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外傳
第十九章 最好的時光(七)

「別動手。」德米提雅將手掌放在了衛兵的手背上,慢慢地把它壓下來,然後望著薩莉。
這一次,還不等衛兵出來回應「您可以見她了」,薩莉就衝進走廊,來到了房門前,掏出了鑰匙。她曾經懷疑過伊森利恩為什麼要把德米提雅房間的鑰匙交給自己,但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她把鑰匙插|進匙孔,發現門又沒鎖,不知怎的這突然讓她感到一陣憤怒。她推開門跨了進去。
「這樣行不通的,薩莉。」德米提雅使勁把自己的手往回抽。
「只不過是小孩子的遊戲,算不上過失。」
「聖者大人,這是非常無禮的行為,你應該懲罰她一下。」
「是的,」她說,「這隻不過是一點小事而已。但是,我預見不到。」
「真是的,」薩莉說,「血色聖者不是很能預言的嗎?怎麼連一壺水潑自己身上的小事都預見不到?」
「這和你無關!」德米提雅猛地推了薩莉一把。「別自作多情了!我不是為了你……我要見他,你還不明白?」
「別傻了。」
「走?去哪?」
「你會死的。別去。」她說。
德米提雅一巴掌打在薩莉的臉上。薩莉的動作停住了,她不理解這個耳光代表著什麼。德米提雅的指https://www.hetubook.com.com甲在她的右眼下端劃出了一道血痕。
「我帶你離開。這很容易,就對衛兵說是伊森利恩讓我來找你的,畢竟他給了我鑰匙。只要出了這棟屋子……」
薩莉沉默了。她看到德米提雅緊皺雙眉,一直都很平靜的眼神在這一刻激蕩不已,如同浪潮在狂風的驅動下即將撞擊礁石的那一瞬。這風暴捲起的碎石塊已經擊中了薩莉的內心;她拿出最後的勇氣,決定背叛血色十字來拯救德米提雅,但現在她不知所措起來,就連一個初次上船出海就面臨暴風雨的水手,也比她現在要鎮定得多。我自作多情?我一直以來的努力都是白費?德米提雅,你是如此恨我,以至於可以毫不猶疑地斷絕我贖罪的機會?還是說要和傑邁爾見最後一面的念頭讓你喪失了理智?
她蹲了下來,把頭埋在德米提雅併合的雙膝上。
「你不用怕連累我的。我已經……」
「我不能讓你死。」
「天啊,別管我們的事了。到此為止好嗎?薩莉,你已經把我逼得太累了。我不會跟你走的。現在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騙不過衛兵的話換個法子也行,」薩莉另和*圖*書一隻手按住了自己的劍柄,「我把你當作人質,他們不敢動手的。只要堅持到弄到一匹馬……離開這兒之後,我也不回來了。」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德米提雅仍然坐在窗邊,面朝著鏡台,整個身軀顯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靜止。薩莉要打破這種靜止;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讓她已經無法坐視著讓這事態持續下去。她掐住德米提雅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轉過來。
「我哪也不去。只要留在這裏。」德米提雅說。她的身體顫抖著,說話聲就像一枚枚殘破的樹葉,在大風刮過後窸窣作響。
「你瘋了!」
和薩莉所想象的不一樣,德米提雅的眼神中沒有悲苦和激憤。經歷了長時間的閉鎖和絕望煎熬,德米提雅眼底仍然存有生命力。薩莉一方面為此感到寬慰,一方面又不滿於那過於平靜的神采。你也許就要死了!為什麼就不能認識到這一點?為什麼不願在我面前展現出你的恐懼?
「明天就要出發了?」薩莉說。她的手指加大了力度。
「你見到他又能怎麼樣,」她說,「你們都會死的。如果你現在逃走的話,至少……」
「我沒事,你們放了她。」
「那樣做的話,你會……」
薩莉www.hetubook.com.com抬起頭。眼前就是德米提雅的腹部;她很難想象這其中正孕育著一個生命。假若永遠也不能面世,它還有資格被稱為一個生命嗎?她看著德米提雅清澈的眼睛,想儘力分辨出哪一部分是屬於一個未來母親的光芒。長久以來她都認為這未面世的孩子是一個錯誤,而伊森利恩指責正是她的延誤導致了錯誤的產生。但是在這一刻,她為自己有過這樣的想法而悔恨。德米提雅沒有錯。傑邁爾沒有錯。我也……沒有錯。
她低垂著頭離開了這棟屋子,顧不得自己的預備大檢察官身份,腳步紛亂,就像一個在過於殘酷的戰場上丟盔棄甲的新兵。踏下最後一級階梯的時候,她在左腳掌上使了過多的力氣,險些朝前摔倒。眼底彷彿有銳利的小針在戳刺著;她閉眼,用手背揉了揉,這些小針卻陷得更深了,在她的大腦深處互相撞擊,產生出一陣陣轟鳴。夜風像刀刃一般劃過廣場,塵灰在每個人的腳下無助地翻弄著。
薩莉慢慢朝後退。錯了。你再也不能看見我——
薩莉站了起來。「走吧。」
當時的薩莉,自然不知道德米提雅曾因為小孩子的遊戲而背上過於沉重的負擔。這個自己看不上的血色聖者,和_圖_書眼神中透露出薄紗似的溫柔;薩莉能感受到這溫柔,但她拒絕承認。這不過是故作友善而已,她想。我才不會這麼簡單就受騙。
德米提雅把手放在她銀色的長發上。「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是的。」
告發了你已經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了。我不想再錯第二次。
薩莉抬起頭。瞭望台上,那隻黑色的大鳥回到了巢穴。德米提雅,為什麼你沒有預見到這一天?
「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她儘力不讓多餘的思考延緩自己的行動,拉起了德米提雅的手,「快走吧。」
她也認為我是有罪的。
這最後的印象正從薩莉的大腦中消失。面對她奮不顧身的行為,德米提雅用拒絕以及一個巴掌來回應,理由是為了那個必死無疑,並且很可能也會導致她死亡的男人。前些天,伊森利恩給她下了「你對事態發展到這地步有重大責任」的判決,而今天,她本來期望著能通過幫助德米提雅逃離,來讓這判決無效化,但是德米提雅卻說:
薩莉長久沒搭話。德米提雅就要隨著伊森利恩,到索多里爾橋上接回傑邁爾。雖然還並不清楚高層的人最後決定如何處理這件事,但是她想不出他們會讓傑邁爾活下來的理由——以及讓德米和*圖*書提雅活下來的理由。光是聯想到兩人在伊森利恩的監視下重新會面,就讓她一陣顫慄。
從這一刻開始,直到兩人互相吸引,逐漸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薩莉一直都為這句話所困擾。在她原先的預想中,血色聖者應該是一個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自豪,甚至於自大的人;但德米提雅似乎總是寧願別人不談為她獲得無上榮耀的預言能力。正是這一點讓薩莉希望了解她。她也曾懷疑過所謂的預言能力是否真的存在,但是後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不再那麼重要。在別人面前,德米提雅是一舉一動都受到注目的血色聖者,但是在薩莉面前,她只不過是一個善解人意、溫柔,偶爾又如同水面的葉片一般脆弱的姐姐——
薩莉從未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作為一個還未進入青春期的小女孩初識德米提雅的時候,那不僅僅是過早來臨,而且是過於強烈的叛逆心理讓她對人人崇敬的血色聖者保持著懷疑和幼稚的敵意。那一天,在聽完德米提雅給小孩們準備的演說后,薩莉從她身邊跑過,裝作無意地弄灑了窗台上的一個水壺,把德米提雅的幾乎整套衣裙都濺濕了。衛兵們把她抓到了德米提雅面前。
「無禮!」衛兵舉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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