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瘟疫的冒險者營地,索額瑪的主要收入來源是給人打磨武器,兼任簡單的修理。雖然他一向認為自己的第一身份是戰士,但是卻很少有人雇傭他做戰士該乾的活。按理來說,一個額角堅韌、毛髮濃密的牛頭人配上刀,很難不讓人看成戰士,但不知怎麼回事,別人總是對索額瑪自以為擁有的好戰鬥勇氣質視而不見。有一次,一名地精僱主尋找冒險者保護自己的馬隊,索額瑪上去自薦,地精打量了一下他,用右手小指頭摳了摳牙縫,然後說:「你還是算了。回去回去。」
裁判上前觀察了一下,同樣發現了問題所在。他回過頭來,先後打量了一下兩人,然後說:「白色箭翎的箭屬於誰?」
「一定是你記錯了。」索額瑪背對著溫狄,盯著木架子上一塊暗紅色的污漬。「那不是我。」他轉過身來。「先付兩個銅幣定金。」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去野外工作了。」
索額瑪摳了摳鼻子側面。
「我?索額瑪。」像往常一樣,他隱去了自己的姓氏。因為父親和祖父的影響力,他擁有一個在莫高雷知名度很高的姓氏,但現在卻寧願它不存在。
「我好像聽說過你。」
索額瑪頭也不抬地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把生了和*圖*書銹的小鐮刀。雖然他奇怪一個冒險者用這玩意能幹什麼,但詢問利器的用途並不是他應該做的。
索額瑪剛想說「是我」,但是他發現他的對手哭了。這名年長索額瑪一歲的淺白毛色牛頭人,非常焦慮地想表達些什麼,但是卻始終沒有開口。索額瑪回憶起來,這個叫希穆的傢伙在過往的打獵比賽中,每次都是最後一名。他內心明白自己不可能勝過索額瑪,就算致命一箭真的是他射出的,裁判按照經驗也不會相信他。
索額瑪有些驚訝,這並不像是假名,而願意留真名的顧客寥寥無幾。更讓他驚訝的是,溫狄接下來說:
「我記得他上次比賽是最後一名。」
「是希穆的。」他說。
「溫狄·鷹羽。」
他沒有說話,並且發現溫狄也並不期待他的回答。她望著那些草種入神;彷彿這些談不上有多鮮嫩的綠色,從一根琴弦上彈出了一個只有她才能接收的音符。索額瑪是在往後的交流里,才慢慢明白溫狄收集、種植無名草種的原因,但是從這一刻開始,他已經認定了她是與眾不同的。仔細想想,作為一個遊盪在瘟疫之地的冒險者,無論磨刀人還是保鏢,同樣都是在用自己擅長的方式來討生活,和圖書只不過在從事的行業上有所區別。而溫狄,卻在尋找一些別的東西。
裁判和觀眾都圍過來了。索額瑪看了看兩支箭,其中白色箭翎的一支為他所有,準確無誤地刺進了雄鹿的心臟。而另一支箭雖然也擊中了,但是卻卡在了骨頭之間。就算是對方先射中的,但是按照規矩,最先造成致命箭傷的才是勝利者。
「輸了。」
起初,他感到慚愧,甚至有些無所適從。但後來,他想幫助她。
溫狄的反應又一次讓他始料不及。她的眼睛在這一刻顯得更為有神,說話也提高了音調,顯露出不加掩飾的興奮。「一種非常特殊的草,很難說明白。你感興趣嗎?我可以帶你去看看。」片刻后,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反應過度,補充說,「啊,我就是隨便說說。不應該打擾你工作。」
溫狄從腰間的小包里掏了好一會兒,才找出兩個銅幣,遞給索額瑪。兩枚銅幣上都沾上了泥。溫狄的手指間也有泥。
雖然聽著很新奇,但是從小疏於草藥知識訓練的索額瑪,對植物並沒有很大的興趣。至於瘟疫之地本身,他也從來沒有考慮過很多,他只是隨著冒險者大潮來到這兒的。土地腐化,瘟疫肆虐——和他沒有多大關係。他只不過是一和*圖*書個隱瞞著姓氏,成天只考慮三餐的磨刀人。
「四個銅幣,明天早上來拿。」
「不可能吧。」他低下頭,把鐮刀重新包好,放到身後的木架子上。
「你怎麼會輸給他?」
「希穆·大地圖騰。」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需要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士?」索額瑪站到地精面前,把刀頭插|進泥土。「我可以給你看看我的本事……」
索額瑪考慮了一下,把實話說了出來,然後挨了一頓打。當他使勁往自己紅腫的左手背上吹氣的時候,父親對他說,「如果不想贏,就乾脆不要去丟人。」
索額瑪沉默了一會兒,時間長到足以讓溫狄覺得他對自己的話不感興趣。但他最後還是說:「行,等我把攤子收起來。反正在這兒難得碰到同族人。」
「就算你是劍聖我也沒興趣,」地精說,「我要走了,讓開。」
「我記得小時候鄰村有一個挺出名的小孩,蟬聯三屆打獵比賽冠軍,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小時候,索額瑪的村裡會定期進行年少牛頭人的捕獵比賽。在一次比賽中,已經蟬聯了三屆冠軍的索額瑪拉足弓,把箭射向作為目標的雄鹿。雄鹿脖子一緊,棕灰色的毛髮抖動起來,四肢胡亂地踢騰、踏步,最後左後肢絆hetubook•com.com
到了前肢,它倒下了,眼眶重重地砸在草地上。以為自己已經成為四冠王的索額瑪,靠近獵物之後,才發現插|進雄鹿身體的箭有兩支。這時候另一個參賽者從右邊走了過來,宣稱是他先射中的。
「是。我想自己辟一小塊地種起來,不過數量還不夠多。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它們都是在瘟疫的泥土裡自然成長起來的。很了不起,是吧?」
這句話像是一個特殊的預言,因為索額瑪在接下來的幾次打獵比賽中,再也沒有拿到過好成績,這讓他對這句話生出了一種始終伴隨著他的頑固敬畏,而這敬畏又影響著他的行動,使他畏手畏腳卻又不自知。當離開家鄉的時候,他已經認定自己沒辦法成為父親那樣的牛頭人,能夠眼睛也不眨地面對著席捲高原的烈風。某種對這句話的反抗意識讓他跟隨著冒險者大潮來到了西瘟疫之地,但到頭來發現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是磨光各種利器。
回家后,索額瑪的父親問他:「聽說這次的打獵比賽你輸掉了?」
「那今天下午來,不過得加一個銅幣。你叫什麼?我得給你的刀標個記號。不用說真名。」
裁判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然後把兩支箭都拔|出|來。
「不能這麼說……不過我確實在找一種草。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鐮刀也是拿來在野外撥開腐爛的枝葉。」
「其實我猜它就是這麼個用處。你在找什麼草?」
「這一次打獵比賽的冠軍是希穆·大地圖騰。」
「你有急用?」
索額瑪正琢磨著地精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即刻從他面前讓開了,兩腿分開往右側移動再合併——他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反應正說明了他為什麼無法引起僱主的興趣。
「你叫什麼?」
一天下午,溫狄出現在他面前,把一塊粗麻布包著的彎月狀物體遞給他:「能幫我打磨一下這個嗎?」
當溫狄把索額瑪帶到她的帳篷。他看見了那些並不起眼的草種;如果是在莫高雷,管理草原的人多半會把它們當作無益的、破壞自然平衡的野草而除去。但是,索額瑪同樣也注意到了它們在此時此地最重要的特徵。
「上上次也是,父親。」
這位在長者高地做過二十年的侍衛而廣受尊重的壯年牛頭人,坐在圓木椅子上,雙手握拳搭著膝蓋。他的左眼是假眼,並不會隨著右眼而轉動,這總是讓索額瑪感到緊張。
「能更快一些嗎?」
「輸給誰?」
「都是綠色的。」他說。「這些全是你采來的?」
「你是采草藥的?」他說。一半是出於好奇,一半是突然湧起的想和她多說幾句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