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的初步結果:完全自發的行為。在石階上得以生存的人,大多覺得自己很幸運。他們相信,如果當時留在家裡,或者呆在廣場上,那他們必死無疑。他們為石階上的死者祈禱,深信他們是在聖光的照耀中安然離世的。互相踩踏造就了一些頗為可怕的屍體,但似乎完全沒有人記得自己的腳底曾經踩在那些骨頭和內臟之上。
他大致明白髮生了什麼,也明白這些事他管不來。
所有站在這走廊上的聖職者,都很快退讓到兩側,按緊手中的聖書,位階較低的還低下了頭。埃林靠在柱子旁邊,等待隊伍走過。如果尼赫里就是喬貞和林德要等的人,那就有好戲看了——埃林這麼想著,隨後預測就成為了現實。尼赫裡帶著兩名聖騎士進了會議室的門,其他人留在門外。埃林產生了打探一下情況的念頭,但很快就把它抹消了。
本尼迪塔斯去世了,那麼他生前指定的三名候選者將競爭大主教的職位。這件事不能拖太久,因為國王已經公開表示,為了國家穩定和人民的福祉,選出一名最合適的聖光代言人繼承者,其優先度甚至超過地震后的重建——「假若沒有堅定的信仰支撐,重建工作是很難順利進行的」,他這麼說。在三名候選者之中,雖然整天抱著藥典的林德·勞特累克算得上對七處態度友好,但與其說這是林德主動選擇的政治立場,倒不如說是因為他的醫院看護達莉亞多年,連帶著他本人和七處扯上了緊密hetubook.com.com的聯繫。林德心腸好得過分,拒絕主動招惹別人,以此來保證自己能清靜地研究醫藥;哪怕是出於醫生的職責,他也不可能放棄照顧達莉亞,因此也就不會把自身擺到七處敵人的位置上。問題在於,在醫藥之外的領域,林德實在太缺乏好勝心了——這正是他的對手之一,尼赫里·查洛斯圖最為自豪的東西。
「為什麼?」
「太不禮貌啦。」對著最後一個經過的背影,埃林說。「我可是來給你們解決問題的。」
「他都說了些什麼?」喬貞打斷了埃林。
在離開這走廊之前,埃林看見十數名聖騎士以整齊的隊列朝他的方向走來。他認識領頭的人是誰:暴風城駐守瘟疫之地軍勢的總指揮,「執戰錘的主教」尼赫里·查洛斯圖。當然,埃林不認為對方還會記得自己。
第二天早上,埃林來到聖光大教堂。當走向那扇大門的時候,他注意到自己一步一步踏上來的石階清理得十分乾淨,沒有經歷過任何災難的跡象。在大地震的那一夜,一共有超過六百名住在附近的信徒湧上這石階,希望得到大教堂的庇護,造成了嚴重的擠撞和踩踏事件,致使二十四人死亡,其中有一個躺在母親懷裡的兩歲嬰孩。如果只是留在教堂前的廣場上,他們也許會毫髮無傷。為了調查這起事件是否有人暗中煽動,埃林成為了第一個來到現場的七處探員。當時,石階之上處處可見血跡,嘔吐物,殘和-圖-書破的衣料以及毛髮。那不僅是大災難的縮影,更完全可以算作另一樁血案——並非無可避免的。在那一天夜裡,死亡以及對死亡的恐懼初次包圍了大教堂。
「『你想』?審問的結果怎麼樣?」
「關於大主教的謠言?」
其實他明白,這不大像是直屬探員應該優先乾的活。裁縫只是一個趁著混亂打算用愚蠢辦法斂財的三流騙子。但是他來之前想象著,喬貞在答應回七處親自審問之後,他可以順便這麼說:「嘿,這是不是有點兒像十年前,我們在奧伯丁那時候?抓那些整天扯大話的暮光教徒。」——這猜想讓他覺得到大教堂來嘗試一下是值得的。如今看來這就好像一個人打算設計惡作劇捉弄朋友,認為這一定能奏效,而且會十分有趣;但事情的結果卻不遂人意。
「當然,可就是有人會相信他。我想,他大概和別的一些趁亂子鬧事的組織有聯繫。」
「簡單地說,瘟疫。他說自己曾經來到大教堂,替本尼迪塔斯量身裁衣。接下來就是編出來的一套故事……說明本尼迪塔斯患上的病是瘟疫。他還推算什麼這和地震也有關係,不過我沒全聽明白。」
第三名候選者,長久以來過著隱士生活的海蘭·路德維希,埃林是一點兒也不了解,除了聽說他擁有全教會最豐富的宗教學識,以及年齡似乎和老人處於一個層次。教會高層的人十分敬重他,但普通民眾了解得極少。這樣看來,大概只能是林德或者尼赫里https://m.hetubook•com.com二選一吧。我們只能全力支持林德……
喬貞沒有理會,徑直走到過道對面的一根大柱子下。埃林跟上去。
「我沒興趣,埃林。至少現在沒有。你只不過發現一個人在散播謠言而已。關於他造成了多大危害,有沒有同謀,有沒有進一步的破壞計劃,沒有任何一件事弄明白,就來打擾我的工作。我不知道你的判斷力到哪去了。就像你說的,那個人為了十多個銀幣,就願意把編造的故事一說再說,完全不考慮後果,似乎也不追究聽眾的來歷,我相當懷疑這樣一個蠢貨有值得追查的價值。願意審訊他的話,你就自己去辦,如果的確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明天通知我。」
該是回七處的時候了。對裁縫的審訊總是必須的。在離開教堂之後,他走過一條至少有半數房屋完全倒塌的街道。他聽說有的犯人在地震中從暴風城監獄逃跑了。相比之下,七處的拘留室和地牢全都安然無恙。事實上,地震對七處總部造成的損害十分輕微;他還將繼續呆在這建築物里工作,不用擔心餘震會讓天花板塌下來。
「你在和他談些什麼?」埃林用捲曲起來的右手食指敲了敲喬貞的肩膀。「至少在他屁股下面放個墊子吧。」
「對,就那個。你肯定不會信,為了他的破故事,竟然拐走了我十二個銀幣。我很久沒幹喬裝卧底這事了,你也知道我現在做不來這個。不過我想,既然這傢伙並沒犯什麼大罪,所以不如冒個險,看能www.hetubook.com•com不能從他那兒撬來真正有意思的東西……」
他不大喜歡教堂里的空氣。清冷,混合著永遠不會散掉的熏香,再加上書本的氣味。既然到這兒來是一個錯誤,那麼還是儘早離開才好。
沒有等待回答,喬貞走向會議室的大門。
現在,埃林登上石階頂部,走近那扇大門。門口有數名聖騎士守衛著,埃林表明身份后得以進入。教堂內部比過去樸素一些:為了繼續悼念一周前病逝的大主教本尼迪塔斯,所有彩色的布簾都換成了純白。而那些耀眼的事物,比如黃金白銀器具,都是必須保留的——金色和白色是聖光的具體象徵。埃林穿過幾個房間,來到了一間會議室門前。他對衛兵通報來意;衛兵打開門,進了屋。在短暫的等待中,有五六名聖職者穿過走廊,幾乎每個人都在經過埃林身前的時候加快了步子。埃林心想,大概教堂里有不少聖職者記住了他:一個曾經在石階上揀斷掉的手指頭的七處探員,獨眼,很好認。
「是的……當然有重要的事。我抓住了一個人。上次跟你說過的,傳播謠言的那個裁縫。」
但是,尼赫里的頭銜同時也是他的弱點。本尼迪塔斯正是從西瘟疫前線探視回來之後患病的。尼赫里要對大主教在當地的安全負全部責任。目前還沒人證明尼赫里有疏忽,致使大主教患病;但讓人們永遠不討論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
「我還沒開始審他。」
埃林止住了腦袋裡不切實際的簡陋分析。聖光,還有政治,都和我和圖書沒啥關係。這是喬貞的事,不是我的。將要在老人的委派下,和林德,尼赫里這些教會大人物談判的人,甚至也不是馬迪亞斯,而是喬貞。事實上,從激流堡回來之後,喬貞幾乎已經不再執行獨立的任務。且不用說喬貞,就連埃林自己,也極少負責凶殺案一類的事情了。現在埃林的活兒,主要是維護這一連串災難之後的社會穩定——當然,通過獲取和控制情報的方式。出於這樣一個工作目的,他必須盡量避免暴力。
門開了。喬貞走出來。在喬貞重新把門關上之前,埃林透過門縫看見了坐在屋內的林德·勞特累克主教。這不容易,因為他的胸部只略微超過桌面一點點。
尼赫里很不喜歡七處。哪怕沒有六年前的西瘟疫之行,埃林也清楚這一點。並不是說尼赫里不喜歡情報組織;作為成功的軍事領袖,他自然了解這方面工作的重要——他只是不喜歡不聽話的情報組織。要是這樣一個極度好戰的反七處人物成為新的大主教……埃林將會期待老人一次又一次地發出高度機密的行動命令,讓他累死累活。
他還沒辦法實現辭職的承諾。
「主教從來不會讓教堂之外的人做衣服。」
「好吧。」埃林對自己說。
「因為……我這不是來通知你了么。我覺得你會感興趣,打算自己去審什麼的。」
「現在大教堂對外來人員很敏感。」喬貞說。「你到這兒來的唯一原因,只能是有重要的事情向我報告。我和林德正在等人,在這之前大概還有十分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