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破浪
第四十七章 我見過的唯一鬼魂(十二)

我在這裏做什麼?
「今天就到這裏。」埃林說。
埃林站起來,通過半開的窗戶朝外看了看。他身處於一家酒店二樓的客房。經舉報,街對面的一家燈具店裡不定期有人集會,散播關於大主教的謠言。自從上次的事件以後,埃林不再親自潛入這些地點調查,而是監督和指揮下屬進行相關工作。
「沒這打算。它們早就不在這兒了。」她轉過身面對他。「對了,你知不知道暗月馬戲團什麼時候會到這裏來?」
一個小時之後,埃林去見教堂衛隊的指揮官,得到這樣的回答:潘索尼亞·肖爾已經死去八個月之久。喬貞隱瞞領導人的死訊,藏匿屍體,獨攬七處的決策權,並且威逼馬迪亞斯合作。在海蘭主教的壓力下,他只能選擇自首。
快到中午的時候,一名下屬敲響了埃林的房門。
「您該不會是專程來看馬戲團的吧?」
埃林走到圍牆外的大路邊,推開一個行人,看了看馬車和隊伍離去的方向,然後立刻轉回身,進入總部大門。大廳里只有三四個七處的人在走動,又或是坐在長椅上,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以往統治這房間的陰鬱的緊張感,讓內斂的迷茫所代替。
在前些天的搜捕之中,一名傳播謠言者自殺了。雖然這是由另外一名探員負責的,但埃林也必須把類似的突擊行動放緩,因為這事兒竟然傳到了教會裡,引起海蘭的強烈反對。光是反對還不算,他當著許多暴風城要人的面,提出要和老人交談,「探討最適合這特殊時期的執法方和_圖_書式」。詳細情況埃林不太明白,但這事兒就放在今天。不出意外的話,教會的人已經前往總部正式邀請老人了。正是想到這件事情,埃林才打算儘快趕回總部。雖然嚴格來說不關他的事,但這必然是一個重要的事件,他必須實際了解一下將會發生什麼。
「這是在做什麼?」
這家旅館的小工很不情願地朝馬廄走去。工作三個月,他幾乎包辦了旅館里所有的雜活,從每天的兩次清掃,到給大廚洗衣服,再到照顧客人寄養的馬匹。這段時間到閃金鎮來的客人又特別多,大多是想前往暴風城瞻仰大主教下葬的墓園,哪怕他們心裏明白沒有特殊背景的人根本不可能如願——至少近期內如此。
小工牽出了一匹馬,打算把它交給一位將要離開的住客,然而客人卻沒有像說好的那樣,在店門口等著。他心裏升起一股已經很熟悉的怨氣,但是很快把它壓了下去,因為他突然覺得自行尋找這位客人不是什麼壞事——能趁機和她說說話也不壞。
埃林快步上前,靠近隊伍。一名衛兵朝埃林橫向揮動盾牌。埃林後退一步,隨後想再次接近,這一次兩把長槍同時對準了他。
「客人。」他走到她身後。「我把您的馬牽過來了。」
「您在做什麼?」
「無可奉告。請後退。」
埃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首先高聲說出這個句子。屋內所有人都以擔憂而又空洞的眼神看著他,就像面對一個偶然闖進來的陌生人。
「該不會是要抓人吧。」同僚說。和*圖*書
「不採取行動嗎?」
埃林轉身走出去,到馬廄取了一匹馬。在跨上馬的時候,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就好像這棕色的馬匹只是一個幻影,而他也是第一次握緊韁繩。
「所有人不得出入。」
「讓我進去。我在這兒幹活。」埃林說。
他牽著馬,左右晃悠了一下,很快發現要尋找的人正半跪在大路之外的草地里。這並不難,她金紅色的頭髮十分好認。
「按理來說下周就會到了。不過我聽說這次可能會晚一些,甚至取消。大主教剛死沒多久,鎮長不願看見太熱鬧的東西。」
埃林相信,七處沒有理由能夠完全規避這導致變革的力量。多年來的內部獨裁,讓它一直出奇穩定地發展著。直到今天,才有一個人正式向它的領導人提出挑戰。埃林突然發現,他對自己將在這場風波中扮演什麼角色很感興趣。他自我提醒著,那天夜裡對身邊的人下過的承諾必須是最優先的。他一定會有辦法,讓歌洛卡和伊萊恩躲過浪濤的衝擊。
這位客人的右手輕輕地放在草地上,像是要尋找什麼熟悉卻又太過微小脆弱的東西,生怕手指會在發現目標的同時就把它弄碎了。
下屬報告了調查情況,請求他下達指示。
關於是否會遭到辭退,埃林還沒有得到消息。他仍然執行著十天前就制定好的工作計劃。他覺得喬貞並沒有把這事兒告訴老人。不為別的,就為現在得處理更重要,更麻煩的事。
「不要妨害執法。」領頭的軍官說。出手的兩和-圖-書名衛兵留在原地,禁止埃林動彈。軍官往外走,把喬貞送上等候著的馬車。在這簡短的路程中,喬貞沒有朝埃林的方向看一眼。埃林最後看見多年的朋友低下頭,把身子擠進馬車裡,鐐銬中央的鐵鏈在他身體側面晃蕩了一下。馬車啟程后,包圍七處的衛兵也列隊離開了。
「您要把以前的東西重新挖出來?」
埃林穿過人群,來到前方。由大教堂聖騎士和皇家衛隊組成的隊伍在主樓大門外排列著,與其說是迎接的陣式,倒不如說是包圍。埃林走上前去,衛兵攔住了他。
「不是。我該走了。」
「急什麼。想一網打盡當然好,只不過還不到時候。」埃林打斷了下屬。「你們繼續監視,直到他們散會,然後追蹤調查一下幾個為首的人。我有別的任務,先回總部了。有什麼情況,明天向我報告。」
多少年來,都沒人願意就「七處的方針」這個問題直接質問老人,而海蘭在禁食結束之後首先著手的就是這件事。考慮到海蘭的年齡,埃林猜測也許他多年前和老人就曾有某種程度上的鬥爭,如今在得到新的支持后打算繼續。老人還沒有就這件事放出任何話來,顯得有些不平常的消極。
埃林回想起來:八個月前,正是喬貞從激流堡回到暴風城的時候。
他朝馬車離去的方向直追,在接近那支隊伍的時候,為了不遭到制止,他放慢了速度。隊伍在一處城內運河碼頭停下了。軍官和士兵將喬貞押送到了船上。埃林仍然騎著馬,在岸上跟隨著船隻,和*圖*書直到眼見著它駛向運河中央的人工島。那座島上唯一的建築物,是暴風城最古老的監獄,曾經關押過許多開國之初最著名的罪犯。船靠了岸,因為建築物的阻擋,之後的事情埃林就沒法清楚了。他只看見白日的光,使得監獄投下的陰影遮蓋並且越過運河,就連河對岸的行人和建築物也覆上了一層青灰色的帳幕。
「正是因為他們有地位,如果不立刻行動的話,會不會……」
在能看見七處總部圍牆的時候,埃林皺起眉頭,加快了腳步。前方的街道兩旁,許多民眾從屋子裡走出,或者放棄趕路而停下來,還有的人從樓房的窗戶里探出大半個身子。他們都望著七處大門的方向,使這路段幾乎無法通行。
「不。要抓人,什麼時候都可以。按你提供的情況,為首的幾個人都是擁有實業,在附近街區中間有一定聲望的市民,不用怕他們會跑掉。」
留下指示之後,埃林離開了酒店。
她伸出帶著些微泥土氣味的手,掌心放著三個銅幣。小工拿過銅幣,遞出韁繩。她翻身上馬,便已經能看見遠處暴風城塔樓那熟悉的白色。也許僅有顏色是熟悉的;由於地震,塔樓破損了一部分。她離開閃金鎮,踏上自己早已不再熟悉,但是卻願意重新去感受的林中路。
「進來。」埃林說。
埃林只能退到圍牆之外。他朝左右張望,發現一名同僚,便上去問問,但仍然沒有結果。
「很久以前。」她站起來,轉過頭望著他。「我曾經把一些東西埋在這裏。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和_圖_書還能找到那一塊草地。」
最近,埃林覺得暴風城逐漸變得陌生起來,而這遠不止於地震帶來的城市面貌變化。太多的事情湊在一塊兒發生了。本尼迪塔斯的民眾認知率僅次於國王,他的意外去世遠不止是信仰問題。三名候選人之中,無論是誰繼任大主教,首要受到關鍵影響的區域是政治而不是宗教。而在這之前,加林王子遭刺殺,年幼的女王統御激流堡,這也將大大影響暴風城的外交戰略。大地震則把這一切混沌中的事物形象化了,並且更加擴大了它們的影響。那些地面上的裂縫以及倒塌的房屋,都是這片土地在以最激烈的方式告訴人們:無論有沒有準備好,變革正像黑夜之中的浪濤一般朝堤岸襲來;看不見白色的浪花,看不見擁有起伏美感的水紋律動,有的只是無法抵禦的力量。而那些散播謠言者,就是第一批在巨浪沖刷之中拚命掙扎的人。
「馬迪亞斯。馬迪亞斯在哪?」
「埃林大人。」下屬進屋之後說。「已經確認了,那家店鋪確實是非法集會點。」
「是這樣。」
埃林抬頭看看了主樓的屋頂,再看著站成一圈的士兵們。他們耀眼的鎧甲比往常看上去有更多的威脅性。他等待著,右腳不時在地面上踏動幾下。
大概十分鐘后,阻攔著最前方的衛兵朝兩邊讓開,一名軍官從總部大門走了出來。他帶領著兩名衛兵,衛兵之後跟著喬貞。起初埃林以為這是要代替老人去和海蘭會談,但他立刻發現了喬貞雙手上戴著鐐銬。另外四名衛兵走在隊伍的最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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