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至少……」她停頓了一下。「算了。這是你們倆的事。而且我怎麼對你生氣也沒用。我早就知道你們倆之間已經彆扭很長一段時間了。」
自從那天夜裡草地上發生的事之後,他和舍爾莉經歷了一段較為疏遠而尷尬的日子,但最近兩周見面又開始頻繁起來。雖然對當天發生的事始終不談論,表明傷痕仍然存在,但喬貞知道他倆之間從未喪失互相接近的期望。也許對通常靦腆而膽小的舍爾莉來說,非要冒著引發新一陣苦惱的危險去談論那件事,還不如靜靜地等待著它的壞影響漸漸消失。這實在不是分手的正確時機。她不想讓他離開。他只說自己必須去暴風城;而且這件事沒有重新考慮的可能。
「我不知道。軍情七處聽起來是個有些可怕的地方。」
「你快要結婚了。不要半夜待在其他男人的房間里。」
「你知道他喜歡稱呼我什麼嗎?海螺女孩。」
剛才,在給她開門之前,喬貞往桌子里藏了一件東西。那是某一次和舍爾莉約會的時候,請畫師給她畫的小幅肖像。他仍然點著燈,就是在考慮著要不要把它帶上。
「你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你可以出去了。」
「害怕什麼?」
年輕人離開后,潘索尼亞離開辦公桌,走到窗戶邊。對大部分暴風城的人來說,這會是稍顯陰冷的一天。但他覺得這樣正好。他有很多重要的計劃在進行著;從來沒有,今後也不會有人能夠插手。
——當然,也許這隻是期待引起的錯覺,潘索尼亞想。畢竟他對她承諾過,好好照顧這曾經的孩子,讓他得到應有的生活。
「你該去睡覺了。明天要……」
安提福斯夫婦離開米奈希爾的那天,喬貞將他們送上了船。也許就是在那一刻,喬貞覺得自己必須離開了。狄恩說成為一名七處探員,必須服從命令,但是只要表現出能力,那麼在具體工作程序上就有很大的自由。安提福斯認為喬貞的生命曾經遭到控制hetubook.com.com
;他不想追究這件事——畢竟完全沒有途徑——因此他嚮往狄恩描述的前景,哪怕他並不追求自由這個字眼。當他做出這決定的時候,心裏仍然對那一夜的事充滿懊悔;這懊悔不僅出於傷害了舍爾莉,更因為他發覺自己仍然難以面對一些不快的回憶。也許在米奈希爾的這幾年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改變。如果有辦法將下決定的那一瞬間,轉移至為是否帶上舍爾莉的畫像而猶豫的此刻,那麼結果會有所不同。但這隻是毫無意義的想象。
那麼……
門打開了。喬貞看上去不太歡迎她的來訪。
「什麼?……我還以為我們已經不談這個了,喬貞。」
「……到那時候,我是不是又變成了你的僱主?」
「他只是答應看看我。」
一天上午。軍情七處大樓頂層。
「讓我進去。」
「不知道。別的吧。新鮮一些的。」
「晚安。」
「……別說這樣的話。」
「這整件事。來得這麼快。」
達莉亞明白,她暗地裡在期待喬貞能用言語使她平靜,而喬貞的確在朝這個方向努力。這樣是不公平的,因為喬貞實際上並不知道她害怕的真正原因。
「訓練結束之後,你為七處工作,而我應該已經成了他的妻子。然後再過幾年,他成了七處的首領……」
她坐起來。聽不見海浪的聲音。沉默的月光避開她,小心翼翼地照射著牆角的兩個旅行箱。這是她親手篩選之後的結果;原先僕人們替她準備的行李有六倍之多。他們認為更多的東西能證明她的身份,但她要去的是一個原有身份已經不再重要的地方。更何況,華頓家族實際上早就不存在了。父母親當年救下的並非讓姓氏得以承續的權利,而只是她個人。
「那麼,以後你們……」
她不打算把它帶上路。
達莉亞心裏再次產生坦白的衝動,但是不可能繼續說下去。兩人決定在一起之後,狄恩寫了一封信,詢問父親是否能將這名女孩https://m.hetubook.com.com帶回暴風城。收到了言辭肯定的回信,狄恩難以抑制興奮,將信件拿給達莉亞看。達莉亞當然認得那是誰的字跡;她必須將當時自然生髮的恐懼掩飾成愕然。「這真是太好了,」她這麼說著,同時抱緊狄恩,下頜擱在他的肩膀上,讓他沒法看見自己的表情。
「是的。」
達莉亞登上樓梯;喬貞關上門,聽著她的腳步聲逐漸消失,然後坐回床邊。
「無論如何,你沒什麼好怕的。」
達莉亞四處張望。在這裏要做到這一點,只需輕輕擺頭就可以。屋子裡的擺設,至少比她當年和父母在逃亡時期住的小棚屋要豐富一些。
「我一定要去接受訓練。」
「那你該去睡……」
「隨你怎麼想。」
達莉亞轉過頭看看喬貞,笑出了聲。
「肖爾大人。」在屋子中間站定后,年輕人說。
「我該回去了。」
「她不該這樣想。」她說。
「我和她說清楚了。」
她走出卧室。在這大屋裡,她總是能聽明白自己的腳步聲。平日里僕人們走路都盡量輕,從天花板,到樓梯,壁爐,存在著的只有達莉亞自己踏出的迴響。這一整棟大屋子曾經屬於華頓家,如今是她一個人的,但她從未真正需要眼前的每一塊牆磚,每一張地毯,每一座燭台,更不用說那些高高懸在頭頂,幾乎永遠不會有人觸及的閑置空間。有時候她覺得這屋子是一座劇場,而她是唯一的演員和觀眾。
畢竟,這是誰也沒法預測的事。
「你怎麼老想把我趕走?睡覺,睡覺。要是誰說的話讓你煩心了,你要麼說別人蠢,要麼趕別人去睡覺。我真是受夠了。」
「我有些害怕,喬貞。」
「說清楚?什麼事?」
「沒這回事,明天不用早起。我們中午才出發。」片刻后,她意識到了什麼,繼續說。「我打擾你了嗎?如果你要休息的話……」
「你也會害怕嗎?要不,擔心?要去那地方接受訓練。」
「我沒興趣和他說這www.hetubook.com.com些事。」
「父親大人,我把他帶來了。」
「是。」
「晚安。」他說。
「沒什麼好擔心的。據說每年的學員都會有上百人。」
「我……我想打你,喬貞。這樣對她太殘忍了。」
「沒多少可拿的。」
你是嗎?
喬貞側過身;達莉亞進了屋。這裏非常低矮,燭光能在天花板和地面同時造出一個人的投影。頂部稍微高出地面,在東邊牆壁的最上方有一扇鐵柵式的小窗。
「你不明白。」
小時候,父親曾經給達莉亞講過一個童話故事。一個小女孩和她的父母乘船出海,途中遇上暴風雨,風浪把女孩打進了海里。女孩醒來后,發現自己孤身處於一個陌生的海灘上。她心想父母肯定遇難了,於是大哭起來;哭聲招來了荒島上唯一的居民,一隻巨大的食人魔。食人魔沒有吃她,而是讓她整天干苦活,打掃自己在山洞中的宮殿。食人魔脖子上總掛著一個有著淺黃色條紋的海螺,它對女孩說,如果膽敢碰這東西,就吃了她。有一天夜裡,女孩趁食人魔醉倒了,偷走海螺,鼓起勇氣吹響了它。原來這是一個法術道具,其中囚禁著藍色水滴凝聚而成的精靈。精靈殺死了食人魔,並且為了報答女孩,在海中捲起風浪,引導小女孩父母乘坐的船在這小島靠岸,一家人終於團聚。達莉亞非常著迷於這個故事,然而在多次聽父親講述之後又十分害怕,因為這聽上去會是可能實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暴風雨和海浪對她來說都不陌生。為了安慰她,父親給他買來了這個海螺,說它和故事中的海螺擁有同樣的效力。哪怕作為小孩子,她也從未相信這樣的說法;但是比起這一棟房子,它更像是父親真正留給她的東西。
「我們不會再聯繫了。」
「我想是的,肖爾大人。」
「既然是你們倆共同決定的,那麼就是好事。」
「你就是喬貞?」
「你……和舍爾莉現在怎麼樣?」
「你沒收拾行李?」她說。
「他和和_圖_書我提到過。因為你不肯告訴他那個海螺的故事。」
「沒必要想這些問題。」
「讓他進來。你在外面等著。」
我用我的辦法,提供足夠的機會。結果由他自己去爭取。
「那是以後的事。」
「反正想讓我現在徹底說服她,也是不可能的。」
潘索尼亞坐在辦公桌后,看著兒子走出房門,而另一個站在門外的年輕人擦過他身邊,進了屋。
沉默片刻之後,達莉亞繼續說。
「什麼?」
達莉亞坐在床邊。喬貞拉過一張椅子,在她的前方左側坐下。
「現在你安不下心,睡不著。但只要上了路,你很快就會明白沒什麼好擔心的。」
兩個月之後的一天夜裡,達莉亞躺在床上,用右手背遮住額頭。她晃蕩掛在床邊的小腿,腳跟使勁踢了踢床鋪邊緣;沉悶的聲響回蕩在房間里。要是在往常,管家或者侍女就會來敲門詢問女主人出了什麼事,但是今天誰也沒來打擾。
達莉亞看著他。
「這是你單方面決定的吧。」
「喬貞,千萬要告訴我這是你在開玩笑。哪怕是這樣,這還是我聽過的最爛最尷尬的笑話。」
她站起來。
「你怎麼樣?」喬貞說。
他送她到門邊。
「我要想。因為也許以後我們會慢慢疏遠,沒機會這樣聊天了。」
喬貞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達莉亞繼續說。
「你還是太緊張,達莉亞。」
「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懶得說服她?因為她覺得我是為了追隨你才去暴風城的。」
「我說你準備好沒有。」
「狄恩探員認為你潛力不錯。但在有機會表現這一點之前,你必須先通過學院的訓練。我希望你已經有所準備。」
「你是嫁給狄恩,不是七處。」
潘索尼亞已經見識過太多要來七處效力的新人。他們通常都儘力鎮定,希望顯出自信,而又不過分熱切。也有不少人很難掩飾直接面對他的緊張,甚至是恐懼。極少數人會表現出野心,彷彿從第一天就開始考慮自己遲早會是這房間的主人。潘索尼亞覺得眼前的
和-圖-書人有一些特殊:他顯然是一個堅定的人,但卻顯得太平靜了。無論出身如何,願意來到七處,都必然懷著一些期望,無論是效忠還是贏得聲名。眼前的人缺少這種急於表現自我的自然流露。
「我是。」
「結婚可不只是我們兩人的事。」
「你知道,緊張也可以是高興的表現。」
「我才開不了口。把那東西留在身邊只是習慣。我不希望他把我看作小孩子。」
「什麼事?」他說。
「那還想從我這裏聽到些什麼?」
離開大廳,來到通往僕人房間的走廊上,然後轉進一道朝下的樓梯。這裏通往地下室,喬貞住的地方。達莉亞走下樓梯,來到那扇布滿溝壑以及刻痕的木門前。淡黃色的微光從旁邊以及下面的門縫裡透出來。他在裏面,而且醒著。她敲了門。
達莉亞點了點頭。「算是吧。」她說。「狄恩告訴我,暫時不會有太大的地方讓我待著。如果少了什麼東西,暴風城又實在找不到替代的,那讓人送過去就行。」
一個過於自大且自私的想象。
達莉亞沒有離開。她望著右側的燭光。
「當然。」
達莉亞說得沒錯;他也很緊張。甚至可以說,害怕。喬貞能對自己承認這一點。人們為了抗拒這種感情,燃起火炬,握住利刃。而他要做的,首先是離開米奈希爾。在隨著匪徒們四處流竄的那幾年,考慮未來是一件虛妄的事。但他現在能給自己一點時間,去想想以後的日子會是怎麼樣。
「其實你也有些緊張,對吧。我進來之前,這蠟燭就是亮著的。」
「不。這是你的地方。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當初也不該說給你聽。你不要告訴他。」
至少在當前,睡覺是不可能的。達莉亞也不願就這樣瞪著眼好幾個小時,然後在隨著清晨來臨的睏倦中陷入多夢的短暫睡眠。那會多消耗她一個白天來恢復精神,對出遠門來說是很不利的,更何況她希望自己盡量以清晰,積極的態度來面對即將開始的一切。
「聽說他父親很快就回信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