能容忍她在阿拉索王國的戰場上也搞出什麼聯名信的把戲來。」
「今天晚上九點。」
「怎麼可能。就算能說通他,這傢伙討要起來可是沒有底的。」
他完成了抄寫,把那一小捲紙揣在懷裡,出了門。他拒絕了護衛的隨行請求,步行半個小時後走m.hetubook.com.com進了北城牆附近一間屋頂燒掉了一半的破敗房子。在整條路上,他一直左顧右盼,四處迂迴,越是在居民少的地方就越小心。
破房子里的角落處站著一個人,身子綳得很緊地往後靠,彷彿要把自己的脊椎推進牆壁的裂隙里。
「喬貞先生,你也是剛剛到來,我們之間的正式會談只有一次,我不希望讓一些不那麼重要的話題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我不認為這件事不重要。」喬貞說。「我的確不指望第一次會談就能知道所有事。但是據我所知,您是主動把克瑞西達邀請到這兒來的,這就不一樣了。難道您有什麼針對她的計劃?」
「但是他們不可能見得上面。」
「不要一副見不得光的樣子,」勞倫斯說,「沒有人跟著我。」
「好好地住在我給她提供的房間裏面,甚至還有侍女。」
「我把您這個提議記下來了,加林王子。」喬貞說。「在適當的時候,我會安排的。」
「我懷疑她沒有完全對我誠實。也許她已經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喬貞先生,也許你可以去摸摸她的底細。比如審問什麼的,你們擅長的那一套。」
「和您擔心的一樣,也許更多。她是個體過去的妻子,為了個體的心理穩定,她離這兒越遠越好。」
一看見喬貞進入會客室,加林就明白自己的不幸預感成真了。
「不要臉的混蛋。」
「我相信這一點,可是……您得比我更小心啊。至少要小心一百倍才行。」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