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洛用它一直保持的緩慢步伐往西走。克瑞西達回頭看看東邊,遠處有幾名激流堡的騎兵正在接近。她是從這些微小人影的顏色辨認出來的。
克瑞西達心想也許尼科洛是打算回家,並且把她誤認成了主人。他們沿著大路一直往西走。起先她有一種偏離方向的感覺,老想著自己應該回到東邊,在這相反的方向閑晃是不對的。但隨著路途的不停延伸,她的焦慮彷彿逐漸讓經過耳邊的風給吹散了。她看著陽光在尼科洛鬃毛上的反光,以及它腳下踏出的塵灰,深呼吸了一次。前方的路不知道通向哪裡,而這麼些年來她第一次感受不到急迫和憂慮的存在。一次只落下一滴的水臨時性地澆滅了木柴上的火。她仍然想雷納,仍然想回家,但是似乎有一道並不會阻撓空氣流通的透明牆緊隨在尼科洛深棕色尾巴的後面,讓那些並未和*圖*書完成的願望不會再三猛然砸到她身上,逼迫她跛著腳踩著泥前進。一架馬車從身邊經過,車廂里的男孩子和克瑞西達的眼神有片刻交接。那是一個無關的人,克瑞西達心想;和激流堡無關,和七處無關,和瘟疫之地無關,和戰爭無關,和雷納無關,和我無關。上一次看見這樣的人,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無關的風。無關的山脈。無關的路。無關的韁繩和馬鞍。也許還有無關的自己。
「你是不是想馬上回家?」她一邊對尼科洛這麼說,一邊把它拴在其中一塊石頭上,這讓她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挺自私的事。她躺在草地上,用一隻手枕著腦袋,沒法睡著。自從乘上那艘小船,她還沒有吃一點東西。她看了看縫著尼科洛名字的布袋,閉上眼睛。冷。
「不要跟著我。」她說。「我們要去的不是一和_圖_書個地方。」
她從未獨自在野外露宿,而且身上沒帶著任何東西,所以只是隨便找了一個有兩塊大石頭,看起來比較隱蔽的地方獃著。
半夜裡下起了雨。在意識真正清醒之前,她抬起手遮蔽住臉,於是雨水擊打在她身體的其餘部分。這讓她醒了過來,並且聽見尼科洛的蹄子踏進濕泥的聲音。她仍然閉著眼,雙手交叉放在面部之前,彷彿是為了讓雨水停下而做出的最後努力。下雨了,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正當克瑞西達這麼想著的時候,她感覺到雨水對自己大部分皮膚的擊打驟然停止了,同時有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背部,把她托起來。
「雷納。」克瑞西達很想多呼喚幾次這個名字,但她發現自己嘴裏吐出的只有因為寒冷而變得破碎的氣息。她明白過來,遠在下雨之前,自己一定已經凍得很厲害了。她並不和*圖*書想問他為什麼會找到她,而是把視線移向尼科洛。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她覺得自己應當感謝尼科洛,但是卻發現在它身邊站著另一個人。太暗了,她看不出那是誰,但從輪廓看來顯然不是喬貞。
「隨你吧,」她對它說,「只是要走快一些。」
她拉了拉韁繩,尼科洛沒有掉頭。不僅如此,它似乎不再願意走動。克瑞西達以為它餓了,就掏出一些馬糧,它不吃。克瑞西達用盡了所有腦袋裡關於馬匹的知識,都沒辦法讓它挪動步子。
「雷納。」她抱住他的脖子,按著他的背脊。
克瑞西達又走了幾步,尼科洛仍然跟著。她想也許它改變了主意,就再次跨上馬背,拉動韁繩。它邁起了步子,但卻是掉頭往西。
尼科洛把克瑞西達載到了大路邊。它只是慢慢地走,沒有跑起來,克瑞西達也沒打算讓它跑起來。她讓它停下,和圖書然後考慮著該往哪兒走。
「你睡在這兒。」他說。
往東邊,她很快決定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海岸邊磨蹭並且昏睡了多久,這還得加上和尼科洛來到這兒花掉的半天,也許已經超過了當初和喬貞預定匯合的時間。沒有隨從,她不知道準確的碰頭地點,沿著河岸往回走又可能進入城堡衛兵的視線。或許往東走,直到經過激流堡,這樣就可能中途追上他們。假若行不通的話,繼續往東,回到避難谷地去見尼艾絲。如果她不在,或者幫不了忙,就一直走下去——
她無意識地用小指頭在韁繩上敲打,深知這一切感受只是對現實的片刻逃離。她的生活不在這些無關的事物里;它們只是因為暫時還沒有傷害她而顯得純潔。還是得要掉頭往東的,遲早。但是在這之前,她累了。太陽下山了。
想到這裏就行了,她對自己說。就這麼騎著尼和_圖_書科洛回家是不可能的。可是這大腦中的虛妄景象,讓她明白自己開始想家了。哪怕是沒有男主人,她自個看守了很久很久的屋子,也想。她的郵箱,她的窗戶,她堆滿半成品雕塑的小工房。雷納,我找到了雷納。我成功了。現在我想回家。哪怕我先回去也沒關係,因為他會追上我的……不行,別再瞎想下去。不管怎麼說,我得先往東邊。
「雷納兄弟,我早說了跟著那串奇怪的腳印會有收穫。」他說。「幸好在剛下雨的時候把人找著了,嘿嘿。」
「停住。我不去那兒。」
她睜開眼睛,看見了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她把手放在他的臉上,像要儘快抹去鏡面上的灰塵一般從臉頰使勁撫摸到脖頸。
克瑞西達在原地蹲了一會兒,站起來,把馬糧袋系回到座鞍旁邊,摸了摸尼科洛的鬃毛,然後獨自往東走。走出二十來步后,尼科洛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