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把責任推到那小孩身上了。這也夠他受的。我也不想說你,埃林。你自稱是喬貞的朋友,一直以來如何想幫助他,但是這麼長的時間你竟然沒發現……」
「看,你還是說出來了。」
說不定他真的會選擇其中一個做法。
「就是因為如此,還有一些該知道這件事的人,我也沒通知。所以要是最後人沒救出來,那我已經事先把這些見最後一面的機會給毀了。」
「對不起。你現在怎麼想?」
「說實話,馬迪亞斯說還有迴轉餘地,我也這麼想。但假如完全沒希望了,你猜我會怎麼做?我會到監獄里,對他說:『我很失望,喬貞,看來沒人救得了你了。不用說,這其中也有你自己的原因。你該早點把事實告訴我,你這個混蛋。現在你只剩下一件事可做,讓場面不那麼難看,也別讓議會的人太自以為是。自殺吧,喬貞。』讓我更生氣的是,他很可能真的會聽從這樣的建議。」
她的右手越過桌面,握住埃林的手。
事情照做。結果沒法保證。出於必要的責任感,埃林改變原有主意,將事情的進展告訴了歌洛卡。
「真的不會有危險嗎?」另一個人說。
「等我們把人救出來之後,你大概就不會急著想見他了。你一直討厭他。」
「我……能去看看他嗎?」
「不,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
「沒錯。」
「但是你不必這樣做。你還可以救他。」
「行hetubook•com.com。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想讓他們踩在七處頭上。但這和我沒什麼關係,我很快就不屬於這鬼地方了。我就想弄明白一點,馬迪亞斯,現在讓我做的事,和救出喬貞有關嗎?」
「按照馬迪亞斯的命令,我現在得去跟蹤一些整天嚷嚷著大主教變成食屍鬼的瘋子,這樣就能幫助他。絕妙的計劃。」
磨練。當這個詞解釋成肉體痛苦的時候,托尼是很容易理解的。工作至今,他面臨的最大危機之一,是曾經有一個黑幫小頭目抓住他,要砍掉他的大拇指,作為賭博欠款的抵償。托尼不能失掉任何一個手指頭,那會讓他的外表特徵太過明顯。所以他奪過刀,刺進了自己的腹部。「這樣就行了吧。」他一邊說,一邊因為痛苦而顫抖著。「這麼多血……夠還債了。請讓我留著手指頭吧。我以後還得幹活。」逼債的人帶著噁心和驚恐的神情,立刻離開了。他們覺得遇上了瘋子。托尼不覺得自己是瘋子,他只是做著他唯一擅長,唯一對七處有幫助的事情而已。
埃林很久沒有做跟蹤的活兒了,幸好目標沒有什麼反跟蹤的意識。不過警覺性還是有的,體現在這條自身居住的街道上幾乎沒有祈禱會的成員。雜貨店老闆不知道,眼前的人半個小時之前正在秘密集會裡高聲譴責教會的腐敗。祈禱會不再是單純的抗議組織,導師們開始有選擇性地引用聖光典籍,以證明其立場的正確。他們開始在暴風城
m.hetubook.com.com以外的地方發展成員。
「繼續你的工作,埃林。追查真實祈禱會。」
他從來沒有想過喬貞會面臨死刑。並非腦袋裡沒有這個概念,而是不會說服自己情況已經發展到了這個程度。在工作中遇險,有可能面臨死亡的時候,他向來不允許自己沮喪,避免悲觀的預期在心裏積壓。他相信自己能挺過去:眼下的事還不如在酒店裡試圖搭訕的時候遇上舊情人,那倒更可怕些——自從和歌洛卡在一起之後,這就成了單純的修辭而不是比較。如今的問題在於面臨死亡的人不是他而是喬貞。可能的死因,不是罪犯的襲擊,而是踏上因國家法令而設置的絞刑架。
三十一歲,牙醫,曾經為一些政界人士服務。家境寬裕,沒有因地震受到太大損失。為人友善熱情,幾乎整條街的人都與之相識。一直是萬聖節遊樂活動的組織者之一,很受孩子歡迎。另外一個身份:真實祈禱會的高層。埃林覺得這個說法未必恰當,因為祈禱會內部並沒有明確的等級制度。不如說是精神導師。或者鼓吹者。從過往的經歷中,找不到預示著他會進入這個角色的跡象。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曾經連續五年給教堂做義工,後來突然中止,也不再以聖光信徒自居。
「這是絞刑,歌洛卡。你知道這種死法有多丟人吧?雙手綁在背後,身子挺得像一根胡蘿蔔。我應該難過才對,可是實際上現在我心裏非常冒火。要是喬貞不小心讓人給https://m.hetubook.com.com
一刀捅進心臟,那還好說,但是絞刑……再聽聽這個,欺騙國王罪,破壞國家機構罪。這算什麼狗屁玩意?如果喬貞做的事,真稱得上這麼堂皇的罪名,那他們就應該給他戴一頂鑲著鑽石的王冠,繩子里編著金線……」
「你真不該拿這事開玩笑了。不過我知道這是你讓自己腦袋冷下來的辦法。」
「我懂了。」
「這可難說。」
他們沉默了幾秒鐘。歌洛卡已經戒煙很久了,但是她用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左右張望,好像正在找煙葉盒一樣。
「因為這個申請的性質是死刑之前的探監。見他最後一面。」
目標結束了談話,邁起腳步。埃林跟上去,踏過在黑夜中流逝的,所剩無幾的時間。
喬貞在牢獄里。喬貞不僅稱得上一個人;是他最初讓托尼堅信自己做著有用的事。要把喬貞救出來。這不僅僅是他個人的計劃,也是馬迪亞斯大人的計劃。為了救出喬貞,犧牲多少個物件都不重要。
埃林明白自己並不是做跟蹤工作的最佳人選。只有一隻眼睛,而且不夠冷靜,尤其是在當前的心態下。埃林對馬迪亞斯向來不服從,還打過他一拳;馬迪亞斯完全有理由更換執行這項任務的人選,卻沒有這麼做。因為他,埃林才有了為救出喬貞而努力的機會。
對他來說,真實祈禱會的下層成員,正是典型的物件。在秘密集會的時候,他們的面容,手勢,精神——沒有半寸皮膚和人格不是受著誘導的。要混入其中,花不了多大功夫hetubook.com•com。
「絞刑?」她說。
「別想那麼多。我也只是隨便提一下,喬貞現在一定誰也不想見吧。總之……」
「這真是……我早就說過,不再想和你們做的事有任何瓜葛,看看你給我帶來什麼消息。」
「不能讓這事發生。」剛從馬迪亞斯那兒聽來這個消息的時候,埃林說。「不能就這麼算了。馬迪亞斯,你必須做些有用的事。你腦袋裡總該有些點子吧?告訴我,我現在應該去做什麼。」
現在,軍情七處的很多同僚都認同托尼是偽裝的大師。托尼自己不這麼認為。他們誤解了我擅長的事。酒店裡用最廉價的酒獨醉的客人,街邊的流浪漢,靠賭博過日子的小混混,這一類身份是托尼能夠偽裝的。他常常不需要複雜的化妝。他將他們視作物件。物件沒有意志,順著本身的性質以及他人的推擠而移動。他能在一瞬間融入其中,成為物件。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托尼認為這是因為自己和他們同樣低劣。
「至少不用閑著。」
「這是唯一可能的途徑。十天的時間不長,而且議會有可能改變計劃。正是因為情況緊迫,所以你就更不能自作主張。」
「快了。」托尼說。
「冷靜一些,多想想議會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決定。秘密執行死刑,議會從中能得到的好處並不多。民眾看不見,他們能得到的觀眾就只有七處以及教會而已。處決喬貞是一個單方面的警告。如果公開執行,那等於是朝我們正式宣戰,這一點他們還做不到。這就說明事情有迴旋的餘地。」和*圖*書
托尼穿著比自身寬大一號的黑色斗篷,走在小路上。在他身旁和身後,跟隨著五個人——這樣說不準確。他們只是物體,協助托尼完成任務的道具。在托尼眼裡,只有獨立且氣質強烈,才稱得上是一個人。他們不是。
「還有多久能到?」身後的一個人說。
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埃林停下來,後退一步,確保身體隱藏在牆邊的黑暗中。他這樣做,是因為前方的那個人停下來了,和準備打烊的雜貨店老闆交談。埃林沒法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不過很明顯的是,雜貨店老闆因為能在一天工作結束之後和這個人聊天而心情愉快。
聚集人手劫獄,以及勸喬貞自我了結,並不全是用來驅趕煩惱的玩笑話。這些想法埃林只會對她說出來。
「說認真的。」
「為什麼?」
也許喬貞這麼護著他,不完全是瞎了眼。
這是連續跟蹤的第三天。埃林的目標是弄清楚此人在祈禱會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可疑活動。他不知道自己到了明天,是否還有耐心繼續這同樣的工作。他必須強忍住把這人拖回七處揍一頓,逼迫他抖露祈禱會所有情況的衝動。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們繼續走著。目的地是本尼迪塔斯下葬的墓園。
「別告訴伊萊恩。」
「可以申請,但我不想讓你去。」
「把所有我和他照應過的小流氓聚集在一起,劫獄吧。」
「我從來沒這麼保證過。誰又能?我只知道聖光教導我們,不要因為行為的結果,而要為了引發這行為的信仰而接受磨練。」
「不用你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