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開玩笑吧?舍爾莉,你做了多少年酒店老闆娘了,竟然還會犯這麼老套的錯誤。傷得深不深?算了,你去擦擦藥什麼的,這裏我來。」
「不……不好意思。」
「對。」
「雖然我不那麼清楚實際情況,但是父母對孩子的怒氣不可能持續這麼多年的。再說,他們當時只是想強迫你結束那種遊手好閒的日子吧。他們肯定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意外。很高興。當然,以他的方式來表達。」
後來,他找到了一個小村子。雖然沒有離開山脈,但是在確認這裏的村民和自己的家鄉沒什麼往來后,埃林就暫時留下了。一對兒女不在身邊的老夫妻給他提供住處和食物,他則幫著做家務,管理牲畜。一個月之後,他偷拿了這家人二十個銀幣,留下一封道歉信,繼續上路。他在信里說以後一定會回來報答。
「你們倆有沒有計劃?」
「很多年前,他和我分手的時候,說希望我以後過得幸福。當時我覺得這完全是一句空話,因為我已經成了世界上最傷心的人,再也沒有可能……反正就是小女孩會想的那些玩意。那時候,我實在是沒辦法用同樣的話祝福他。現在,我有了關心我的丈夫,能幹的孩子,酒店的生意也一直不差,這樣看來他的話算是成真了。但是……」
「別激動,坐下來。冷靜些。」埃林輕按她的肩膀,讓她坐回去。「現在除了馬迪亞斯和醫生,誰也不能見她。她剛剛才醒過來和-圖-書,情況怎麼樣還很難說。」
「不用太擔心,舍爾莉。我可是給他帶去了兩個天大的好消息,在這之前他還是一個死刑犯,氣色也不至於太糟糕。他有什麼挺不過來的。」
「除了家人,這會是埃林·提亞斯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個留給其他女人的吻。好好保存。」
手中的幾個餐盤掉在廚房地面,摔碎了。舍爾莉瞪大眼睛看著埃林。
「那麼你也沒有……」
舍爾莉離開廚房。埃林發現有一塊盤子沒打碎,只是崩出了小缺口;思索一番之後,他還是把它和別的碎片一起扔進了垃圾桶。過了兩分鐘,舍爾莉回來了,右手中指簡單地包紮了一圈。她在凳子上坐下,以專註而又困惑的眼神望著前方。片刻之後,她突然站起來。
「……我去洗手了。」
「嗯……看來喬貞是肯定不能到場了。你真的不打算邀請你的家人嗎?」
「他們還要把他關多久?」
「要開乳酪店什麼的還早。面對事實吧,你是一個失業的新郎。」
「這不是什麼道德……那好,換個角度想。你說要開乳酪店。不光是賣現貨,還說要自己做乳酪,要精心選擇原料,這可都是你說的啊。那麼,你家有牧場,而你父母在這方面做了一輩子,他們有經驗……」
「首先我們說的人是喬貞,而且他還在監獄里,所以不能期待他捏著拳頭像賭徒贏了一把大的那樣大叫大嚷。但如果你在場,就能看出來了。還記得hetubook•com•com我們夜裡把他騙到這裏來,然後揭曉這其實是生日晚會的那一次吧?他當時的表情?大致上就那模樣。但我當時不應該留在那,所以說出來之後我很快就離開了,不知道後來怎麼樣。」
「那是什麼表情?現在你心裏想的和我想的是一回事嗎?」
「四年啊,埃林。」
「那麼又多了一筆開銷。」
埃林慢慢地點了兩下頭。
「差兩個月四年,大概是。」
「不要對我道德教育,舍爾莉。這是一條法律。」
舍爾莉蹲下去,想要揀出最大塊的碎片。過了兩秒鐘,她突然站起來,捏著自己的右手。
「這是什麼意思。」
「你非得說服我不可嗎?」
「這又不是為了我。」「當然。我想通了。不過想讓他們婚禮到場是不可能的,時間不夠。結婚之後我帶歌洛卡去見他們,順便解釋一下為什麼我瞎了一隻眼睛,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十四歲的女兒,還不是我倆的孩子。聽起來前景黯淡,但我老爹應該已經沒力氣踢我了。」
「我只是覺得,這是你們的婚禮。假如你和歌洛卡都沒有別的家人到場,那太可惜了。」
「現在還不好說。關鍵是要七處和教會儘快修復關係,讓議會看上去像是誰也不愛搭理,偏還要到處橫插一腳的白痴。我猜你不愛聽這些事。」
「說了。讓我先問一下,這些盤子都是我怕婚禮晚宴的時候不夠用,所以自己出錢買來的嗎?」
「你想做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一定很不好受吧。達莉亞都醒過來了,他卻還在監獄里。」
「聽你說了之後,喬貞怎麼樣?」
舍爾莉雙掌擱在膝蓋上,挺直背脊,緩而重地呼一口氣,隨後整個身體隨著氣息的向下流動而放鬆。這並不是一個自然的反應,而是她希望平靜心緒做出的努力;她的目光依然不安定,不過比起擔憂,它更接近謹慎的喜悅。
「他們大概早就以為我死掉了。根據離開家的時候,老爹在我屁股上那一腳留下的傷疤的愈合速度,我不覺得他現在會想見我。再說我也沒有時間上門去邀請了,只能寄請帖,我不保證這能有用。」
「我們的確打算要一個孩子,考慮到實際情況,也只會再生一個。回頭想一想,伊萊恩的學費也越來越多了。就是說我得儘早讓乳酪店的事上軌道。」
「不管怎麼樣,你要說到做到。」
「對,我也沒有見到她。這事兒是馬迪亞斯的手下人通知我的。她醒了,我現在知道的只有一句話而已。那小子覺得我們這些熟人應該知道,但是暫時還不能傳出去。這是完全的私事,舍爾莉。我們不能讓某些人有機會拿這個做文章。」「拿這個做文章?這是什麼意思?」
「沒辦法,總之必須預防。一切風波好不容易過去了,我們要盡量低調些。」
舍爾莉轉身走向水池。「小心不要衝到傷口。」埃林對她的背影說。
「舍爾莉,把你的右手給我。我得謝謝你,讓我提hetubook•com•com早感受到了本來應當在婚禮之後才壓在頭上的責任感。」
「怎麼?」埃林雙手朝後伸,手掌交疊貼住後腦。「我,埃林·提亞斯,即將舉行婚禮,並且丟下了這世界上最讓人心煩的工作,即將開展自己的乳酪事業,生活前景一片美好。很讓人羡慕,是不是?」
「我……我該去看看她嗎?埃林,你說……」
埃林把交疊在腦後的雙手移到前面來,蓋住眼睛兩秒鐘,然後放下,在褲子上搓了搓。
「是真的?」她說。
他離開了豬和哨聲酒店。現在是黃昏;平靜的運河表面偶爾因為小舟駛過而泛起水波,它們將帶著楓葉色澤的溫厚陽光朝四周傳遞。大主教競選結束在全城引起的狂熱氣氛已經逐漸消褪;它正在以更平和而有效的方式發揮影響力。一個小孩子走過埃林身邊,給他發了一張傳單,內容是附近街坊正在自行組織公眾祈禱儀式,為新一任大主教的順利上任而祝福。這也許正是讓真實祈禱會得以出現的同一種效應,但埃林如今不打算考慮這些東西。
「別這樣想,一兩句話沒這麼大的作用。」「我知道。總之,我希望這一切平靜下來,達莉亞也儘早康復。至於你……」
「行。你贏了。」
舍爾莉伸出右手。埃林將它握住,在手背上親了一下。
「噢。」沉默片刻之後,她繼續說。「你告訴喬貞了嗎?」
「我有足夠的積蓄,舍爾莉。至少從這點來說,我還是該感謝肖爾一家的。但你說的還是有道理。和圖書
比如,婚禮晚宴那天要是有生人到酒店裡,看見了我,心想這是他所見過的超過三十五歲的新郎中最英俊的一個,那麼順理成章地就會希望對我有進一步的了解。這時候如果你在場,那麼千萬不要告訴他我剛剛辭掉了工作。」
「說起孩子……」
這番談話,讓埃林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事。他幾乎身無分文地離開了家;為了徹底地將那廣闊而人煙稀少的牧場山脈拋在身後,他翻過一座又一座山頭,大部分時間都只能餓著肚子。多少次想中途折回家去,他都放棄了。現在回想起來,他找不到非要那樣做的理由。他沒有對未來的期望,沒有想去的地方;然而心中越是懊悔,他就越提不起折返的勇氣,直到路程已經太遠,想在重新攢起一些路費或者乾糧之前回家,毫無疑問會餓死。
這是讓埃林後悔的錯誤之一。他犯過很多錯誤,有的讓他不願意回憶,比如那所有始終沒能兌現的承諾;也有的錯誤最終讓他覺得幸運,比如來到他身邊的伊萊恩。他轉過身,看著酒店大門口;再過幾天,這裡會舉行他和歌洛卡的婚禮。因為兩人都沒有宗教信仰,加上他過去的敏感職業,所以儀式和宴會的流程都避免張揚。這多少有一些抵觸他的個性,但算不上什麼問題。他沒法分辨,到底是哪些人生中的錯誤產生了作用,將他引到她的身邊來。也許現在要做的,只是感謝所有這些錯誤,並且告誡自己以後做一個盡量遠離錯誤的人。
「我給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