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幫助你。不過,我一旦插手,事情就不會那麼簡單了。」他停頓了一下。「我會保護你,甚至徹底改變你的命運。但是,你也必須有相應的回報。知恩圖報才是好孩子。」
「真的是你詛咒了克魯安教士?」
當時德米提雅並不百分之百地認為伊森利恩在談論自己。這以後,伊森利恩允許她在指定的時間,在護衛的陪伴下出門。周遭的人投來的目光仍然讓她害怕,但這害怕只是因為她承受不了這麼多充滿複雜感情的眼神。
他笑著。「真是個有教養的孩子。」
「是的,先生。」
「德米提雅,我可憐的小東西。你還好嗎?」
「你想做什麼?」護衛抬起長斧,攔住了來者。
遊戲一開始她就衝到了一個敵人面前。敵人猶豫著該不該出手,因為德米提雅竟然沒有揮舞樹枝,也沒有做任何防備。
「很好。」伊森利恩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臉頰。「其實你的意見並不重要。」
「我只是……」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後退了一步,目光移向德米提雅,然後跪下了。
「是啊,日夜操勞的克魯安教士……死得真不像樣子。不過這和你無關。」
「謝謝你,伊森利恩先生。」
她剛想搖頭,馬上開口說:「不,先生。」
「我說你快打。想想克魯安教士平常是怎麼打你手心的。」
接下來一個月內,德米提雅都住在伊森利恩安排的房間里,有專門的僕人陪護,禁止出門,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房間在三樓,窗下是十字軍集會用的廣場。某一天下午和*圖*書,她聽見下面先是人聲翻湧,隨後又是一陣安靜。片刻后她辨出了伊森利恩的聲音:
「我很好,先生。」
還沒有進入大屋,惡臭就讓她眼前一陣昏黑。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因為耳朵邊有很多噪音。她開始懷疑自己體內是不是真的有惡魔,它們就在她耳邊嗤笑著,捏著她的耳垂說,德米提雅,你詛咒了克魯安教士。這名憤怒的士兵就要懲罰你了,他能找到適合你尺寸的刑具。我們不會出來救你的。沒人會。你做錯了事,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士兵勉強抬頭,眼睛吃力地睜開。
她朝右看了看倒地士兵滿是鮮血的臉,然後馬上把頭別開。
「問題是,有他這個想法的可不只一個人。是他的愚蠢導致他第一個做出了行動。小東西,你還不明白你現在有多危險。害怕嗎?」
「他說……我是惡魔。我詛咒了克魯安教士。」
「不,先生,我不要去那兒。」
德米提雅徒勞地想抽出手,但士兵死死掐住了她的大拇指根部。手指很痛,腳掌跌跌撞撞往前走的時候磕到了石頭,也很痛。她朝後望了一眼,零零散散經過的人並沒有給她投來任何注意力。幾個一同玩拼殺遊戲的夥伴站在路邊,和她的眼神交匯后,並沒有任何反應。或許只是距離太遠,她看不清。把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帶進拷問室並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比方說,瘟疫患者或其他敵人的孩子。
「抬起頭來。」那個男人說。
士兵站了起來,抓著德米提雅的右手往前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個子很高,步伐很快,把她的關節扯得生痛。
一周后,一群由克魯安教士帶大的孤兒,把染上瘟疫的教士裝在麻袋裡,每人斬上一刀,然後燒掉了屍體。德米提雅自然不知道這麼詳細的情況,但她的生活發生了變化。有的同伴似乎開始不情願地遠離她。大人們用一種她不能理解的眼神審視她,並且竊竊私語。有一天,一名血色戰士在她面前蹲下,按住她瘦弱的肩膀。
敵人望了望周圍,不知所措。
遊戲的敗者從來都只需要宣布「我輸了」,而不會說「我死了」。但是一想起克魯安教士在鞭打自己手心的時候咧開的嘴角,德米提雅選擇用「我死了」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她望著天空,聽到不遠處有觀看著這小孩子遊戲的士兵在竊笑。她不知道他們是在笑她,還以為這些大人也在為教士的「死去」而高興。
「你從哪兒得來這個愚蠢的主意?」
「害怕。」
男人蹲下來,掏出一塊手帕,在德米提雅的臉上擦了幾下。即便動作很輕,她還是想往後避開。
第一次見到薩莉之後不久,德米提雅回想起了幼年的自己。兩人都打扮得更像男孩,而且比起擺弄洋娃娃,更喜歡用小樹枝互相拼殺之類的遊戲。這類遊戲的參与者都會給自己分配一個角色——作為在血色內部成長的孩子們,他們的選擇範圍很少超過著名的血色官員。
「……這是顯而易見的誤解。那位小女孩——我不應該在此透露她的名字——毫無疑問是我們最和圖書
優秀的繼任者之一,品行端正,謙恭有禮,信仰堅定。只因為孩子之間的遊戲,就將她指責為詛咒者,自然是不切實際的。我不得不懷疑,所有輕信這個謠言的人,偏偏證明了他們自身信仰的不堅定。已經有行為出軌的輕信者受到了懲罰。在我看來——不僅僅是我個人,也包括和我在一起戰鬥的……」他列舉了一番血色高官名字,繼續說,「……我們的看法恰恰相反。她的話並不是詛咒,而是一個警告,一個聖光的啟示,而我們忽略了這重要的啟示……」
「不認識我?」
「我在問話。你得回答才行。」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自然不明白所謂的流言是如何運作的。她只知道,這名士兵瞪大的眼瞳里閃動著青藍色的光芒,乾裂的嘴唇微弱地翕動,讓她害怕。
十七歲的時候,德米提雅經歷了血色聖者的命名儀式。她注視著山腳下那些擁擠著膜拜她的靈魂,猛然發覺自己啞然失聲。
「您想要我回報什麼?」
突然間,她聽到了上方傳來撞擊聲,隨後右手就恢復了自由,整個人一下子倒在地上,灰塵撲進了鼻子里。她抬起頭,看見一個戴著白手套的男人站在士兵面前,右手握著一把沒有取掉劍鞘的劍。士兵跪了下來,左手抵著自己的下巴,吐出鮮血。
「有邪惡的東西在你體內,」他說,「我不知道是惡魔還是天災,它借用你的身體詛咒了教士。也未必,說不定你根本就是用人皮來遮掩醜陋形態的惡魔。我要把你的真面目逼出來。」
德米提雅點了點頭。
「hetubook•com.com先生,我聽不明白。」
他先用劍鞘在士兵的左邊額角上輕拍了幾下,就像安慰小動物,然後猛地一揮。士兵倒地了,一些溫熱的東西濺到德米提雅的鼻翼上。
她又看了看右邊的士兵。他還活著,因為血液阻塞鼻腔而發出古怪的呼吸聲。
「知道他為什麼要把你帶到這兒來嗎?」
「你就是德米提雅?」
她嚇壞了,完全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要對她下跪,也沒有人給她解釋。但是沒關係,在以後的日子里,她會習慣這樣的事。「預言」伐木場的襲擊,只不過是構造成伊森利恩所說「更偉大之物」的第一把沙子。她捧起伊森利恩遞給她的沙子,高過頭頂,慢慢灑在自己腳下,一把又一把,成為沙堆,沙堆再聚成土丘,土丘化成岩壁,逐漸把她置身於一座虛無的山頂之上。
他拖著她走向有好幾個拷問室的大屋。德米提雅從來沒有進入那屋子,但她每次經過的時候,都能聞到各種讓她作嘔的氣味,還會看見衛兵架著一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受審者走出來,讓她不得不掩上眼睛。
她點了點頭。
德米提雅並非最厲害,但卻是最不願服輸的,常常否認自己輸掉了遊戲,繼續揮舞小樹枝。同伴們只好給她放寬了規則:原來只要腦袋挨了一下就算戰敗,但她扮演的角色必須要兩下才行。但是某一天,她卻失去了戰鬥的意願,因為根據擲骰子的結果,她分配到了一個最討厭的角色:克魯安教士。他授課的嚴厲,對不聽話孩子的重罰都是出了名的。
「快打呀。」她說。
他手指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力度加大了。「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是最忠誠于聖光的人,不可能染上瘟疫,那些孩子也不會……他們一直以來都那麼愛戴他……」
「我是大檢察官伊森利恩。記好了。」
「是的。」這個人的神情讓她緊張起來。
一個士兵快步走到她面前。她有些害怕,捏住了護衛的褲腳。
「收起你的伎倆,惡魔。你欺騙了太多人,該是時候露出真面目了。」
「不,也不能說是對我的回報……那是一種更偉大、更壯麗的東西。憑你的小腦袋暫時還沒辦法理解,所以讓你現在就做出決定不太公平。但真要完成什麼事的話,就非得儘早準備不可。現在回答我:你希望我保護你嗎?」
「先生,你要帶我去哪?」她不得不用左手捏住士兵的手腕,避免摔倒。
三個月後,在一次專門給孩子上台發言的小型集會上,她按照伊森利恩的授意,「預言」了一次針對血色伐木場的襲擊。現場一片混亂,伊森利恩再度把她緊鎖在了小屋裡。三天後,她的話應驗了:血色駐軍抓住了五名試圖放火的冒險者。伊森利恩並沒有對這件事大肆宣傳,而是等待它自然滲透出去。又過了一周,當德米提雅戰戰兢兢地走出屋子,來到廣場上的時候,她四處張望,發現自己仍然是眾多視線的焦點,只是那些眼神有些不一樣了。當時的她還無法領會這變化的含義。
「那我打了。」敵人說完,用樹枝前端輕輕地在德米提雅的前額上落下。她朝後一仰,倒在地面,說:「我死了。討厭的克魯安教士死了。狠狠地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