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興趣。」
「到哪兒去?」
鮑西婭看看附近,沒有人望著這邊。她抿抿嘴,把紙卷抽到自己手裡。
「瑪爾利斯告訴我,你執行任務的時候總是故意冒險。」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想象這是一張真正的圓形餐桌。我們都穿著晚禮服。想象你戴著鑽石項鏈,我胸前是軍事獎章和綬帶。我們身邊站著一位僕人,他四十年來幹得最多的事就是替別人打開酒瓶。想象……」
鮑西婭的確越說越來氣,但爭吵沒有繼續下去。「你後面。」巴薩利奧突然高聲說。鮑西婭感覺到背後出現了什麼東西,立刻往前滾倒在地,右手不小心按在了屍體的腦袋上,趕緊抽回來。潛入岩洞的是又一名暮光教徒,手裡的斧頭揮空了。當他準備追擊的時候,鮑西婭已經拔劍刺穿了他的咽喉。
「哪能這樣……」
「行了。我們不一樣。老實說,放火那一次我真沒覺得有多危險。但對你來說不一樣。你是女人,臉上隨便有一點兒刮擦都受不了。所以我就順了你的意,把自己身上給點著了。到最後,你哪都沒傷著,應該滿意了吧?今天我更是直接替你解決掉兩個人。我不知道你還非要抱怨些什麼。」
她轉過頭,看見旁邊的人是那天提著頭顱的拉霍爾。拉霍爾緊閉著嘴對她笑了笑,嘴唇上的裂傷擠成粗粗的暗紅色線條。她把頭轉回去,這時候分水人急忙把她的水袋奪走,灌到稍微溢出來一點之後還給她。
「是嗎?也許我弄錯了方向。那麼你生長在軍官家庭?又或者是教堂……」
「我以最謙卑的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感激您接受了我的無禮請求。我為我的粗魯而感到萬分抱歉,但正是因為您的……」
十分鐘后,兩人在帳篷里相隔一塊當作桌子的木板,坐在地上。在拉霍爾準備第一次碰杯的時候,鮑西婭說:「不要再用那種口音了。絕對不要。」
「好像比往常少了點兒。」鮑西婭掂了掂。「再灌滿一些吧。」
他走到她面前,又笑了笑。那是一種帶有習慣性嘲諷的笑容。鮑西婭感覺出來,這並非因為他厭惡或者打算愚弄眼前的人,而只是他已經無法從肌肉神經和每一次呼吸之中拔出這種態度。
「這是沒有道理的話。他可從來沒有和我一起出來幹活,能知道什麼。」
「啊,看來你明白。放心,我這輩子從來,從來沒有和七處合作過。至少沒有直接打過交道。所以,如果讓你隱藏身份的原因之一是七處的話,這和我沒什麼關係,不要把我想成和他們是一夥的就行。」
「何必呢。我只是想……給我們倆尋找一些共同點。而且我知道,這不會是瞎猜。並不是我特別有洞察力,而是你有根本隱藏不住的東西。想不想知道是什麼?」
「當然不是。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那算做你的功勞,沒問題。但是不那樣做,照樣也能逃出去。」停了一會,他繼續說。「只不過大概會多受一點兒傷。我有分寸,送死的事不會做。」
「裝好了。」他把袋子遞迴去。
「嘿,等等。」拉霍爾按住她的肩膀。「就這樣?連隨便一句『謝謝』都沒有?」和*圖*書
和遍布地精水商的塔納利斯不同;在希利蘇斯,水遠遠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問題。拉霍爾手中就是因此而出現的特產:洗澡卷。只有使用它,才能進到洗澡房,得到二十分鐘的時間。一個雇傭兵每個月只能從瑪爾利斯那兒領到三張。對鮑西婭來說,時常要從飲用水裡節省出一部分,哪怕是隨便擦擦身子也好。
「計劃歸計劃。我沒法把他們倆分開。」
這像是兩個人在說話,差別要遠遠大過潮腥的海風和沙漠上的熱浪。不提太過刻意的語句組織,鮑西婭明白拉霍爾的后一種口音絕不是一名流浪多年的雇傭兵可以說出的。這個人受過非常嚴苛的貴族教育——
這種古怪的格調跳躍讓鮑西婭腦袋有點兒跟不上,但拒絕的詞語還是脫口而出。
「你只引一個人進洞來,留一個在外面讓我對付,盡量兩個都生擒。這是原來的計劃。」
「這才像話。」拉霍爾說。「這位洋娃娃臉對你們土生子還挺有好感的,不要做傻事糟踐自己。」
「那麼,為了我們活過了這個月。」
「問你自己。因為瑪爾利斯說沒必要進屋。」
「什麼?」
「我不怎麼喝酒的。」
「我不信。就說讓他留在外面把風就行。我覺得你根本就沒有嘗試。」
「也許,但現在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你老實告訴我,我們去燒蟲子窩那次,你說非要進屋去放火,是不是胡說的?」
「剛才那句話沒多大意思,只不過是我九歲時候的家庭作業而已。陪我喝喝酒怎麼樣。我很長時間都沒和女人碰杯了。」
鮑西婭把劍收回鞘內hetubook•com•com,盯著巴薩利奧,沒有挪動步子的勢頭。在地面上漫開的血液灌進了一個凹坑。
「你現在只是在挑好聽的話說。你就是不把自己的安全當一回事。」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實在要抓活的,我們再去找一個就是。不願意麻煩的話,任務也已經完成了,瑪爾利斯又沒說非留活口不可。我們到外面去。」
「我沒經歷過這樣的事。」
「你還真是可愛,或者這麼說。」他更換了一種吐字清晰,更順暢,更明亮的口音。「美麗的小姐,您的容姿和禮儀已經令我感受到如清晨吹過山頂的風一般純凈的快意,而您將寬容和正直融於一體的心靈更是讓我沐浴到了冬日的陽光,我心中令人難堪的愚鈍從此化為無形。」
「你看,這多不公平。不允許我猜測你,但是……有個詞叫『情報對等』,聽說過嗎?」
「放心,沒打算把你灌醉。我自己酒量也不大。」
鮑西婭什麼也沒說。她把水袋封好,轉身離開。
「你是說我做了多餘的事?或者是想說我是為了自己不受傷,所以才拖累你?」
「這……不光是死還是不死的問題。我們說的是危險。小心提防著盡量不受傷,這有什麼不對。這一次,我知道你對付兩個暮光教徒一點問題沒有,但誰知道他們發起瘋來會做什麼?還有……」
她看看洗澡卷,又看看拉霍爾。
藉著夜色,鮑西婭隱藏在一塊大岩石後面,觀察著前方一個岩洞的情況。那是塞納里奧士兵在沙漠中的藏身處之一,但是現在有三名暮光教徒站在外面。他們交談了一會兒,便一同進去了。
和圖書鮑西婭猶豫了數秒鐘,然後保持警覺走向洞口。當還有五步左右距離的時候,她聽到洞里傳來砍殺的聲音,就立刻沖了進去。
鮑西婭出了岩洞,獨自往要塞走。
她避開倒下的屍體,站起來,為這諷刺性的意外而有些尷尬;這場關於安全的爭執,使得她自己遭到偷襲。她皺起眉頭看著巴薩利奧,像是在說「我明白你要講什麼,不過剛才的話題已經結束了」。
戰鬥在她來得及參与之前就結束了。在洞內,躺著兩具暮光教徒的屍體,只有一人手裡握著武器。第三個穿著暮光教徒服裝的人把頭罩掀下來。是巴薩利奧。
鮑西婭皺起眉頭。這隻是一個為了避免正面回答的無力反問。
出生於軍官家庭,成長在教堂,和七處有糾葛。雖然是猜測,五分鐘內這個男人幾乎已經套准了她的經歷範圍。然而現在主導著鮑西婭的情緒,不是對於身份暴露的擔憂,而是奇特的親切感;就好像小孩子玩猜謎遊戲,在儘力把題目出得刁鑽的同時,實際上也期待著對方可以猜出謎底。
鮑西婭立刻抬起頭看著拉霍爾,難以掩飾自己的意外。她記得這個詞。七處使用的詞,喬貞向她解釋其中的意思。
「不行的。」分水人低下頭,對著鮑西婭身邊的空氣擺擺左手。「灌過了就不能再加。」
「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儲水庫前,鮑西婭將自己的水袋遞給負責分水的人。對方接過去,從一個大木桶往袋子里灌注。這是一名土生子。他從來沒有直視過鮑西婭的眼睛。
「幹得漂亮。好一個盡量留活口。」巴薩利奧說。
「行啦。」
「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本來想說的。」她仍然沒有朝向他。「聽見你最後一句話,就改變了主意。」
「結束了。」他對鮑西婭說。「附近沒有別的敵人吧?」
「他是指揮官,但在現場的可是我們。實際情況是要靠我,不是靠他來判斷。」
「酒錢當然我出,另外……」拉霍爾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卷。「這個送給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和她碰了碰杯,她幾乎沒伸出手。把杯子放回桌面的時候,他再次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不。」
「聽著,我……」巴薩利奧似乎在話到嘴邊的時候換了詞。「我只是習慣一個人幹活。我有自己的辦法,至於合作這種事,隨時要考慮到另外一個人的行動,我還不習慣。」
「只是喝酒,聊聊天。沒別的。」
「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她煩悶起來,喝了一口酒。也許是錯覺,她覺得這酒似乎有蟲子翅膀的氣味。「你又是誰?那口音總不該是專門學著玩的。」
「喂,做事靈活些。」另一個聲音從鮑西婭身邊響起。「照她說的做。每天多省那麼一丁點,瑪爾利斯也不會給你加工資。」
「我的帳篷,這個我不能退步。一點點交流戰友感情的私人時間。下次要是有機會一起出任務,我就更有理由替你看著後背了。」
「你說的這些通通都不是我。我和你就見過這麼兩次面,你老這麼瞎猜,非要給我定下角色。你自己的想象,彆強加到我身上來。」
「好吧,那假如我沒有提出那個逃出去的辦法,你打算怎麼辦?」
「該死的,你這叫什麼脾氣……」
「你真是很努力想迴避自己熟悉的東西,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