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破浪
第四十八章 我曾在那宏偉的柱廊下久居(一)

「還有,姑娘你是聖光信徒嗎?」
不過,既然信已經寄出去,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如果要後悔,那就得從下筆寫信開始,而不是追究投遞這個步驟。
「你選了個好時候。」領路的衛兵對顯然太過於關注這番景緻的鮑西婭說。「再晚一個星期就是沙暴季節,到時候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不過這日子沒法估准,我們得動作快些,不然這條命能不能留到塞納里奧要塞再花掉,還是個問題。你說你叫什麼來著?」
「為什麼問這個?」
「我會注意的。」
老闆娘輕輕地拍了拍手掌。進屋以來,她微笑的表情還沒有改變過。
自從離開暴風城之後,鮑西婭心裏第二次充滿了充滿矛盾的束縛感。第一次是在剛從米奈希爾駛出的船上。她在陰暗的船艙里坐著,腦袋中仍然回想著不久前和龍喉獸人戰鬥的場面——她初次靠自己的力量面對死亡,而波浪沖刷船體的聲音則讓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做出了怎樣的決定。這本該向著自由的決定卻讓她對自己的未來失去了掌控,至少在船靠岸之前。而這一次在環形山,已經成為慣性的半流浪式生活使她沒法回頭,但是也未必已經磨練出了足夠的力量支持她繼續前進。
事情的開端比想象中簡單,因為希利蘇斯和環形山交接處的哨站隨時歡迎願意成為雇傭兵的冒險者,友好得讓鮑西婭意外。比起塔納利斯,希利蘇斯的沙漠顏色偏白,第一眼看上去有種詭異的恢弘感。天空本該是連續性的事物,但這兒的天空卻獨自沉寂著,像是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腦海中掘出的缺失記憶。她還覺得自己數個月以來www•hetubook.com•com第一次見到了陽光:太陽遠不如塔納利斯來得毒辣,但是更明亮。
只在環形山待了三個月,鮑西婭就打算離開了,不過長時間無法動身。沒有決定目的地,也沒有機會。如果往東走,無論如何也要經過加基森,但她不知道七處的人是否已經離開了那兒。往西是希利蘇斯,卡利姆多的盡頭,艾澤拉斯最危險的地域。聽說那兒雇傭兵很容易找到工作……出於多方面並且很明顯的原因。
老闆娘五十來歲。她邊笑邊搓手,從鮑西婭的身側擠進房間,看看地面又看看床角,最後盯了一會兒打開的窗戶,才轉過身來對著鮑西婭說話。
離開郵局,鮑西婭回到旅店客房,打開窗戶。不遠處是米奈希爾的魚市場,再遠一些能看見教堂。眼前所見的一切,沒有什麼記憶中的影像可與之比較,因為八年前隨軍駐留在此的時候,她看見的東西很有限。大海在另一個方向。鮑西婭特地選擇了不會看見大海的房間。看見海,就會看見船;看見船,也許就會改變主意。當初上了去塞拉摩的船,只是偶然。她想去灰谷看看,聽說那兒很僻靜,而這八年裡她生活中最缺少的就是僻靜。不過,她已經到達這兒了。如果現在改變主意,那麼離開希利蘇斯的關鍵意義就會消失。
她本該驚詫于自己竟然在那樣的地方生活了接近四年,但是如今卻更在意她不僅離開了希利蘇斯,而且還往那兒寄出了一封信。凡是寄信的人一定都想得到迴音,她也不例外,只不過因為收信地址實在太特殊,所以是怎樣的迴音,以什麼方式和-圖-書出現,都是次要的。她必須在米奈希爾等待一段時間。這麼一來,她發現自己似乎又給矛盾束縛住了:離開希利蘇斯,卻又為了得到來自那兒的迴音而停留。
「不用麻煩了,我沒什麼特別的要求。」
「像你這樣除了一把劍,身邊沒什麼東西的客人,通常都是留一兩個晚上就走了。」
這天半夜,她讓房間外走廊上的一些聲響驚醒。至少有兩個人在來回走動,並且在她的屋門外停留了一會兒。沒有說話的聲音。劍就在床邊立著,隨手能夠到的地方。從無法徹底關緊的窗戶縫裡透進來一絲亮光,略微照亮了劍鞘大概兩寸長的一部分。
有一天她醒過來,從帳篷里探出身,抬起頭,突然發現自己這數個月來一直都看著同樣的景象:幾乎完全讓茂密樹葉以及糾結藤蔓遮斷的天空。那太過濃密,並且散發著惡臭的綠色不再象徵著活力和生命。環形山成了和她曾經待過的牢房幾乎完全等同的事物。她登上那艘船,不是為了要留在這樣的地方。她不喜歡。帶著這厭惡催生的勇氣,她動身前往希利蘇斯。
她回到窗前,正要把它關上的時候,注意到視線下方桌角上的墨水漬。那是她今早寫信的時候從筆尖甩落的。它曾經是完整的一滴,現在已經讓桌面的紋理分割成了不規則的細絲。和它曾經呆在一個瓶子里的漆黑的同伴們,在紙張上形成了字元,字元化為意義,意義躺進薄紙袋,成為了一封信,而它將在這粗糙的桌面上逐漸乾涸。鮑西婭回想起來,自己把第一個筆畫寫進紙面之前,經歷了多長時間的猶豫。她關上窗;屋子裡馬上變暗了和_圖_書
這一切事情,鮑西婭都知道,憑她在那兒生活三年半的經驗。她記得,每次有郵件到達要塞,人們的反應不是欣喜,而更類似於面臨一次意外的突襲。什麼,郵包?下一波沙暴快要來了。在這時候?簡直是發瘋。他們會說這樣的話,然後很不情願地放下手邊的活兒,聚集到發放郵件的人面前。領到郵件的人多半會立刻皺起眉頭,因為他們不知道手裡的東西已經遲到了多久。失去時效的郵件,就像徒然地伸展開來懸挂在半空中,但是許久都沒有人願意握住的手。如果是壞消息,沒有感受悲傷的衝動。如果是好消息,沒有慶祝的理由。一是因為信里描述的事情也許已經發生了變化,二是因為希利蘇斯的生活,讓他們明白了一切事物都是來得快,去得快。有的人索性拒絕領取郵件。
回到暴風城之前的兩個月,鮑西婭從米奈希爾的郵局大門走出來。她寄出了一封信。收信地址是希利蘇斯塞納里奧要塞,所以她不能只是把信封投入郵箱,而是必須先問個明白,郵局近期是否有安排職員前往希利蘇斯的工作計劃。就算有,他們也不會真正踏入那片沙漠,而是把郵件交給環形山和希利蘇斯交界處的衛兵。郵件能不能送到,何時送到要塞,到達該地的時候是否完整,全看衛兵的心情和運氣。沒人會因此指責郵政系統。良好運轉著的,必鬚根據地域實際情況稍做變通的系統。希利蘇斯:死亡與枯竭的象徵。試圖送信到希利蘇斯:在其拉蟲人張嘴的時候把腦袋伸進去,指望著能安全地抽回來。
「別誤會啊姑娘,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有點兒好奇www.hetubook•com.com隨便問問。而且如果你打算住久一些的話,吃東西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喜歡加些什麼料,也最好先讓我知道一下,這樣住得舒服點嘛。」
「如果你是擔心收不到房錢的話,我可以預付兩周的份。」
這時候,有人敲著門說:有人在嗎。是老闆娘的聲音。鮑西婭開了門。
當年離開加基森之後,她隨著侏儒研究員的車隊到達了環形山的馬紹爾營地。最初,她認為那兒的環境比起加基森友好得多,但在兩周之內看法就徹底改變了。首先,環形山是她所見過的艾澤拉斯最臭的地方。遍布四處的焦油沼澤。因為高熱而加速腐爛的植物。暴龍遺下的如同科多獸一般大小的糞便。除此之外,她覺得從整個群體而言,她和侏儒合不來,尤其是這些侏儒研究者們。他們對自己的各方面研究是如此充滿熱情,以至於認定他人只要一接觸到研究成果,就必然會擁有同樣的熱情;這樣的思維讓他們對酬勞這東西不敏感。鮑西婭應著他們的要求,從環形山各處找來水晶,恐龍鱗片等等研究材料,但他們幾乎從來不主動付酬,而是立刻讓研究材料所煥發的常人看不見的光芒攫去了心智。如果不為侏儒工作,就只能從地精那兒接活兒,這又是另一種折磨——她早就受夠了地精。
「客人,這窗戶是一直打開的嗎?」
「對了,能不能問問你打算在這兒住多久?」
「說不準。應該還會待一陣子吧。怎麼了?」
「不是。我剛從外面回來,開窗透透風。有什麼問題?」
「我們這兒的教堂,每個星期三的下午是專門為外地人開放的,如果感興趣的話就去看看吧。我也是www•hetubook•com.com那兒的義工,所以有時候我不在店裡,如果你那時正好有事的話就告訴我丈夫也沒問題。好吧,我得去洗衣服了。聖光保佑,祝你今天過得愉快。」
「現在我一時也說不出來。如果想起什麼的話,我一定會告訴你。」
「不用不好意思。偶爾來吃一次飯的客人,我們賣什麼他們就吃什麼,但是訂了房的就不一樣了。我已經照顧這店子四十年了,誰在這兒住下,那就像在我家裡過夜一樣,一定得招待好。」
她回想起來,作為雇傭兵在野外睡覺的時候,曾經發展出把劍握著,甚至抱在手裡睡覺的習慣。後來她明白這樣其實對自保沒什麼好處,而且稍微動彈一下就可能把自己弄醒,就改掉了它。
「沒什麼,每位客人一登記,我總是馬上叮囑他們外出之後一定要關緊窗戶。這兒的小偷太狂了。就算人在屋裡,如果不是沒辦法的話,也最好別開窗,因為那些人總是從別的地方往這裏面瞅,看準了才下手。」
走廊上的腳步聲應當不是出自什麼可疑的人。她聽見他們朝右邊走下去,打開了大概相隔三個房間之後的一扇門,而在關門聲之後,走廊重歸寂靜。鮑西婭翻過身,背朝著那把劍。這多餘的緊張也許只是不夠適應環境的問題,她想。只要願意去接受,有很多事物都可以為她帶來使人易於熟睡的安全感,哪怕是吹過希利蘇斯的夜風。
老闆娘出了房間,在木門完全關上之前對著鮑西婭揮了揮手。她的笑容里幾乎察覺不到什麼生意氣,在整個對話過程中也沒有改變。不過,鮑西婭心想自己獨身女劍士的身份,以及對聖光信徒問題的迴避,一定多少引起了老闆娘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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