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鮑西婭。但我還是不應該留在暴風城。你現在的想法是不是還和原來一樣,願意和我一起去見見別的地方?」
「很多年以前大主教告訴我,你是一個不容易教育的孩子。聰敏,學新東西不費力氣,但缺乏集中力,以及對莊嚴事物的敬重。正因為如此,他並不期盼將你培養成真正的聖職者。說實話,從那時候開始,我對你的印象就很不好。你是他的教女,這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幸運,應當承擔相應的責任。但我不能當面說出這點,因為大主教認為這是他對你太過溺愛造成的。這就讓我很矛盾了。你應當不會有膽量前往希利蘇斯才對,更不用說在那裡長住。」
「他不會受到任何處罰。我向他了解了許多事。關於你們在希利蘇斯的經歷。」
「他就是你們暴風城一整支軍隊的總指揮?」他說。
「你說得對,這裏不太適合我。至少目前我還不太習慣這麼擁擠的地方。雖然尼赫里給我安排了臨時住處,但我打算馬上出城。」
留下這句話之後,尼赫里和公證人一同離開房間,鎖上門。
巴薩利奧離開后,在尼赫里的注視下,公證人將遺物——托在墊子上的木盒,以及一把鑰匙帶進屋子裡,放在鮑西婭身前的桌面上。閱讀必要的法律文件后,他揭掉盒子上的封條。
「……你不願意等我了?」
「無論如何,只有你才能親眼看到那些遺物。我必須警告你,假若遺物中有能夠影響大局的東西,這一次不要再和-圖-書放下責任。」
鮑西婭坐在客廳里。尼赫里走進房間,坐在她對面。直到他開口,她才抬起頭來。
「西瘟疫駐軍。那兒所有的事都歸他管。」
「他不像是能在短時間內編造大量謊言的人。更重要的是,我有證人。我認識一位軍官,曾經在希利蘇斯參与了兩年的戰鬥。他見過巴薩利奧,告訴我他是那兒最優秀的雇傭兵,還是所謂的土生子。這些事我本應寫信給要塞指揮官瑪爾利斯來求證,但時間緊迫。我可以相信巴薩利奧說的話。你們是戀人,戰友,你曾經答應會和他一起周遊艾澤拉斯各地。」
鮑西婭坐下來,看著棕色的盒子以及暗銅色的鑰匙。尼赫里一行人不僅是離開這房間而已,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表示他們走出了整棟屋子,周圍立刻安靜下來。還不僅如此。手邊的桌子,身後的沙發,牆角的雕像,不遠處的窗帘,一切都失去了製造聲音,或者與聲音產生回應的能力。陽光並不是將外界的訊息傳遞進來,而是形成了隔絕的屏障。屋外偶然的行人漫步,樹葉飄搖,車輪滾動,和坐在屋內的鮑西婭彷彿完全處於不同的大地上。
最初,她的父母並非住在暴風城。他們是通過教會的信徒筆友會和本尼迪塔斯認識的。當時的本尼迪塔斯是一個前途光明但是生活困難的神學生,維斯蘭佐夫妻自願資助他。後來,她們搬到了暴風城,生下鮑西婭,也開始了和本尼迪塔斯的正式接觸。雖然住在同一m.hetubook.com•com城市,他們仍然會常常通信,以補償沒法見面的日子。
這些並不是遺物的全部。信堆的下方,出現了一張薄木板,把盒子分為兩層。鮑西婭將整理好的信件放在身邊,移開那層木板。她皺起眉頭。她將右手食指放進去摸索,感受到的是未曾預料到的陌生和遙遠。
「你總是會留下痕迹的。你和你的劍。」
「找我?要比我找你難得多。」
將它打開的一瞬間,鮑西婭知道自己預感成真了。那是一封信。信封表明收信人是本尼迪塔斯,寄信人是她的父母。她將它拿出來,發覺下面是另一封。因為緊張感的突然消失,她不打算把它們一次性全部拿出來。她有時間。她要慢慢地讀。
鮑西婭雙手託了托盒子。重量比不上同等厚度的書本,而且大多來自於盒子本身。這點發現,奇怪地讓她心裏平靜了不少。她將它放回桌面,用鑰匙插|進鎖孔。
「好吧。」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巴薩利奧說。「不過要是時間拖得太久,我先走一步,那可別怪我。」
終於要面對這一刻了。經歷了許多波折——無論是自身,還是別人的原因——鮑西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盡量讓呼吸聲放平緩。在等待著的人遠不止是她。教會在等。巴薩利奧在等。安息在墓園中的本尼迪塔斯,在等。最漫長而艱難的等待,則屬於木盒子中的一切——並非是本尼迪塔斯病重之時,它們從更久遠的過去進入塵封。長久封閉在黑暗中www.hetubook.com.com,並不會使它們沮喪;因為它們不是贈品,而是遺物。它們不必隨著原有主人的靈魂一同消失;它們即將和光亮以及人的注視重逢。
「這次不一樣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瞞著你。」
他走到她面前。和那天夜裡不同,這是她長久以來初次在明亮的光線下看見他。
「你打算參加正規軍?」
「那我大概也能管一塊地兒才對。」
「你願意相信他?」
在閱讀部分段落的時候,鮑西婭發現自己微笑了。她原以為海蘭是唯一有資格教導本尼迪塔斯的人。看來她的父母在這方面是先驅者。這些字跡並沒有在她心裏喚起多少過往記憶——它們大部分寫作於她出生前——但她還是能感到平靜的親切。當然,也不免少許嫉妒。
巴薩利奧靠近一些,攬住她的腰。
尼赫里出了屋。鮑西婭站起來,右手撐著沙發邊緣,略微轉過身,直到看見巴薩利奧走進屋門。
「那麼這樣吧,這樣。你在暴風城留一天,最後一天,就在尼赫里安排的地方。這一天內,我肯定已經知道該為遺物做些什麼了。我會把所有情況告訴你,我們再好好商量以後的事。別急著決定。」
當巴薩利奧說出也許會先走一步的時候,鮑西婭儘力使自己鎮定。根據巴薩利奧的性格,這不會是玩笑話。不過她也明白,這同樣不是暗示他打算和她分開。這番對話中沒有提到她的錯誤;看來巴薩利奧不想在同樣的問題上繼續責備她。正是這坦然的態度,讓https://www.hetubook.com•com
鮑西婭產生了不安。也許這並不說明他完全諒解了她,而只是他不再那麼關心。他們的未來有了更多的不確定要素。鮑西婭發覺內心之中那個促成過往錯誤的自我,在期待著一場爭吵。她將它壓抑住,並且從巴薩利奧那兒借來類似的態度回應他。巴薩利奧的想法很直接,他不能忍受暴風城的麻煩事,所以也許會獨自上路。那好。你先走一步,我趕上去就行。無需太多的揣測,不要把事情看得太沉重。我想和你在一起。僅此而已。
「鮑西婭·維斯蘭佐。記住我都說過些什麼。」
「有了前面一件事,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弄清楚自己的打算。拿到了遺物,事情也許會有變化,你自己也這麼說過。」
「讓他爬到這一層的是軍事指揮能力,不是單打獨鬥。不過我知道你是在胡說。」
「那麼……」她說。「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假如你真的這麼做……那麼這一次就輪到我去找你了。」
「嘗試一下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最後一封信,寄自她父母隨後犧牲的戰場。他們極少提到戰爭,而是詢問女兒的近況,並且囑告本尼迪塔斯不要因為擔下這責任而太過緊張。鮑西婭讀過之後,雙手捏著信紙邊緣,讓它平放在自己的膝上,就這樣繼續看著它好一會兒。
「因為別的地方更糟而已。巴薩利奧怎樣了?」
「不要太樂觀了。你一定是從聖光信仰的角度去理解的。事實大概簡單得多。」
「你和巴薩利奧有十分鐘的交談m.hetubook.com.com時間。然後,我會把遺物帶進來。當你打開那個盒子的時候,這房間里不會有其他人。記住,無論發生過什麼,目前我可以認同你的內心是純凈的,但不要做出任何會使我改變看法的愚蠢行為。」
「沒錯,但我想到別的地方去,這也是我們最初為什麼決定離開希利蘇斯。我不會放棄這個打算。」
「我從未想過,你竟然會逃到那樣的地方去。任何人都不會想到。」
「我不知道能不能拿了遺物就立刻動身。不過,我們之間的承諾,實際上不就是我們一定會在一起嗎?」
「也許對他來說沒有必要。畢竟他已經當眾打敗了我……大概這就是雇傭兵的行事邏輯。他說了一件對你非常有幫助的事。因為希利蘇斯缺乏牧師,你不止一次給瀕死的士兵進行臨終祈禱。無論知不知道這件事,我都必須遵照議會的決定把遺物交給你,但這讓我更容易接受事實。哪怕經歷棄教,逃避兵役,八年的消失,大主教仍然願意信任你,這一定是有理由的。你在希利蘇斯的經歷,也許就能說明這點。」
她看著他,沒說話。
尼赫里站起來。
年輕的本尼迪塔斯專註,虔誠,然而態度激進,對周圍環境和年長學者的不滿往往滲透到信件中。維斯蘭佐夫妻無意和他爭辯;這必然會掀起他的反抗心理。他們只是安慰和支持他。根據字跡,信件有時候由丈夫,有時候由妻子下筆,不過其內容表明幾乎每一封都凝聚了兩人的共同意見。
「不。我是在胡說。」
「他竟然一點都不防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