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破浪
第九十五章 他們走過低地,後來又返回高地(八)

鮑西婭看見尼赫里握著戰錘走過來。她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麼了;所以當巴薩利奧讓她退後一些,她只能照辦。他持劍迎上去,並沒有回頭看她。她意識到,也許這是巴薩利奧發泄不愉快的方式。在希利蘇斯,兩人真正相戀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忽略她的意見,獨自選擇危險的方式——直到現在才破了例。
鮑西婭站在巴薩利奧身前。「尼赫里,」她說,「讓他走。他只是想找到我而已,別的什麼都沒做。我會解釋清楚的。」
「在新的大主教上任之前,一切事情都必須解決。包括七處的事情。包括你曾經見面的喬貞。」
「我覺得……和我們無關。而且你已經在眼前了……」
「為什麼我一定要這麼做?」
關於離開的原因,她在撒謊。
也許是三十秒,也許是一分鐘,對鮑西婭來說都是毫無區別的長久折磨。中止她的思維,讓她睜開眼睛的,是從四周傳來的另一種喧鬧,包括急促的腳步聲和高喊。她看見尼赫里單膝跪著,身體僵硬,戰錘落在旁邊;巴薩利奧左腳踏著戰錘的把柄,蟲骨劍刃貼著尼赫里的脖頸右側。士兵們就要湧上來;尼赫里抬起右手,阻止他們。
「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
當下的確不能傷害他們倆其中任一個。尼赫里並沒聽清他們的交談,但鮑西婭顯然精神變得不穩定,完全失去了剛才主動站在巴薩利奧身前的勁頭。哪怕不是考慮到她,尼赫里也不打算就此讓士兵一擁而上,殺死巴薩利奧。這個人一定可以告訴他,鮑西婭到底經歷了什麼——自從那場使用木劍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比試之後,就一直環繞在尼赫里大腦中的問題。
「因為我不信任你。不過,既然議會已經下了命令,我就必須服從。我可以相信你沒有犯過叛國罪,但是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根據今晚的行為,你到底有沒有資格接受大主教留下的東西。」
「也許是和我無關,但是我等待一天沒關係,鮑西婭。我們有的是時間。」
「那麼,沒有別的勢力或者組織干涉這件事?」
「行了。我跟你們走。」巴薩利奧把劍拿開。
鮑西婭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她原打算橫下心,拋棄一切可能的麻煩。
這一次,他是真正地在責怪她了。方才兩人在卧室中,他也沒有表現出當前的激動。他的眼神充滿煩惱和不解,但是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讓真正的怒氣所代替。
「巴薩利奧,我認為你並不屬於任何正規軍隊……回答我一個重要的問題,你到這兒來和鮑西婭·維斯蘭佐見面,是不是出於個人目的?」
「他會……怎樣?」
「明天……我要領取大主教留給我的遺物。」她終於對他開口。至少不能由尼赫里來說。
為什麼
「沒有。」
「你有解釋的機會。在我確認不會有意外發生之後。」
後來,鮑西婭回到卧室,關上門,坐在床上。她發覺那套換下來的睡衣還扔在旁邊。就在除下它的時候,她還在想:不再犯錯。

「巴薩利奧。」
「絞刑。」
「不,我……」

她沒辦法和-圖-書看下去。她轉過身,閉上眼睛,蒙住一邊耳朵。完全隔絕武器互相撞擊的聲音是不可能的,然而她的大腦讓更多來源不明的噪音佔據了。
尼赫里看出了他的苦惱。「看來你們只是一時魯莽才做出這決定,」他說。
不要懷疑我
「不重要?他是養育你長大的人,他留下的東西不重要?那你當初又是為什麼不聲不響地離開我?」
為什麼我
尼赫里明白,巴薩利奧在挑撥他使用武力。也許是逃跑計劃的一部分。鮑西婭又說了些話……大概是在勸服他,不過看起來沒效果。要奪走他的武器,同時盡量不製造雙方傷亡……還有一個辦法。也許會冒一些險,但沒有理由不成功。尼赫里先前報出了名字,巴薩利奧並沒有特別的反應,看來是從未聽說過——這倒也解釋了他當前的勇氣。尼赫里要讓這個拿著奇怪武器的人明白,不早些放棄抵抗,反而妄想利用當前局勢,是多麼無知而愚蠢的事。

士兵們帶走了巴薩利奧。至於有沒有取走他的武器,鮑西婭沒看見。其他一些衛兵和僕從湧上來,把她送回屋裡。跨進大門之後不久,尼赫里叫住她。她回過頭。她能隱約看見主教右邊額角的血痕。雖然事情解決了,但他仍然有些惱怒和尷尬;畢竟過程和預料中不一樣。

「巴薩利奧。」她轉過身,左手放在他的右臂上,看著他的眼睛。「目前就照他……」
鮑西婭幾乎就要忘記,巴薩利奧是希利m.hetubook•com.com蘇斯的土生子。在熟悉她之前,他擁有並且珍視的只有整片沙漠的歷史,以及沙漠生存者的共同意志。從探望水晶谷的墓群,再到方才無論如何也不忍拋下紫色的蟲骨劍,就能看出養育者遺留的事物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何塞,以及拉霍爾——哪怕對於後者,巴薩利奧未必會承認——他們永遠都是他最深層信念的來源。不因鮑西婭的突然離去而發怒,正是由於他以為鮑西婭能夠理解和分享他的心境:對養育者和傳授者的敬重。如果是為了這麼重要的事,不得不突然離開,那他能夠諒解。如今她的言語,不僅讓他的體諒失去了支撐點,也在兩人之間從未注意到的區域製造了裂痕。
「我再重複一次。」尼赫里抬高了聲音說。「鮑西婭目前不能離開。而你,巴薩利奧,希望你和我們走一趟,回答一些問題。雖然闖進了屋子,但你沒有傷害任何人。鑒於情況特殊,我並不打算處罰你。請放下武器,避免生出別的事端。」
「明天就能拿到遺物,你卻打算就這樣和他離開。」
鮑西婭並不是妄想。她能從他的眼裡看見這一切變化。
除此之外還有更糟糕的事。
「議會?沒人告訴我這是議會的決定。」沉默片刻之後,鮑西婭說。
尼赫里觀察了一下陌生人手中的紫色利刃。他不能準確辨明製造它的材質,也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形狀;而他一向認為自己見過所有在戰場上得到實際應用的武器。陌生人的氣質和身形都表明他久經戰鬥,因此這把武器不會只是噱頭。尼赫里故意減少一些守衛,只是為了引誘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出現,卻沒有想到他立刻利用這機會進入了鮑西婭的卧室,則說明他毫不遲疑。他的眼神充滿挑戰意味,卻並不兇惡,也沒有絲毫將領式的自負;那隻表示他忠於自身因艱苦磨練才擁有的力量,並且在任何人面前,任何環境之下,都不會怯於將它展示出來。從鮑西婭放在他身上的手指——雖然只是不大用力地輕覆著——以及她的眼神,尼赫里能看出依賴和擔憂;兩人的關係十分明白。陌生人對她此刻的依賴和請求並沒有明顯的回應。一個非同尋常的戰士,尼赫里想。雖然陌生人不至於會安全逃脫,製造一場混亂卻是有可能的。能最終捕捉入侵者是好事,但如今在大主教競選的實際過程中,他不希望手下精銳士兵出現傷亡。他們無一不是虔誠的聖光信徒。
她用手掌遮住雙耳,哭了起來。
「我來把她帶走。」
「跟你走沒問題。這把劍我要留在身邊。」
「入侵者。」他說。「看來你很敬重手中武器,不打算輕易拋棄它。我佩服這一點。從立場上來說我們是敵人,但這並不表示有必要互相殘殺。我是尼赫里·查洛斯圖,聖光大教堂主教,暴風城西瘟疫駐軍總指揮。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說遺物不重要。那麼巴薩利奧再如何率直,也難免會想——
「不,那不重要……」
「……你還想說什麼?」
「那就自己來把它取走。」
「他說的事是不是真的?」巴薩利奧對鮑西婭說。「你告訴我在這已經沒有什麼好挂念的了。」
「入侵者。」他說。「把武器放下,然後表明身份。」
為什麼和_圖_書
「抱歉,這不現實……」
一隨著巴薩利奧走出正門,鮑西婭就覺得根本沒有可行的脫逃計劃。士兵太多了。在月光難以顧及的黑暗角落,也能看見盔甲金屬表面的反光。空氣中充滿著同時預示侵略以及嚴守的冰冷氣息。更重要的是,尼赫里在指揮著他們。他站在前方隊列的中央,看了鮑西婭一眼,然後把注意力放在巴薩利奧身上。起初鮑西婭認為會從尼赫里的眼中看到輕蔑,但很快發覺那是極其謹慎的觀察。
看著巴薩利奧的眼睛,鮑西婭的手指開始顫抖,慢慢地從他手臂上滑落下來。在開始覺得呼吸很難受的那一刻,她理解了巴薩利奧從最初的鎮定——彷彿完全沒有受到傷害——轉變為當前態度的原因。
巴薩利奧

「這也是為了她好。我相信,她一定不會願意看見你受傷。」
「我記得你是最不願意讓我得到遺物的人。」
「我明白了。非常遺憾,我不知道鮑西婭有沒有把情況和你說明白,她暫時還不能離開暴風城。她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須完成。」

尼赫里明白過來,再三強調放下武器,引起的只是反效果。巴薩利奧此刻態度也不像是要保護鮑西婭;他一定已經知道,她必定是安全的。他在利用這一點。
她沒有把話說完。面對敵人不做出反抗,反而把何塞留給他的蟲骨劍放下,對巴薩利奧來說將是陌生的體驗。他皺著眉,緊握劍柄的右手沒有絲毫鬆懈的勢頭。鮑西婭不知道他否還在考慮逃脫的計劃;她只希望他不要衝向尼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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