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破浪
第二十七章 泥土中有一位來訪的客人(二十七)

「告訴我,我問的這些事。」
「不要說話。」潘索尼亞低聲對她說。
「我為他們驕傲。聖光會引導他們的靈魂。」
這樣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思維轉到死胡同里,希爾貝絲又有些想哭出來,但她還是忍住了。如果站在原地不停地想,那肯定會受不了,所以她還是打算往前走,哪怕沒有決定目的地。走出一小段路之後,有兩名打扮很體面的人突然攔住了她。其中年輕得多的一個人對她說:
「你們想談什麼。」
希爾貝絲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不能答應。在想出合適的拒絕辦法之前,她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感謝聖光,」站在門廊旁邊的一名牧師說,「暴風城最大的污穢終於清除了。」
「希爾貝絲小姐,」年輕人說,「看起來您在這麼大的事情發生之後,還沒有見過潘索尼亞先生?」
「原來就是你。」另外一個較年老的人開口了。「他的女人。」
犧牲。四。人。
「大人,這樣說不大合適。」年輕人說。「希爾貝絲小姐,您是潘索尼亞·肖爾的親密朋友,對吧?」
年輕人介紹了自己以及同伴。他們是為議會工作的貴族。
「我真擔心你。」她說。
潘索尼亞回應了這麼一句,便帶著希爾貝絲快步離開。
「希爾貝絲。」
快步出了教堂之後,她停下了,因為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去哪兒。回家?我請假的時候是這麼說的,但我是真的想回家嗎?已經來回走了許多次的那條路,突然在她大和圖書腦里延長了距離,還生出了許多原來不存在的岔口和彎路。一種奇怪的煩躁突然從心底浮起,把不安暫時壓在了下面。兩個女人互相交談著從她的眼前走過,她不知怎的覺得她們必然是在討論和治安局犧牲四人有關的事情,但後來才察覺別人只是在說修補衣服方面的東西。陽光比早上剛到教堂的時候強烈多了,她彷彿能看見自己的耳廓給曬得發紅。她有些厭惡這心情混亂,猶豫不決的自己,便又往前走出了幾步。
希爾貝絲離開兩人,到走廊上的長椅坐著,兩手搭在膝蓋上。她收腹,把背挺直了,彷彿是要讓剛才聽見的東西不受阻礙地從耳朵傳遍全身。不到一秒之內,她的心跳開始加速;「薩爾瓦尼已死」這條消息對她來說很快就失去了明顯的意義,就像是深埋泥土之下的棺材,「治安局犧牲四個人」則成了豎在地面的墓碑。沒有棺材也就不會有墓碑,然而人們在拜訪故友的時候眼裡就只有墓碑而已。「犧牲」「四」「人」分解為刻在碑上的姓名和生卒年月,在希爾貝絲的腦袋裡不停環繞。她使勁挖掘這分離的三個詞的意義,希望從中清晰地看出些什麼東西,但就如同想通過墓志銘來完全了解死者生平一般徒勞。她把四這個數字神秘化了:犧牲四人,他離開四天……而真正的恐慌,是在她回想許多事實的過程中才潛進內心:潘索尼亞曾經從薩爾瓦尼手裡救下她。他工作上的主要敵人之一毫無疑問就和_圖_書是那個野蠻的人。對了,薩爾瓦尼還很可能是殺死阿蕾塔的人……那天夜裡,他突然出了家門……
「是誰死了?都有誰?」
自從那天夜裡突然要出門,潘索尼亞已經四天沒回家了。對已經有過類似經歷的希爾貝絲來說,這本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擔心的,但那是在她聽說治安局已經收拾了薩爾瓦尼之前。
「什麼都沒有……我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連你的事情,也是剛剛才聽說。」
「您應該想象得到,潘索尼亞先生立了大功,極可能會得到國家級別的獎勵。不過說實在的,他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太過神秘,因此為了確定功績,先全面地了解他本人,是十分必要的。更不用說無論是在貴族還是平民之中,都會有無數人渴望得知他的故事,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促成他用無比的勇氣達成如此艱難的任務。其實我已經認定這個問題最重要的解答之一,正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因此,我們真心希望您作為潘索尼亞先生的親密朋友,能和我們分享一下他的個人情況。」
「今天能在這兒見到您,真是幸運。我一直……」
希爾貝絲這樣的問法讓牧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禮貌地把她抓著自己肩膀的手移開。
「這樣更好。」年老的人說。這句話有些古怪,但此時的希爾貝絲沒心思去追究其中的意思。
「等一下。抱歉。」希爾貝絲打斷了年輕人。「你們認識潘索尼亞嗎?」
「啊,潘索尼亞先生,能初次見到你本人真是太好了。和*圖*書」年輕人說。「嚴格來說,其實以前曾經見過您,但這是頭一次有機會交談……」
「是治安局的勇士。在抓捕薩爾瓦尼的行動中,他們英勇犧牲了。」
「抱歉。」
潘索尼亞正朝這邊走來。她連忙奔過去,但是一想到身後站著的兩個人,便抑制住了擁抱他的衝動,只是一直看著他。見到了活人,希爾貝絲反而比剛才聽到他還活著的時候要更擔心一些,因為他的臉上多出了新的傷痕。
不應該回家。專門從教堂里跑出來,不是為了獨自呆在家裡繼續擔心和煩躁的。她借用這煩躁,將它轉化成一小股要弄清楚事實的衝勁——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去治安局問明白。然而在這個想法穩固下來之前,她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困境:潘索尼亞應當還沒有把她的事情公開。如果她去了治安局,不知他會有什麼反應。但是,這還是在他能夠生氣的前提下……
潘索尼亞沒有回答。在上一次接受調查之後,並沒有什麼麻煩找上門,也許是科昂公爵的及時表演起了作用。還在潘索尼亞恢復個人自由之前,科昂就舉辦慶功宴,表示自己當時眼光是如何準確,如何精明地選擇了唯一勝任的人來對抗薩爾瓦尼;雖然還沒有直說會將潘索尼亞推為未來的情報機構的領袖,但已經明確表示會為他謀求更高的職位——「這是他應得的,因為他很好地貫徹了本人關於如何維護皇後區治安的指導性思想。」這種做法,讓潘索尼亞沒辦法從身份較隱蔽的調查官直接過渡到hetubook.com.com新的職責上去。他在不情願的情況下成為了政治的一部分。
「他現在怎麼樣了?在哪?他沒事吧?」
「沒有私交,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誰能不認識他呢。」
希爾貝絲握住他的右手。他看了看她。當初因為忽略丕平的存在,他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而現在,更複雜的情境逼迫著他做出又一個決定。
「不,我不知道。你是說他還活著?還活著?」
「啊,怪不得剛才您眼中充滿了讓人心痛的擔憂。」年輕人說。「老站在這兒曬太陽實在不好。希望您能抽出一些時間,和我們到別的地方去談談。當然,會是公開的,非常適合您的高雅地點。」
「……不。沒有。我只是突然聽到這麼大的事,有一點兒……」
「你還不知道?」年老的人說。
「太無禮了。」年老的人說。「注意你的身份。無論如何,現在的你還只是一個治安局調查官。」

「我不知道,女士。您看起來似乎很焦急……難道您有認識的人參加這次行動嗎?」

「我很理解。」
「我……我是。」她皺起眉頭,眯起眼睛,想掩飾快要浮現在眼角的淚水。
潘索尼亞不知道那名調查員對上級做出了什麼樣的報告;至少按現狀來看,這並沒有阻止科昂支持他。科昂將以消滅薩爾瓦尼這一成績為基礎來推薦潘索尼亞,但是對於議會的其他人來說,光是莫大的功績並不足夠。他們需要把潘索尼亞逼到前台。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
年老的人斜睨著https://m.hetubook.com.com希爾貝絲,對年輕人說了幾句話。希爾貝絲吐出一口氣,敲了敲自己的心口,像是要把心底積鬱的不安快些打散。片刻之後,她抬起頭說:「你們是誰?找我做什麼?」
「這位女士,您就是教堂合唱團的希爾貝絲?」
「當然。」
「沒。」
「沒什麼好談的。」他一說完,就轉過身,抓住了希爾貝絲的右手上臂。
「你和他們說了什麼?」
「這真讓人鬆了一口氣啊。」牧師的對話同伴說。「聽說治安局是半夜緊急出動,一舉拿下薩爾瓦尼性命的。這樣是最適當的,我不覺得有什麼審判的必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罪惡。不過,聽說有四個人在行動中犧牲了。」
「你們剛才說什麼?」希爾貝絲插|進來,掐住牧師的肩膀。「怎麼死了四個人?」
想了兩秒鐘之後,她點點頭。
「嗯,情況是這樣……」年輕人說。「潘索尼亞先生立了功。他給皇後區的惡霸薩爾瓦尼施加了應有的懲罰。我還以為您一定知道了。」
在那一瞬間她有了想哭的衝動:喉嚨內突然產生出一股冰冷的風,往上穿過鼻翼,刺|激著她的眼窩。蜷曲著的膝蓋內側出現了燥熱的疲勞感,有些不知何來的重量壓在上面。她抑制住不祥的感覺,從鼻子里發出一種仿似冷嘲的聲音,然後站起來。她低著頭往東走,走出六七步之後察覺到正確的方向,便轉頭往西,在排練房找到合唱團指揮請了假——嚴格來講,只是她在說出「很不舒服,沒法動嗓子,想早些回家」之後,還沒得到回應就自行走出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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