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多少歲了?」
在到這兒來之前,他給希爾貝絲送了吃的東西。她仍然什麼都不說,仍然處於震驚和惶恐中;這是好的跡象,因為心靈越脆弱,她就會屈服得越徹底。他用勺子將粥餵給她。她小心地含住勺子,上嘴唇下壓,用舌頭上的氣流把粥吸進去,然後略微仰起腦袋,咀嚼。潘索尼亞偶然伸出手抹去她唇邊的殘渣,她就會搖頭。這類本不應出現的體貼會讓人困惑然後放棄原有立場,他清楚這一點。既然不能殺死這個女人,那就免不了這些麻煩。他暫時還花得起這個時間。
「潘索尼亞。」
剪子掉在科昂的腳尖前面。潘索尼亞上前幾步,望著地面,單膝跪下。科昂鑲著金線的白色長袍像屍布一樣垂在他的眼前。
「你有話就說吧,」科昂繼續面對花叢操弄剪刀,「我聽著。今天下午我必須把這一邊都處理完。」
「您在最初把消滅薩爾瓦尼的重任交給我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我的行事方式。您知道治安局的傳統辦事方式不起作用,所以必須使用別的力量。恕我直言,治安局的慣例是將自身和犯罪人群完全隔離開來,在不完全了解敵人的情況下進行鬥爭,而且行事很不靈活……」
在他面對著的牆壁上方,放置著一把小提琴。它只是裝飾品,因為沒有人能徒手夠到。——「她是最優雅的樂器。不,不僅如此。她是人類的手能創造的最美麗的事物。」不知https://m.hetubook.com.com怎麼回事,他總是記得那位音樂教師的描述;而這樣的回憶很快就會讓另一番景象取代:斷裂的琴橋。飛散的碎木片。火堆里的琴弓。手掌里的血液。
說到這裏,科昂往前走去,尋找下一片需要打理的花叢。潘索尼亞跟上去,和他保持著原有的距離。這樣的過程在接下來的對話中重複了好幾次。
這時候,他聽見修枝剪落地的聲音。
「這一個月來,整個皇後區的罪案綜合發生率下降了百分之十四,而殺人案下降了百分之二十。薩爾瓦尼家族的犯罪活動已經緩下來了。有明確證據表明他的組織正在分裂……」
潘索尼亞不確定這是不是打斷公爵的好時機,但他已經說出口了。科昂在數年前就已經承諾要治理皇後區,但是在他重用潘索尼亞之前,這一直是一句沒有人願意提起的口號。
「大人?」
「我希望自己沒有顯得太過冒犯……」
「你倒是熱心得很。很少有人在和我說話的時候一口一個建議。」
「三十二。」
「潘索尼亞,既然來到了這裏,你就應該忘記過去,甩掉洛丹倫難民這個絲毫不光彩的負擔,真正成為這偉大王國的一份子。」
潘索尼亞站起來。眼前的人名叫海蘭,負責這大宅子里的各類聖事和宗教教育。對於一位年輕的聖職者來說,這是很值得自豪的一項工作,這能從海蘭總是堅定而沉hetubook.com.com穩的步伐里體現出來。
「……這點我沒有異議。我只是認為可以動用一切辦法,只要目的是讓正義完全壓制罪惡。更何況,單獨分離的情報機構,也有利於保全治安局的自身傳統。這樣的機構必須使用我的方法來管理——目前為止唯一奏效的方法。」
科昂沒有說話,只是操弄著剪子。
「十年,大人。」
「等等,等等。我不需要任何數據。這些東西我可以輕易弄到。我想聽的是你的看法,真誠的看法,潘索尼亞。」
「薩爾瓦尼的完全覆滅只是時間問題。我可以向您保證,不出三個月。」
「我會做到的,公爵大人。」
從這會客室走到大宅後方私人花園的大門前,花了五分鐘時間。這一路上他們繞過了一個聚會用的小型廣場,一片池塘,而在遠處可以看見連著山脈的獵場。潘索尼亞曾在父親的書桌上看見有著類似規劃的平面圖。「這就是肖爾家將來會有的規模。」父親說。「除了戰爭,沒有人可以把這樣的未來從我們手裡奪走。不,哪怕是戰爭也……」
「啊,請幫我拾起來。」科昂說。「我的背最近有些小毛病。」
「您知道,我做的一切都只是針對罪犯。」
「您要這樣認為的話,那可以嘗試換一個洛丹倫後裔來從事我的工作,然後看看他是否還能做得一樣好。」
「罪惡就是罪惡。正義就是正義。你不認為這兩樣東西應該嚴格分離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仍有一些擔憂,關於你想領導這樣一個情報機構的心態。你能不能保證這完全是為了暴風城人民的生活安泰,而不是為了你個人的慾望?」
海蘭轉身離開。潘索尼亞踏上小徑,一直往裡走。在拐過一個彎之後,他看見科昂公爵側著身子,給花叢修枝。
他揮動了一下握著修枝剪的右手。剪子的把柄上鑲著黃金和寶石。作為王國議會裡最有發言權的一名成員,他有使用這件工具,擁有這片土地的資格。而潘索尼亞必須來找他,是因為他也是治安局實際上的領導人,哪怕這從職務上體現不出來。自從學生時代,現任局長就一直接受著科昂的庇護和提拔。現在那位局長雖然偶爾也因為自己的抱負不能完全施展而苦惱,但他當然明白這苦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來。
「那麼,希望您和公爵聊得愉快。」
潘索尼亞拿出匕首交給對方。
「公爵大人。」
他身上沒有手帕,就在自己的袖子上來回擦了擦刀刃。
他右手拿起剪子,正要站起來的時候,科昂的聲音從正上方傳來。
「把上面的灰塵弄乾凈。」
「不……這樣的麻煩就罷了。」科昂把夾在剪子內的一根斷枝甩在地上。「要知道,誠實,正直以及富有愛心,是暴風城本土居民所自豪的傳統品格。正是因為這些品格,我們的人民敞開胸懷,接收了受苦受難的你們。但是你們帶來了什麼?自私,欺騙m.hetubook.com•com和敗壞的道德。看看皇後區是什麼樣子吧。當然,對於這樣的事情我並不覺得奇怪。畢竟你們的王子就是欺騙和惡德的化身,而你們的國王……我不為他感到惋惜。我只是覺得他愚蠢。君主是這副模樣,那他的人民具有什麼樣的品格也就可想而知了。按理說,經歷過這樣的災難之後,人應該反省,但你們沒有表露出絲毫悔過的姿態,反而還要進一步腐蝕暴風城的人民。這就是為什麼當你和我說起皇後區犯罪率下降的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振奮,心裏只有悲哀。」
「您很幸運,」在帶路的過程中海蘭說,「今天公爵大人的公務並不繁忙。」
「你還沒有完全說服我。」
「我確實說過,一旦你能讓薩爾瓦尼停止對人民的危害,我就在議會上提出這個議案。我沒有改變主意。但是我有一個問題,潘索尼亞。你是不是暗示一旦這個機構建立,我就必須將你推薦為領袖?」
「你的那些辦法,什麼收買罪犯,亂七八糟的刑罰,在我看來也是惡德的一部分。沒錯,它們現在很有效,但是一旦當這些東西滲透到皇後區之外呢?我難道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東西進一步污染我的人民嗎?」
「我能保證,但我也明白口頭保證沒有多大價值——我的建議是,您用實際的辦法來監督我。在建立之初,它可以只是一個小型的,附屬性的機構。我從未要求過自己要有多大的權力。」
「這些東西我都仔細考慮過。不過和圖書想來想去,我腦袋裡總是有一個更直接的答案,潘索尼亞。也許你能夠在皇後區取得成績,只是因為你和那兒的居民都是一類人。」
「我沒有這麼說過,大人。但事實上,我相信自己是最合適的人選。」
「關於建立專門的情報機構這件事,我希望您能給我更明確的答案,公爵大人。」
潘索尼亞沒有說話。
「啊,你來了。」科昂轉過身。「歡迎。不過可惜的是沒法和你握個手。」
「請進,」海蘭在花園門前停步。「我就送到這裏。對了,您的……」
一名牧師進了屋。「潘索尼亞先生,」他說,「科昂公爵在私人花園裡等您。請讓我帶路。」
「十年……確實不算短了。我可以想象得出,你為什麼這麼拚命。」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繼續說。「我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已經擁有了這一片土地。當然,我談不上白手起家,但我確實也和你經歷過類似的階段。那種渴望……無論如何都要一定做出成績來,誰也沒辦法阻止的衝勁。你很像我。」
「你到暴風城來已經多久了?八年?」
「公爵大人,我對您建議過的……」
潘索尼亞坐在會客室里。他已經等了兩個小時。每次來到這間大宅,他都預期著近似的等待時間。剛坐下來的時候,有一名僕人來給他上了茶;接下來的時間內沒有一個人進屋。對於大部分到此來訪的人,規矩都是共通的;他們知道自己必須等,不能提出別的要求。
潘索尼亞沒有回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