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三個人,是有資格最先知道審判結果的。漢密爾頓沒有召集退出競選的尼赫里。讓他覺得有意思的一點是,三個人恰好分別是青年,中年,老年人。青年和老年在激烈鬥爭,而中年人沒法完全朝向其中一邊——漢密爾頓中止了這過於牽強的聯想。他更應當從自己所屬機構的角度來考慮這件事。長久以來都有人認為,暴風城的議會,教會和情報機構是相互制約的。漢密爾頓覺得,任何人只要能夠站在他的位置,就不會這麼想。他看見教會最受崇敬的人計劃著對七處的重大打擊,七處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消極反抗,至於鬥爭結果則完全由議會決定。兩者的極端區別,註定了他們是必須鬥爭的,然而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勝利。
「請說。」
沒有提到馬迪亞斯在整個過程中的地位和角色。這是已經決定了的。
這一時期的暴風城議會,教會以及情報機構互相制約——漢密爾頓深信這種幼稚的結論不會長久留存。又或者說,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證明了這說法的完全破滅。許多年後,人們會將這秘密會議看作重大的歷史事件;作為議會代表的漢密爾頓,到底做了些什麼,維護了議會的權力?他們,以及他們的子孫後代,會為此爭論不休。能夠負擔這樣的責任,他感到自豪。
「您的意思是?」
就是這樣了。馬迪亞斯,從你的祖父再到你自己;海蘭,從過去的你到當前的你,這就是你們互相爭鬥最後得到的東西。看起來和圖書
只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表面措施,但這隻是一個開始。過去,議會對兩者的干涉確實不夠嚴格。兩者偏偏在最需要國家穩定的時候鬧出事來,這就提供了絕好的機會。
相比之下馬迪亞斯要冷靜得多——漢密爾頓不太喜歡這樣的神情。這毫無疑問是從潘索尼亞那兒繼承來的態度,無論是否處於逆境,都要試圖掌控一切,讓人覺得他早有準備。恰恰是因為對七處的溫和處分,才讓馬迪亞斯此刻的冷靜顯得另有意圖。
始終沉默著,對死刑和處分決定都缺乏情感反應的林德,突然在最後一刻提出關於鮑西婭的要求。這不像是毫無計劃。
漢密爾頓走進會議室。他帶著秘密法庭的審判結果而來。屋子裡只有三個人:海蘭,林德,馬迪亞斯。他們各自坐在長方形桌子的不同方向,在漢密爾頓進屋之後都站起來,看著他。
看哪,海蘭·路德維希和林德·勞特累克。我能看見他們的疲憊和緊繃的神經。他們倆其中之一,將會成為大主教……許多民眾眼中最神聖的人。這些人等待著在大主教的引領下走向至福;運轉正常的教會對他們來說高於一切。但是他們不知道,聖光是一種教義過於謙遜,拘謹的信仰。假若一個人棄教,最大的懲罰也就是所謂失去聖光護佑。他們無需承擔信仰缺失的恐懼。相比起來真實祈禱會的口號倒還聰明些,他們宣揚背棄聖光會患上瘟疫。海蘭,林德,也許你們真的能讓瞎子重見光明,但和圖書要是缺乏奪去一個人視力的力量,就始終是不值得依靠的。
會議結束了。漢密爾頓走出房間。
「……經過特別法庭全體成員商討,決定宣判:喬貞,犯欺騙國王罪,破壞國家機構罪,處以絞刑,沒收全部個人財產。對於軍情七處的處分如下:三年內國家提供經費減少百分之二十,並且派駐由議會挑選的監督員,確保其正常運轉。另外,作為加強雙方互相信任的措施,教會必須建立專門的傳教分支機構,為所有希望信仰聖光的軍情七處成員提供幫助。」
他停頓了數秒鐘,略微觀察三人神情,隨後繼續說。
「兩個小時前,我們結束了對軍情七處前成員喬貞的審判。對於隱瞞國家機構領袖死訊,獨攬權力的罪行,他供認不諱。這樣的結果,我個人並不覺得奇怪。這是喬貞入獄之後就一直保持的態度。」
「既然事情已經決定,那麼接下來就是完成大主教的競選。我多次提起過,國王親口表示必須加快這件事的步伐,當然也不要忘記過程的順利和完滿。有人建議,鑒於情況特殊,這次應當讓部分議會成員參与大主教的選擇工作。不過最終我們認為還是應當遵從傳統形式,由除候選人之外的教會高等聖職者投票決定。從開始投票,到大主教加冕儀式,必須在十天之內完成。另外,喬貞的死刑也會在這十天內執行。為了不影響大主教競選以及暴風城重建期間的積極情緒,這件事不會對民眾公布。按道理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我應當告誡各位,不要把死刑的事外傳。但是考慮到喬貞多年以來對軍情七處的貢獻,國王決定寬大處理;不立刻執行死刑,而是給出十天的時間,實際上正是國王的命令。各位可以通知喬貞的親友,並且允許他們在有監督者的情況下前往探望。還有別的問題嗎?」
在議會工作多年,漢密爾頓熟悉了這樣一種表情:失望,不僅僅是出於違背意願的結果,更是出於自己不得不對這結果妥協;而與之同時又盡量掩飾,顯露出自己的忠誠和崇高來。他期待著在海蘭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因為作為聖光的信仰者,這就是他目前應當表現的。但漢密爾頓沒有如願。海蘭的確失望,然而這失望幾乎以激動的形式表達出來,對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並不健康的激動。他抬起塌軟而多皺褶的眼皮,眼神黯淡地顫抖著,嘴唇因為硬憋住質疑的話語,而顯得像要浸入海水一樣。漢密爾頓想知道海蘭是因為哪一句話而激動。他不滿意這樣的處理決定,這是毫無疑問的。是覺得為七處成員進行專門傳教,有辱他的信仰?還是因為看穿了議會並不打算真正懲罰七處?又或者是死刑宣判……這就遠離了漢密爾頓能夠推測的範疇。喬貞如何認罪並不重要,只要他沒有什麼足以轉變局勢的情報可提供,那麼他的死刑在審判開始前就已經決定了。也許作為最初的揭露者,海蘭覺得自己如今成為了喬貞死刑的間接執行人,和-圖-書所以才為之不安吧,漢密爾頓想。
走出十來步之後,漢密爾頓暫且把這些疑問拋到了腦後。無論如何,他個人的任務完成了。國王下令不立刻處死喬貞也許是一個錯誤——這超出了他允許思考的範圍。
「認為她是叛教者,沒有資格拿到遺物,是教會的決定。據我所知實際的執行人是尼赫里主教。海蘭主教,您有什麼看法?」
「您知道,鮑西婭·維斯蘭佐現在還沒有能夠見到前任大主教留給她的遺物。換句話說,前任大主教的遺願還沒有得到完全知曉。我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大主教競選,十分不合適。」
「各位請坐。」眾人都坐下之後,他繼續說。「我知道每個人都想儘快了解審判的結果。請保持耐心,因為在這之前我還有別的話要說。這一切事情都十分重要,我們每一個步驟都必須謹慎。」
馬迪亞斯在冷靜之餘,沒有提出關於喬貞的任何問題。這和他最初接受議會調查之時的態度有所不同。當時他是主動要求對喬貞進行懲罰的。現在事情如他所願,卻沒有絲毫得勝的模樣,也不沮喪,就好像這件事已經不再是他關注的焦點。
「我建議立刻將屬於鮑西婭的遺書交給她。這並不會延誤事情的進程。」
漢密爾頓做了一番關於各方協作,維護國家穩定的演說。他強調這一連串突發事件,實際上暴露了教會和七處之間的長期積怨;在這特殊時期,有必要儘快消除各方分歧的負面影響。他看出來,三人不得不細聽這番話,從中尋和_圖_書找痕迹判斷議會對他們的態度。
馬迪亞斯·肖爾。你的祖父所做的,則是完全相反的事情。他所作的一切都是播種恐懼。只要別人不敢正眼看他,他就滿足了,這就註定缺乏長遠的眼光。馬迪亞斯,你之所以陷入困境,是因為七處的混亂是潘索尼亞本人慾望過於放大的結果,他一死,這慾望自然也就無法維持。他希望控制一切,卻忘記了自己不是這國家的主人。潘索尼亞·肖爾……至多是幸運地混進了國家機構的匪幫。
「繼續扣押大主教的遺物,于情于理都不大合宜。但是,這也並不是我個人所能左右的。大部分在競選中具有投票權的教士主導著這件事。如果要立刻解決這個問題,希望您可以提供一些幫助。」
「我會和其他議會調查組成員討論一下,如果一致同意的話就以議會命令的形式,要求將遺物交給鮑西婭·維斯蘭佐。」
一開始,他認為這應當是讓自己得到榮耀感的重要歷史時刻。但是現在他覺得有某些違背預想的事情在進行。
「不得不承認,他攫取權力的八個月來,並沒有給國家造成太多意外的損害。經過長時間的研究和討論,議會認為這是由於七處現存內部制度的嚴格和完善,對喬貞個人野心造成有效限制的結果。與其說是喬貞利用了七處的制度特點,還不如說利用了其成員對機構建立者潘索尼亞·肖爾的敬畏,以及潘索尼亞本人的隱蔽生活……」
「漢密爾頓大人。」林德說。「有件事我必須提一下。」
該進入正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