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知道?」埃林一邊說一邊脖子往前傾,搖了搖頭。
埃林還沒有坐定,雙手撐著桌面,而這句話讓他又停留了兩秒鐘才真正坐在了椅子上。
「我完全理解你會這麼看。不過我和他其實是在同一階級……至少頭銜上是。我希望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埃林·提亞斯。好吧,你不用就這個問題表態,我已經從你的眼神里看出答案了。」
歌洛卡立刻用這句話把話題引到當前,但是埃林似乎沒聽見,轉頭把女招待叫來。他問了問歌洛卡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沒有得到明確的回答,就自行給兩人點了餐。隨後他又問歌洛卡:
「我沒有。」歌洛卡把錢幣深深地壓進兜里。
「這句話我等了太久了。」埃林舉起酒杯。「為善行得到回報。」
「不。不要。」歌洛卡不自覺地把這裏的飲料聯想成烈酒。
「我很快會找到新工作和新房東的。」
「沒有,你是誰?」
「為什麼偏偏選在我對面坐著一位漂亮女士的時候來提出這個建議?和大人玩這一套可是沒有好結果的,不要說我沒警告你。在你的廚師老爸往我的烤牛肉里夾老鼠尾巴之前快到下一張桌子那兒去。」
這時候,女招待把食物端來了。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看看歌洛卡再看看埃林,笑著問你們在聊些什麼。埃林使勁揮手把她趕走。
沒有等埃林回應,歌洛卡就離開了。這主要是因為她注意到埃林先前彷彿隨意地提到他是單身父親,現在又強調了一下他的m•hetubook•com•com女兒。無論他出於什麼理由說這些話,歌洛卡只想暫時離她前不久還寄予虛偽希望的事情遠一些。
一吃完飯,兩人就去了歌洛卡工作過的殯儀館。僱主顯然沒有預料到歌洛卡會再次出現,他本來堅持只給半個月的工錢,但是埃林一說「你必須為誹謗這位女士的行為作出一些補償」,他也只好放棄了防線。
「噢我見過你。」她說。「你是喬貞的手下。」
「行。」歌洛卡明白,憑她自己去做這件事成功率低,而且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當然,他只有在處理私人事務的時候才這樣,辦理公務的時候還是要事事分明的。」
「你已經找到地方過夜了?」
「這對你來說真不尋常,埃林先生。也許下一次我可以來陪著你喝一杯,改善一下近況。」
「噢,你沒必要再強調一次。這裏不方便說話,我們得找個地方好好談談。你今天還沒有吃東西吧?即便有,你也需要一些真正的食物來讓你忘掉拘留所特色粥的味道。跟我來。」
「首先我要回去找雇傭我的人。」
「我仍然在七處工作。」埃林說。「但不能說是七處把你弄出來的。」
歌洛卡壓抑住了一個快到嘴邊的笑,從沒有閉緊的嘴唇右邊吐出一小口氣。
「我女兒住校,她的房間一直空著……」
「那麼,是七處把我弄出來的?」
歌洛卡回憶起幾年前和這個男人的短暫會面。那天夜裡,在一連串牌局、幾杯烈酒和-圖-書
和事後證明是建立在謊言基礎上的交談后,她把他帶回了家,卻正好遇上了知曉這男人真正身份的喬貞。她當然明白這類主動找伴兒的行為通常都是由對方愛聽的謊言推動起來的,但只要氣氛對頭,就可以暫時不追究,以後能怎麼發展是以後的事。而當時的情況是:一切都揭穿得太快了,讓她的自尊不得不介入。這麼些年過去后,這整件事里給她留下最深印象的倒不是最後她打了他一巴掌,而是在這之前他們在賭場里確實有過一段氣氛不錯的交流。有時候她會和自己的記憶作對,心想那個讓自己想帶回家的男人和喬貞的手下不是同一個人,而時間越長,這一段回憶就越模糊。但是現在,哪怕仍然無法將眼前男人的樣貌完全安置到回憶里,但至少她重新確認了那一夜真正的經歷。那天夜裡,她想暫時拋棄死神女士的身份,像一個普通女人那樣找一個能讓她暫時忘記固有生活的男人,卻像一個普通女人那樣陷入了普通的騙局。片刻的愉快和興奮完全不能抵償她在給他一巴掌之後的尷尬和憤怒。
「一點印象都沒有?」
「謝謝。」她說。
「再小的旅館,用你的薪水來支撐,我看一兩天也夠吃力的。」
「你放心,我會在爸爸做菜的時候盯著他的。」女招待笑了笑,離開了。
離開殯儀館大門后,歌洛卡對埃林說:「剛才那頓花了多少錢?我出一半。」
「謝謝你陪我來。不過後面的事不用你管了。我要回羅m.hetubook.com.com莎琳太太的屋子去拿回自己的東西,我相信這一點不用你站在我背後瞪人也能做到。」
「沒錯。老實說,我最近經常不得不獨自喝酒。」
「什麼意思?」
「哪怕你不認識我了,但至少有一件事明白得很。如果我今天沒到這兒來,那些傢伙就會繼續關著你,愛關多久關多久,最後把你趕出暴風城。所以對幫助你的人表示一點基本的友好吧,歌洛卡女士,更何況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事情想問。」
「你想有自己的生活,這一點我理解,也支持。我相信喬貞也一樣這麼想。」埃林邊吃邊說。「但是不可能就這樣看著治安局那些整天遊手好閒的傢伙就這樣把你扔到外面去。你應該還不知道,喬貞幾次接受你幫助的時候都是在處理非常重要——可以說重要到生死攸關的任務,所以從工作角度來說,七處應該給你一定的回報。而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有兩件事我從來不會厭煩,一是讓治安局的傢伙為難,二是幫助一位身陷困境的女士。」
「不。不行。」雖然埃林還沒有講明白他女兒的房間和他自己的是不是在同一座房子里,歌洛卡還是立刻拒絕了。「再一次謝謝你。不過前面也說過了,你和喬貞都支持我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最好還是到此為止吧。我不喜歡七處的人隨時盯著我。真的不喜歡。再見。」
「你要喝些什麼?」
「那當然。我陪你一塊兒去吧。」
「那麼,」在喝了一口酒後,他繼續說。「和-圖-書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嗎?」
「還沒有,不過我打算先去小旅店呆一兩天。」
歌洛卡把頭轉向窗外。「我什麼都沒說。」她對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挖苦很不滿意,因為這彷彿是在對埃林傳遞一個她還沒有忘記那件事的信號。如果真要把眼前的人當作陌生人,就不應該去管他是不是和小二十歲的女招待一來一往。
「不知道。」
歌洛卡明白埃林這個表態一半是認真一半是開玩笑,雖然的確有一點討好她的意圖在內,但同時因為用自嘲的口吻說出來而顯得不張揚。如果沒有方才和女招待之間的一段小插曲,他現在說出這句話就會顯得過於正直,或許能對不諳世事的富家小姐起作用,但對歌洛卡這樣了解現實的女人來說就會驟變成虛偽。也許這個人本性就是如此,她想,看來他並不是在遇上女性的時候就急急忙忙把自己打扮成策略家。就算他要用明確的謊言來討好對方,但他也深信自己是毫無惡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而且『沒有任何私人關係』這種難聽的話肯定是他來開口的,你沒必要引用這句話來為自己做解釋。他這個人難免總有點口心不一,和他共事這麼多年了,這一點最讓我惱火。不管在藏寶海灣還是激流堡,你都幫上了他很多忙,所以他那些話最多只是拿來自衛的。」
「就算這是問題所在,你出一半錢也改變不了什麼。好吧,現在你拿到工作所得了,接下來呢?」
「剛才你問我是不是七處把你弄出來的。現在對別的hetubook.com.com話題更感興趣了?」
「我和他之前已經沒有任何私人關係了,沒理由再……」
「嗯,你要一杯酒,但這位女士不要?」女招待說。
「為什麼我要跟你走?」
「不用了。怎麼,你很在意剛才看起來會像是一次約會?」
歌洛卡跟著他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家小酒館。在這一小截路上,他問了一些拘留所的人如何審訊她的問題,就好像在為兩人共有的抱怨目標收集罪證。直到他們在木桌前面對面坐下,歌洛卡才突然回憶起了一些東西。
「他讓你監視我?」
「恐怕他不願意讓你回去工作了。」
「這個我當然明白,而且我也不想為他做事了。還有兩天就到發工資的日子了,我可不願意幫他白乾整整一個月。」
「那倒不是。我只是跟他暗示過幾次,要不要關注一下你最近過得怎麼樣,然後他不反對。」埃林豎起一隻手指,然後馬上又放下。「但也不支持。把他的這個態度翻譯成人類的語言,那就是『你他媽最好老老實實去做不然我會暗中恨你』。」
「這更接近於個人的行為,也是一個巧合。我大致從喬貞那兒知道了你的事,比如你拒絕了他提供的工作之類的。」
「你很受歡迎嘛。」歌洛卡身子往後傾,雙手抱在胸前。「那姑娘比你小二十歲。」
「別在意,小孩子的惡作劇。她準是和她的男朋友商量好了,專門來逗逗我這樣的單身父親找樂子。現在這社會的年輕人,真是。不過我不會讓她得逞的。」
「惡作劇?這個理由真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