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要去見他。」
「嗯……沒有。」
「接下來的一星期,我都在。」
「海蘭·路德維希。也許您聽別人說起過,我多年來一直為科昂公爵服務,主持他府上的各類聖事。」
「是的。」
「噢……」
「怎麼?」
「別說了。別突然說這麼多,這種話……」
「科昂一定很信任你吧?」
「誰?」
「首先,我必須誠實地告訴您,希爾貝絲女士。」在選定一個僻靜的地點停下來后,海蘭說。「我對您的情況比較了解。」
希爾貝絲點了點頭,因為突然從心底升起的警覺而顯得動作急促。
海蘭沉默了一會兒,顯露出彷彿是在困境中安慰自己的吃力微笑。相對方才極為穩重的態度,此刻的他變得有些不自在。希爾貝絲皺起了眉頭。
她一點也不喜歡他,但是曾經不得不吻他。
「我聽說了,您希望回到教堂合唱團工作。讓我來幫助您。」
「在您剛離開皇後區的時候,是我建議將您暫時安排到教堂的合唱團。我也知道您和潘索尼亞先生之間的愛情,以及你們現在不得不暫時分開。」
「讓我考慮一下。」她說。「就考慮一兩天,可以嗎?」
「丕平總該知道你來找我吧?」
那麼他不知道阿蕾塔,也不知道我懷孕的事。
「那麼……再見。我先走了。」
「你是說……他快死了?」
「說真的,我覺得不自在。科昂公爵討厭我。現在,你又要瞞著他把我帶過去。這件事,總是有些古怪。」
「是科昂讓你來的?」
「我知道,他的仰慕對您來說也是意外。但我相信這愛情是純潔的,是無可置疑的。他對我說,非常後悔曾經在皇後區試圖送給您一串鑽石項鏈。他坦承那是非常幼稚和不切實際的行為,您的拒和圖書絕在短期內讓他傷心,但最終卻更加堅固了他的感情。他還說,在俗世的十九年裡,最讓他感到心靈滿足的事就是遇見了您……」
在這一番敘述中,海蘭逐漸變得激動,就好像他急於抓住機會將丕平的心境分享給他人,這個人是不是希爾貝絲倒不那麼重要。
「公爵大人多年以來的信任是我莫大的榮耀。」
「公爵大人的兒子,丕平。」
「這是我必須做到的。無論作為一名聖光的傳播者,還是作為一個俗世的人,我都背負著同樣的職責。有一件過往的事,本不應該讓任何人知道,但我願意用它來換取您的信任。」在希爾貝絲正要開口阻止之前,海蘭繼續說下去。「六年以前,我剛到公爵大人府上侍奉沒不久,就發生了一件嚴重的事。丕平少爺居住的別棟發生火災,我把他從火場里救了出來,而自己的頸子和背上都留下了永遠無法消失的傷痕。憑著這些實實在在的痛楚,我深信少爺會對我感激萬分,但是卻事與願違。丕平少爺因為這件事而痛恨我;放火的人是他自己。由於從小就極為體弱,加上和公爵大人之間的一些誤解,丕平少爺自認這一生都不會有任何轉機,所以希望結束生命。火災之後,公爵對少爺的看管嚴厲了許多,這讓他更為絕望。這件事讓我第一次在教義上質疑自己的做法。作為聖光信徒,無論如何也要把身邊的人從自殺這條道路上拯救出來,但我的救助行為卻讓少爺的痛苦倍增了,也讓他更遠離信仰。無論救或不救,我都是一個失職者。這麼些年來,我為科昂公爵府上的聖事和宗教教育耗盡心力,不僅是為了公爵大人和丕平少爺,也是為了重新印證我的信仰。而在兩天https://m•hetubook.com•com
以前,丕平少爺終於對我說……感謝我曾經救了他。因為假若在六年以前離開俗世,他就沒有機會結識您,希爾貝絲女士。看著少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蒼白卻又充滿光採的笑容,我終於知道當年的選擇沒有錯,我奉獻于信仰的方式沒有錯。也許私下決定把您帶過去,的確是自作主張,但我深信這是重歸的信仰對我的正確指引。丕平少爺需要您。」
「你了解我,但我一點兒也不了解你。我連你為什麼非要自作主張都不知道。」
這個幫助對希爾貝絲來說太難拒絕。雖然海蘭強調過兩件事沒有聯繫,但希爾貝絲覺得自己要做好再次見到丕平的心理準備了。
「他在俗世的旅途,快要走到盡頭。」
她站直身子,看見一名牧師朝她走過來。她對這人的面容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你是誰?」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他為什麼……非要見我。」
「我希望和您談談……我們先換個地方吧。在這兒說話,恐怕會影響到合唱團的排練。」
丕平。
那個晚上,在對潘索尼亞提起那個吻之後……
「當然。一開始就提到過,如果強求您,那就失去意義了。」
「抱歉,我似乎有些心急了。當然,我希望您答應下來,但我不會強求。」
她對自己能回到合唱團本就不抱多少希望,但是此刻卻不想馬上離開。思來想去,她還是挺喜歡在這兒工作。光潔的大廳,安靜知禮的聽眾,擺弄著精緻器材的伴奏樂隊,相比之下表演曲目的單調真沒什麼好抱怨的。因為日子過得小心翼翼,她在這兒沒有交到什麼朋友,不過至少無需像在皇後區那樣提心弔膽。現在她仍然坐著,集中精神聆聽,心想著能否和圖書找出那替代了她的新嗓子……聽著聽著卻又陷入了對那天發生的事情的回憶。這些天來,她感覺自己就像腰部綁上了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端連著「那一天」;無論她是走,還是跑,還是躺著,總是以那些回憶為中心繞著圈子。
「老實說,丕平少爺並沒有直接拜託我。在病榻上的他很多次對我說,希望能最後在俗世中和您見一次面。我非常希望能夠向他承諾,一定會把您帶回去,但如果您並非自願的話,那也是毫無意義的。」
「這樣的話不用講給我聽。就說你來找我做什麼。」
希爾貝絲略微低下頭,看著海蘭身側的花叢。她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一隻蜜蜂在繞著飛,但又像是叫不出名字的小蟲。她不知該怎麼考慮這消息,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合理的。她選擇了一個偏離核心的問題。
「不,不必了。」
「丕平少爺愛上您了。他說,您是他在俗世中唯一挂念的人,對您的愛遠遠超過他的所有親人。作為一個牧師,我沒法從道德上認同這句話,但我相信這完全是出自於他的真心,也就是必須得到尊重的。」
「請別誤解,這不是什麼交換條件。這兩件事是沒有聯繫的。有許多信徒都很欣賞您,懷念著您的歌喉。老實說,其實我也算是您最忠實的聽眾之一。您不會是已經有了別的計劃吧?」
「準確地說,我希望您去看望他。」
「我可沒對他怎麼樣。我沒故意去……」
「這樣還是沒回答我。」
「當然。雖然我本人在這方面沒什麼經歷,但總還是明白年輕人的愛情往往是盲目的,尤其像丕平少爺這樣的情況。可是,他已經決定將這感情保留到離開俗世的那一天,因此我堅信和您的會面對他是有益處的。」
「您應該知hetubook•com•com道,丕平少爺的身體一直都很弱。他是一個不幸的孩子,自打出生以來,就有許多兇惡的病痛纏上了他。當然,公爵大人一直都盡全力給他提供國內最好的醫療條件,但是……上一次由您相伴的晚宴,是丕平少爺最後一次出家門。最近一個星期,他只能躺在床上靜養了。醫生認為大概在六個月以內,少爺的靈魂就會接受聖光之地的感召。」
「有事嗎?」她說。
「抱歉,我只是想盡量準確地把丕平少爺的心境傳達出來。我希望能夠說服您。」
希爾貝絲咬了咬嘴唇。老實說,她心中的最直接答案仍然是「不」,但這並非是丕平或者海蘭的錯。她現在不想聯想到關於男人的感情;除了孩子,此刻的她不想為任何人負責。她花了這麼些天終於讓自己的心境獨立起來,不能這麼快就動搖。她幾乎就要回想起來潘索尼亞對她說的話,要開始思索他是否仍然需要她。
「就是說……科昂知道的,你也知道?」
「你仔細想想,這樣做真的對他有好處嗎?我並沒有接受過他的感情,這你應該也知道。」
她同意了。他帶著她來到教堂之外的一座小花園裡。在這一小段路程里,希爾貝絲和他保持著四步左右的距離;路上遇見的每一個聖職者都友好地和海蘭互相問候。其中一人有長談的念頭,海蘭委婉地表示有別的事要辦。這些情況一方面緩解了希爾貝絲的警覺,而另一方面卻又讓她更加緊張。
「如果我決定去的話,就會到教堂來找你的。你白天這時候一般都在吧?」
「您放心,我會盡一切辦法保密的。請您一定要信任我。」
「不,這是我的個人行為。而且恐怕關於您和少爺的再次會面,我也不能讓公爵大人知道……」
「等等。我沒有答www.hetubook.com.com應你。」
希爾貝絲坐在合唱團排練房外面走廊的長椅上,熟悉的旋律通過窗口傳到她的耳朵里。房門是緊閉的。她第二次回到教堂,第二次遭到合唱團領隊的拒絕。「我們不是什麼俗世的雜牌戲班子,」十分鐘前領隊對她說,「你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再說,你都離開這麼多天,已經有人把位置填上了。」
「請等等,希爾貝絲女士。」
希爾貝絲抬起頭,讓直視之下太過刺眼的陽光碟機散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回憶。
「那就好。請跟我來吧。」
在潘索尼亞的短暫來訪之後,希爾貝絲花了一天半的時間來整理思緒,直到自認為可以平靜下來。她的結論從我和他已經徹底,完全地結束了稍微有點兒偏向不能幹等著他接我回去,但這不影響她認定必須為肚裏的孩子拿出行動來。對於從八、九歲開始就在皇後區討生活的她來說,內城仍然是充滿了希望的地方,只要花時間去了解就沒問題。既然不必和一個男人保持無法公開的關係,那可能的選擇就大大擴展了。一個人生活並不困難,如果不能回到教堂合唱團,也就算了!總會有別的辦法。
在花園的小徑中,希爾貝絲注意到了海蘭後頸上的燒傷。看見這並不悅目的事物,反而讓她安心了不少。明亮卻溫和的陽光,偶爾隨著微風輕擺的花枝,一名嗓音沉穩,得到廣泛尊敬的牧師,衣服的纖塵不染簡直就是聖光典籍中關於心神純凈的最直接詮釋——這樣一番景象簡直太過積極正派了,甚至生出了奇怪的威脅感。一些異常的事物,這名牧師曾經承受痛苦的證據,讓她眼前的一切能夠得到平衡,並且更為真實。
「您好,希爾貝絲女士。」牧師說。「果然,您今天也到教堂來了。」
「我想請您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