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往後退了好幾步的凱薩琳娜用雙手捂著半邊臉說。「你在攻擊一位孤兒院的慈善工作者！」
「確實沒有，但是如果要施善行，就要帶著一顆積極而包容的心。我看見你在笑，這很好。笑容能給孩子們傳達友善和溫暖的訊息。」
「喂！」歌洛卡想上前去，但是凱薩琳娜攔住了她。她們看著男孩打開盒子，抖落出裏面的東西來。一支支顏料管散落在地面上。
「你打算現在打開它嗎？」歌洛卡說。
「那是為孤兒院的孩子們準備的，不是嗎？」
兩秒鐘后，歌洛卡感覺到伊萊恩掙脫了自己的手。她跑出了大門。
「伊萊恩……」歌洛卡剛想去追，但是卻覺得自己在這屋裡還有沒做的事。她扭過腰打了凱薩琳娜一巴掌。
伊萊恩沒動手，但是似乎也沒有動身的打算。她用手指尖在盒子表面沿著花紋來回撫摸。歌洛卡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她。她非常願意陪著伊萊恩這樣消耗時間。
也許最有趣的地方是觀察孩子們的反應。他們的禮物是由孤兒院指定的，並非總是合他們的心意，或者他們在揭開禮盒之前突然會改變主意。有些人很興奮，有的很失望，而有的只是抱著盒子，默默地看著。大概只有一半孩子非常高興地對同伴展示自己所得到的東西。
「你還想拿走這最後一份？」
「問吧。我會自己琢磨該不該回答的。」
「凱薩琳娜女士馬上就要把孩子們帶來了。」
「倒也是。我並不是想打探你的私人生活，不過……我見過很多像伊萊恩這樣有天賦的孩子，在他們這個年齡，尤其需要身邊的長輩來為他們做出健康的人生表率。我相信你和她父親之間的友情是非常美好的事，希望它能真正有助於伊萊恩的成長。」
「老師，她不要。」男孩說。歌洛卡一直注意著凱薩琳娜，沒能及時發現男孩私自把禮盒奪了過去。他抓著禮盒往後跑了幾步，站在大廳中央，一把將包ｈｅtuｂook•coｍ.coｍ裝彩紙扯開了。
她相信現在暴風城裡受著三角帽尺寸不合之苦的遠遠不止她一個人。人們樂於給自己貼上屬於冬幕節的印記，它不僅是帽子也是一項標語，表示著他準備參与和享受節日帶給他的東西，讓他無需用言語也能向陌生人傳達自己的歡樂——至少是不抵觸將自己融合進整個歡樂的氣氛里。所有的節日都是這樣，用一致的行為來傳達一致的情緒。歌洛卡早就知道冬幕節的存在，但她是第一次戴上這帽子。在激流堡，幾乎一切節日對公眾來說都簡化為加林的戰爭動員演講。而藏寶海灣下層向來沒有什麼節日的概念——必須有相對穩定的社區才能慶祝節日，而那兒的人來去得太頻繁，死得也太快。也許正是出於類似的原因，她在藏寶海灣從未和男人有過什麼帶著承諾的交往，但她現在卻是因為一個男人的承諾才站在這裏。有一個孩子來到窗戶邊，把冷氣吐到玻璃上，用手指在上面畫出一個五角星，透過它對歌洛卡笑了笑，然後跑開了。歌洛卡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過她想這孩子是把她看成了共度節日的同伴——畢竟，她戴上了那頂紅色的帽子。
「她說他們等不及要見你。」
「你的帽子會掉下來的。」歌洛卡替伊萊恩整了整帽子。因為頭髮太長，所以這帽子戴在女孩腦袋上也不怎麼合適。
「我想知道裏面是不是我要的顏料。」
「也許你可以教這兒的一些孩子畫畫。你可以做他們的老師。」
「你這樣的態度真是讓我遺憾。看來我只能把你們行使職責的實際情況上報給伊萊恩的學校了。這個實情就是你們沒有讓所有孩子得到應得的禮物。」
歌洛卡來到大廳，伊萊恩正在一堆禮盒中間的空地坐著。她跨過去，坐在女孩身邊。
「那還是在這兒打開咯？」
伊萊恩沒有動。她的另一隻手仍然放在淡紫色禮盒的上面。
伊萊恩hｔｔｐs://ｗｗｗ.ｈeｔubook.ｃom.ｃｏm低下頭，看著手裡的名單。上面是要念的名字順序，和對應的禮盒編號。她看看歌洛卡，又很快移開眼神。片刻后，她念出了第一個名字。
歌洛卡站起來。「凱薩琳娜女士，出什麼事了嗎？」
歌洛卡把冬幕節的紅色三角帽戴在頭上，面對著鏡子。她試圖稍微旋轉一下帽子來獲得最好的佩戴角度，但很快發現這東西從哪邊看都是一個模樣——無論她怎麼轉動，帽尖的白色絨球總是往右邊偏——於是便放棄了努力。她看看窗外的庭院，許多戴著這種帽子的孩子們在視線里出現了又消失。三角帽蓋在他們的腦袋上正合適，不像歌洛卡要提防著它會滑落下來，因為她戴著的和孩子們的一般大。她翻遍了身後的滿滿一箱帽子，但它們似乎都是提供給八歲以下小孩的尺寸，而歌洛卡也不大願意對孤兒院的負責人抱怨「你們至少得給我準備一頂大人用的帽子」。
「你不也是一樣嗎？」
「小鬼，」歌洛卡對凱薩琳娜身邊的小男孩說，「你真那麼不長好心？還是你的老師非要讓你來的？」
「好了好了，」凱薩琳娜拍手中斷了她，「孩子們，到發禮物的時候了。你們已經快等不急了吧？」
「得了吧。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鬼，反正不可能讓你拿走伊萊恩的東西。」
「別聽她的。」歌洛卡說完，對凱薩琳娜說。「你能不能離她遠一點。」
「不知道。他們說不能要太貴的東西。那個牌子的顏料一盒要三個金幣呢。」伊萊恩拿起身邊的一個淡紫色禮物盒，搖了搖，然後湊在耳朵邊聽。「就是這個盒子，這個盒子是我的。可是我聽不出他們往裡面放了些什麼。」
「我聽你爸爸說，繪畫比賽的獎勵是你可以向學校指定自己想要的禮物。那麼你要了什麼？」
「也沒多少要準備的。」
整個過程比歌洛卡想象中要枯燥得多：伊萊恩說出一個名字，叫到的和*圖*書人來領走禮物，然後他在眾人面前打開禮盒，其餘的孩子們在凱薩琳娜的指引下鼓掌。歌洛卡想，這畢竟是要講秩序的慈善活動，而不是打雪仗。但不管怎麼說，她原來期盼會看到更熱鬧、更不受拘束的場面。在叫到第八個孩子后，似乎所有人都略微厭倦了這個程序，而表達得最激烈的是那些還沒有拿到禮物的孩子。他們不願意花時間為上一個孩子鼓掌，就直接站在了伊萊恩面前。而凱薩琳娜也漸漸不再熱衷於維護自己建立的秩序。每一個拿到禮物的孩子，她都拍拍肩膀，提醒他們離開大廳，這讓場面更接近於給難民分發救濟餐。歌洛卡雙手抱在胸前坐著，並沒有什麼發言的慾望。
「沒錯，歌洛卡女士。但我希望你能夠保持笑容，畢竟你到這兒來了。」
她走出門，遇上了凱薩琳娜，孤兒院的老師之一。伊萊恩和歌洛卡正是要給她管理的三個寢室的孩子分發禮物。
伊萊恩沒說話，看看那男孩，又看看歌洛卡。她的眼神中並沒有求助，而只是困惑。
「那是在湖邊，我看見了一隻青蛙，蹲在石頭上。我想把它和它身後能看見的東西都畫下來，包括遠處的城門大橋。後來我只畫到一半，它就跳進了水裡，但是……」
「不會吧。我記得他領過禮盒了。我還記得他拿到的應該是玩具車。」
在歌洛卡的手移開后，伊萊恩才搖了搖頭，像是一個遲鈍的拒絕。
她點了點頭。
「我不關心。還有你，小鬼。我也想打你，可是抽不出時間了。下次見到你的時候再說。」
「嗯……謝謝。」
「要不我們把它帶回去再說。」
「我們是朋友。她爸爸沒空，所以就托我來。」
「冬幕節可是一個應該和家人在一起的大日子。你的家人對你在這一天來陪伴別人的孩子，難道不會……」
「新的顏料，我自己的快用完了，爸爸又不帶我去買。」
有一個男孩子得到了一副巨魔面具。他似乎很滿意，戴
和圖書著它在人群里躥來躥去，嘴裏模仿著古怪的低沉嚎叫，聽起來類似很多種生物，唯獨不像巨魔。歌洛卡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我跟你說過了，」她對身邊的男孩子說，「禮物還是有的。」
「唔。」
在一個小時后，禮盒全部發完了，大廳里只剩下歌洛卡和伊萊恩，以及伊萊恩懷裡的淡紫色禮盒。
她奔向大門。紅色帽子掉在地上。
凱薩琳娜用謹慎的審視目光看著歌洛卡。這讓歌洛卡有些難以保持微笑。
一整個句子，不錯的進步。「學校答應你了吧？」
「別搖了，小心搖壞。」歌洛卡說。她心想得問清楚伊萊恩要的是什麼顏料，然後告訴埃林。三個金幣對他來說倒算不了什麼。埃林原先是擔憂伊萊恩會因為身在孤兒院而產生什麼不好的情緒，現在歌洛卡非常高興看見她除了自己的禮物，似乎什麼都不關心。
「我再次要求你注意你的言行，這可是在一位失去父母的孩子面前……」
「這個孩子，他沒有得到自己的禮物。」
歌洛卡又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她在微笑。那頂帽子仍然不大合適。她記得在藏寶海灣，曾經有一個買賣垃圾的人，他就有一頂這樣的帽子。無論它有多麼臟，多麼破，紅色的變成了褐色，白色的變成了紫色，他總是戴著它。他腦子不好使，做買賣的時候經常在數字上受騙，人們都戲稱是那頂帽子讓他變笨了。現在的歌洛卡也覺得自己變笨了，因為她察覺過去的自己對這個世界了解得是多麼的少。她以前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戴著節日禮貌準備去見等待著禮物的孤兒們，就好像暴風城的居民大多無法想象所謂死神女士的生活一樣。
「是的，這沒錯……可是剛才有一個孩子鬧事，把他的禮物給摔壞了。你看他，眼睛都哭成這樣了。歌洛卡小姐，這孩子是孤兒，不能沒有節日禮物……」
「我們走，伊萊恩。」歌洛卡拉住伊萊恩的手。
歌洛卡身子往後靠，看著和*圖*書伊萊恩的側面。在埃林面前，這孩子通常也是這樣。既然連埃林做不到的，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理由能做到。她決定想想有什麼話題是伊萊恩真正關心的。
「不，這是屬於伊萊恩的。誰弄壞了什麼玩具車，就讓誰賠。你不是老師嗎？那你就該教育這些孩子做錯了事要賠罪。至於伊萊恩的禮盒，想都別想。」
伊萊恩沒回答，摸著盒子上的綵帶。
「這是什麼啊？」他說。「我不喜歡。」
「既然你不是伊萊恩的母親，那麼你和她是什麼關係？或者說換個問法，你和她父親是什麼關係？應該是他拜託你來陪伴伊萊恩的吧？」
凱薩琳娜離開了。歌洛卡並不想和孤兒院老師鬧矛盾，但她實在不想再從凱薩琳娜嘴裏聽到什麼暗示。也許接下來最好避開她。
「請把聲音放低一些，你不應該在孤兒院里表現得這麼粗魯。你們是冬幕節大使，這是一項非常重要的職責，必須讓每個孩子都得到禮物。這不是我強迫你，歌洛卡小姐，這是你自己的道德責任。你不能接下了這麼嚴肅的任務然後又漠視它。」
凱薩琳娜帶著孩子們來了，他們年齡都不超過十二歲。歌洛卡發現伊萊恩有一些尷尬，而這情況在凱薩琳娜向孩子們介紹她的時候顯得更嚴重了。她幾乎都沒有用足夠的音量說出自己的名字，來自哪個學校。但是當某個孩子問「你得獎的畫里都畫了些什麼」的時候，她真正開口說起話來。
「我去讓孩子們做準備了。」
「你準備好了嗎？」
「歌洛卡女士，這樣說也許會有些冒犯，但我想問你一件事。」
「唔。」
「伊萊恩，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凱薩琳娜蹲在女孩面前，「也知道這份禮物對你很重要，可是這兒有一位孩子比你更需要它。發發善心，好嗎？學校的老師一定會非常高興你做出正確的決定。」
「主要是伊萊恩來發禮物吧？她才是真正的冬幕節大使。」
凱薩琳娜拉著一個男孩子的手，來到兩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