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赫里。憤怒和擔憂同時佔據鮑西婭的內心,而後者佔了上風。她按住巴薩利奧的肩膀,直視著他。「巴薩利奧,我照他說的走正門,你找機會從別的地方逃出去……」
「我不想道歉了。」她說。「再多的道歉也沒用。那封信里我是這麼說的:希望你留在希利蘇斯,等我回去。這是因為我不想長時間和你分開。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我想你,巴薩利奧。」
「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她可以找到最理性的原因來支持這個決定,比如一旦拿到遺物,極可能會陷入新一輪的麻煩。她也明白,以後也許會為這最後一刻的放棄而產生悔意。但是她不能再等,也不能再要求巴薩利奧等下去了。
這時候,鮑西婭聽見屋外響起一連串由遠及近,然後保持在一定距離的嘈雜聲響。有人在聚集。士兵。她立刻轉過身。巴薩利奧略微朝向窗戶,同樣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最初的雜亂聲音消失了,讓一種在沉默中暗暗躁動著的氛圍所代替;它由許多人無法壓抑的呼吸聲,以及手掌握緊武器的聲音所組成。
「沒有。」她搖搖頭。「沒有什麼值得挂念的了。我們走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們收繳了,不知放在哪兒。」
「我當然想過,還考慮過等你完成任務回來再商量。可是一聽說大主教病得很重,堅持不了多久……當時我心裏很亂,只覺得如果不立刻動身的話,可能就永遠也做不到了。我還擔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託人留話會引起懷疑。離開希利蘇斯之後,我一直沒機會給你寫信……到了米奈希爾,我才做好了談論這件事的準備……」
「怎麼回事,難道他們跟蹤了你?」
巴薩利奧的眼神很冷靜,但鮑西婭知道這和預感得勝的自信並不同。這隻是他在面對危險之時的習慣態度。問題在於,他們要共同面對的並非其拉蟲以及暮光教徒,而是陌生的敵人。
巴薩利奧照做了。鮑西婭背對著他,換掉衣服。這樣做還有一個目的。哪怕只有一秒鐘,她需要在沒有他注視的情況下,確認自己的決心。在目前並不算長的人生里,她很多次選擇獨自離開,忽視那些關心她的人的意願;哪怕有種種理由,這始終是自私的行為,而她無意再為此自我辯護。也許事實就是沒有人可以把她永遠地拴在一個地方——她對日漸熟悉的生活總是會逐漸厭倦。這的確不是多麼值得誇耀的品性;但只要和巴薩利奧在一起,就不必壓抑傾向於冒險的意願。這一次的決定,肯定是正確的。
鮑西婭想說「因為我會回去」。巴薩利奧打斷了她。
「一開始我只是想到,也許這件事和暴風城大主教的消息有關。如果要查明你的去向,就必須往東部走。後來我又有了別的想法。無論什麼原因,你不能和我一起上路,並不是說我不能自己動身。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離開的。假如大主教的https://m.hetubook.com.com事實際上和你無關,假如我沒有得到你的消息,我還是會繼續走下去。這一路上我都在想,為什麼會有人願意離開這些地方,跑到希利蘇斯去?相比之下那兒根本什麼都沒有。」
「廢話。我這就換衣服。」
「入侵者,你有一分鐘的時間,帶著鮑西婭·維斯蘭佐一同從正門出來。時間一到,我們會衝進去。做好接受制裁的準備。」
鮑西婭沒法解釋明白。靠著一股衝勁離開希利蘇斯之後的短暫時間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樣挂念巴薩利奧。直到坐在前往東部王國的船艙中,她才明白先前平緩的心境是一個錯覺——重要的人生決定帶來的莊嚴感,或者說責任心,臨時性地壓制了她的情感需求。為了躲避可能會認出自己的地精或者塞拉摩衛兵,她也花了很多心思,沒有完全屬於自我的時間。她就像一個急於建立功勛的戰士,赴戰場之前對於家人沒有止歇的擔憂感到厭煩,又因前線的激烈戰況而無心回顧,直到一個難得的平靜夜晚才焦躁起來。身處於米奈希爾,已經越過海洋的事實,提醒著她必須抓住最後的表達機會。在信里終於寫下「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使她感到寬慰和釋放,而同時也對自身決定的正確與否產生了真正的懷疑。
「幸好我早知道你的真名,也見過你給那些士兵做臨終祈禱什麼的。暴風城大主教病危,你突然消失,我想到這也許不和圖書是巧合。外面世界的消息傳得實在是快。在米奈希爾,不管我走到哪,都聽到人們談論本尼迪塔斯的教女回到暴風城之類的事。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想法沒錯,而且要找到你並不難。你本來的身份比我猜測中還要有意思多了,鮑西婭。」
「想。」
「當然是離開這兒,總不能等到天亮。你還沒有非要處理的事?」
鮑西婭緊緊地抱住他。
「那就好。」
「是。我帶著原來的身份回來暴風城,讓很多人不高興。」
屋外傳來的高聲喊話打斷了他。
「沒事了。我就在這兒。」
「就像在希利蘇斯一樣。」
「沒關係。可能根本用不著。實在必要的話,搶一把就是了。」
「我怎會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
鮑西婭停住了。大主教留下的遺物。一直在她心裏纏繞不去的東西。也許其中有父母留下的珍貴痕迹,也許……
「那麼動身吧。」
「這有什麼難的,沙漠上有路標和門牌這種東西嗎?不過,聽說這些人是強行關著你。」
「沒了,只剩下一些傻話。我還說這個地方不適合你,看來我弄錯了。你連這屋子都能找到。」
證明她心情的信件,看來是永遠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做出第二次表達。她知道,這一切確實都可以避免。她沒有從巴薩利奧的神色里看到太多責備。這未必是好的跡象。
「他們包圍了屋子。看來是一個圈套。我說怎麼今天夜裡的守衛變少了。」
「巴薩利奧,外面……」
「和圖書入侵者,」尼赫里再次警告。「你還剩下三十秒。」
「穿這一身可不方便。」他說。
「這樣做沒什麼意義。既然他們已經有所準備,後門說不定有更多的衛兵。更何況,我說過今晚要帶你走,你也答應了。要冒一點兒險,是預料中的事。」
「我在米奈希爾的時候寫的。我……我想解釋發生了什麼。想讓你放心,因為我會……」
鮑西婭曾想象,如果巴薩利奧留在希利蘇斯等待她,那麼一旦兩人再會,解釋這一切變故的緣由對她來說將十分尷尬,充滿無法擺脫的懊悔。然而現在這一幕,則更讓她為難。她從來沒設想過他會追到暴風城,出現在這棟房子里。不管怎樣,這件事帶給她的驚喜大大壓過了消沉的情緒;她必須鎮定下來,以免這從未期盼過的夜晚隨著她的思維一同陷入自責的泥沼。他已經站在面前了,至少別讓他覺得我不高興。
「明天,我……」
巴薩利奧一向都過於誠實。這段話使得鮑西婭心裏一陣刺痛,卻沒辦法生出抱怨。他說得沒錯。既然她本來就沒指望他會找到這兒,那同樣也就沒理由期望他一直留在希利蘇斯。沒有她在身邊,巴薩利奧也不會徹底失去值得追尋的目標。在鮑西婭內心深處,仍然有著像即將融化的冰片一般微小而脆弱的另一個自我,渴望聽到這樣的話——我不能沒有你。我是為了找到你才離開的。就算今天沒有找到你,我也永遠不會放棄。讓她害怕的是,也許正是這另一個自我,以和-圖-書其殘酷的任性和天真傷害了巴薩利奧,將他的付出視作理所當然。
「為什麼都過了海才給我寫信?你知道它多半寄不到我手裡。要是想讓我放心,怎麼不在要塞託人給我留話?」
「你的劍呢?」
「信里還寫了什麼我該知道的?」
「這可不是什麼冒點兒險!剛才喊話的人是暴風城軍隊里的大人物。我十多年以前就認識他了,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但是你……」
「信?你給我寫過信?」
「巴薩利奧,你先轉過身吧。我可不想讓你在這時候產生什麼奇怪念頭。」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
「冷靜些,鮑西婭。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共同完成的任務嗎?要燒掉蟲巢,卻讓其拉蟲給包圍了。還有別的很多情況都比現在危險得多,更不用說在佐拉蟲巢里殺了一整天的那次。只要腦袋靈活些,就不會有事。你想和我一起離開嗎?」
「別說了,快轉過去。」
——我剛剛才說過,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什麼?」
「你就這麼獨自上路,我真的很擔心,也很失望。我們說好了,你準備行李,等我完成任務之後回來,再一起出發。我花了很長時間琢磨自己有沒有做錯什麼。」
「那麼,你……收到我的信了?」
鮑西婭鬆開手,走到衣櫃前,選出一套適合行動的衣物,扔在床上。當正要除去睡衣的時候,她說:
「我只知道,如果今天晚上不動手,那麼也許就沒有機會了。不管怎麼說,這些傢伙比暮光教徒精明得多。鮑西婭,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