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為這些事傷腦筋。」
「那都是付了錢的。」
「有兩個辦法。」瑪爾利斯說。「一,你們自己找到足夠的人結伴同行,至少要有十個,當然這隻是我的建議。二,我簽發許可證,讓你們跟隨離開希利蘇斯的部隊。后一個辦法可以保證安全,而且我肯定會給你們這個機會,但至少要四個月以後才會有部隊撤離。」
鮑西婭不打算冒險回到塞拉摩,但正是這句承諾,讓她無法抑制和巴薩利奧共同停留在那白藍色港口的想象。她甚至為此做了一個夢。這樣不停想下去是沮喪甚至危險的,她只能不斷對自己說:艾澤拉斯一定還有更安全,更適合我們留下的地方,只是要去找到。一定會有。不久之後,她意識到這心理鬥爭中最重要的內容:我想和他留在一個地方。停留,而不是沒有止境地遊盪下去。停留。停留。安定下來……安定下來。和他在一起。
「想些什麼?」巴薩利奧停下來說。
「他對我們有些太好了。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謝謝他。」
實際上,巴薩利奧又一次太過直接地理解了鮑西婭的意思。第一個辦法,想湊到足夠的雇傭兵同行幾乎不可能——並不僅僅是數量,還要考慮同行者是否值得信任,鮑西婭曾經聽說過結伴者因為覬覦對方的傭金而在半途互相殘殺。第二個辦法,至少要等四個月,而能夠等待和願意等待並非一回事。至於瑪爾利斯補充的第三個辦法,至少對她來說是根本不用m.hetubook•com.com考慮的。
「不,這有很大不同。在軍中任職,比起作為無名無份的雇傭兵離開,更有機會走上穩定的道路……除非你們離開希利蘇斯以後,還是願意繼續危險動蕩,容易到處樹敵的生活方式。」瑪爾利斯露出一個讓人意外的微笑。「年輕伴侶們難道不都是希望安穩地生活下去嗎?以暗夜精靈的標準,我也不算年輕了,但我也有過必須考慮這類事的時候。抓緊你們的時間,做出正確的決定。說這些東西實在是超出我的職責,所以等你們走出這扇門,就不要記住是從我這裏聽到的。」
「你先前說,如果可能的話會命令我們留下來。這兩件事難道不正好矛盾?」
這個極重要的認識又使得她非常焦慮,因為在順利離開希利蘇斯之前,一切免談。不知不覺間,就連進入正規軍這第三個辦法都有了一些吸引力。這幾乎是她生命中最矛盾和混亂的四個月:撫慰她的事物恰恰會讓她擔心,而她厭惡的現實又會反過來平衡她的困惑。但是歸根結底,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從生命中失去的四個月。每次看著巴薩利奧,她都可以肯定這一點。
「我……」鮑西婭停頓一下,用手指摸摸嘴唇邊緣。「如果一定要等的話……我心裏沒那麼急。」
鮑西婭驚訝于瑪爾利斯立刻就拋掉失望,給他們提供方案。也許是因為工作習慣,也許這正是他對他倆體現讚賞和關注的
hetubook.com.com方式。進入正題太快,她甚至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
「你們好好談吧。說到底,這是你們自己來做決定的事。如果不想用第一個辦法,或者找不到足夠的人同行,那麼在撤軍開始以前通知我。」
「有什麼辦法,我都認識他這麼長時間了。他從來都不喜歡雇傭兵把他當成長官看待。再說,他讓我們為他冒過多少險了?」
巴薩利奧回來之前,她聽到了剛剛傳到要塞的消息:大主教本尼迪塔斯病危。有人說他患上的是瘟疫。
「我們不會改變主意的。」鮑西婭說。
三天之後,鮑西婭和巴薩利奧來到瑪爾利斯的辦公室,說出離開的打算。瑪爾利斯先後看看兩人,把原來懸在桌面上一寸左右的手指放下去。
——會有不一樣的。如果我陪著你再走一遍。
「等等。」瑪爾利斯說。「其實還有一條路,雖然這麼做未必符合你們對未來的計劃,不過我還是說說。針對佐拉蟲巢的作戰計劃比較成功,這就是決定縮減一些駐軍的重要原因,還促成了另外一件事。上頭會有要人來視察,他們有意讓我推薦一些表現特別優秀,行為端正的雇傭兵,給他們在軍中任職的機會。這件事有多可靠,我現在還沒辦法保證,但既然是第一次有這樣的事,那麼應該不會虧待我推薦上去的人。對抗其拉蟲不分種族不分立場,他們想傳達的就是這個訊息。這件事我還沒有公布……老實說在看到結果之前hetubook.com.com,我都不打算公布,在雇傭兵之中,你們倆是首先聽到的。」
這句話的末尾,他看著鮑西婭。鮑西婭想起蟲巢的戰鬥之前,瑪爾利斯單獨對她說過的一切。他顯然對當前的發展有些失望。這不至於讓鮑西婭自責,但免不了為他感到惋惜。只要不是在身負任務或者犯了事的情況下,雇傭兵隨時可以離開希利蘇斯,但實際上不會有人獨自這麼做——太過危險。他們必須尋求瑪爾利斯的幫助。
「嗯。」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他說。「我當然聽過很多人平常不停地說,要離開這裏。但是確實到這兒對我提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離開辦公室之後,鮑西婭走在巴薩利奧身邊稍後一些的地方,略微低著頭,不開口。
「能看出來。那麼讓我實話說好了,畢竟你們是雇傭兵,要到哪去我不能限制,但假若我有這個權力的話,會命令你們留下來。」
「你這樣也太隨便了吧。」
「當然,我原來就有這個打算。」
四個月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有數批隊伍將會先後離開希利蘇斯。瑪爾利斯說過的有要人來視察並且接受推薦的人選,也推遲到了這之後,所以鮑西婭和巴薩利奧只剩下第二個辦法——和預料中沒什麼不同。瑪爾利斯給他們簽發了許可證,他們可以自行選擇跟隨哪一批隊伍。
兩人本已計劃隨著第一批離開,但巴薩利奧接到了一項臨時任務。要塞的士兵必須消滅一處暮光教徒窩點,而只有巴薩利奧m.hetubook.com.com詳細偵查過該地的情況。面對瑪爾利斯最後的任務請求,鮑西婭很難反對,因為當初就是她說的想找個辦法回報指揮官。她本想跟隨前去,巴薩利奧讓她在要塞等著。「你好好把我們倆的東西都準備一下,這樣我回來以後就可以立刻動身了。」鮑西婭答應了他,準備盡量平靜地度過這最後的等待。
當一些女雇傭兵問鮑西婭「巴薩利奧怎麼樣」的時候,她知道她們的意思,但並沒有正面回答過。這一部分是因為不好意思,更多的則是她太重視和巴薩利奧之間的一切,還不打算和他人分享她的感覺。聖光並沒有特彆強調禁慾的教義,鮑西婭記得本尼迪塔斯主要是從聖職者的道德模範方面來教育她不要放縱身體。這方面的教益總是很含糊,從未具體提過該做和不該做的。「放棄抑制身體是對靈魂的貶低」,她記得這麼一句彆扭的話,如果一定要根據它來下判斷的話,那麼她覺得本尼迪塔斯沒有理由批評她的行為。從每次做|愛之後延續著的擁抱和低語中,她感受到的恰恰是和貶低相反的事物:緊貼的肉體之間涌動著的一種溫暖的崇高性。在那一刻她往往覺得不需要世界上別的事物,這也是對希利蘇斯惡劣環境所造成損害的一種赦免;個體意識成為兩個生命共有的意識,她有時候會幻想潛進他的皮膚,通過他的手來擁抱自己。唯一讓鮑西婭有些不安的,是她為什麼偏偏只在這件事上從過往的聖光教育中尋求寬容對待。後來,她hetubook.com•com
就盡量不讓自己想太多。
「你願意推薦我們?」巴薩利奧說。
他們的確會談論未來。如果說離開希利蘇斯后真打算漫無目的地行走,那就太亂來了。鮑西婭能肯定的是,他們必定不會完全延續著她從暴風城來到此地的路線。她給他強調了自己有多討厭環形山,出去以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那兒久留,然後再簡略說了說塔納利斯,便沒有提到別的地方。從塞拉摩開始,就已經太過接近她過去的生活軌跡了。她曾經在那兒看過最平靜的海面,最不張揚的日出,還有旅途中和她交往最深的一戶人家——
「謝了。」巴薩利奧說完,拍拍正在想些什麼的鮑西婭的後背,準備和她離開辦公室。
「那我們就等等。還有時間。」
「我們會商量的。」巴薩利奧對瑪爾利斯說。
「總之,只要考慮我們自己的決定就行。你怎麼想?」
不管怎麼說,四個月的等待並不那麼難熬。鮑西婭明白,所謂的熱戀期,就是用來形容她和巴薩利奧當前的狀態,哪怕希利蘇斯的飛沙仍然每天都不留情地嵌進他們的皮膚,彷彿要儘力製造間隔和不愉快的摩擦。考慮到離開希利蘇斯以後的生活,他們仍然需要花大量時間執行任務賺取傭金。而其中遇到的波折和危險,在平穩的心態——主要看鮑西婭——主導下,會和兩人的關係產生一種溫和的鍊金術反應,從而催生出特殊的樂趣;假若它們帶來的只有疲勞和不安,那麼又給兩人回到要塞后平靜相處的時間帶來更珍貴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