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外傳
第二十四章 最好的時光(十二)

十分鐘后,他們回到了獸人的山洞。溫狄四處觀察了一下,對索額瑪說:「這兒很明顯就是一直有人住著的。你還私自把柴拿走。」
「這怎麼可能。」索額瑪終於忍不住了。
「我們可能要打擾您幾天了。」溫狄說。
「……我同意。」溫狄說。
「我不會問你們為什麼要找這個人。奧伊渾身都是抓傷和咬傷,好幾處骨頭露出來,右手已經少了三個指頭。這不是我能醫治的傷,所以我問他,是否有遺願,要不要我做一個墳墓。他掏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盒子。」
獸人把索額瑪的斧頭拋給他。索額瑪接住的時候,感到手指關節沉重地往下墜了墜。
索額瑪剛想說什麼,溫狄示意他安靜。
兩人坐下。當他們以為又要經歷古怪的沉默之時,獸人朝溫狄開口了。
「溫狄,不是已經拿到匣子了嗎?」索額瑪說。
「沒必要。」
索額瑪只得再次躺下,閉上眼睛,一隻手握拳搭在額頭上。他大略回想起了剛才的事情:面對這名從黑夜裡走出的獨臂獸人,他警覺地扛起了斧頭——溫狄讓他別衝動,但已經晚了——他揮動斧頭——然後——然後?然後,我怎麼了?
「原來你們是僱主和冒險者的關係。」獸人說。
溫狄朝索額瑪投去一個責備的眼色,他才發覺自己的話太過無禮。眼前的獸人顯然已經進入老年,不為人知地居住在菲拉斯密林深處的一個山洞里,而且還是獨臂,理應得到更多的尊重。
「我沒有名字。」
「看來你們就是塞納里奧議會的?」
「留在這不安全。滅了火。拿好你的武器。」
溫狄能理解這樣的做法。雖然時時刻刻都在守護著土地,但德魯伊總是難以自制地更親近從土壤中拔起的綠色樹叢。如果非要選一個死去的地點,和*圖*書大部分德魯伊都願意在廣闊樹蔭的遮蓋下化為塵土。
獸人繼續說。「三天以後,我回到那棵樹下,沒有找到屍體。有一些血跡,但是沒有野獸、食人魔或者豺狼人來過跡象。在回來的路上,我發現了幾具食人魔的屍體,不如說,一堆血肉殘骸。然後,我看見一隻四足的怪物從不遠處的一堆殘骸中抬起頭來。一開始我以為是一隻黑色獵豹——但菲拉斯沒有這種東西。而且那也並不是獵豹,而是一種別的生物,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生物。它嗷叫了一聲,然後轉身跑進了樹叢——這時候,我才發現它的右前肢和奧伊的右手一樣,少了三個趾頭。後來我又看見他好幾次,確認了它在獵殺菲拉斯的生物,任何一種都不放過。」
「你太急躁了。」溫狄說。「這位先生沒有惡意。更何況,本來你就該先給他道歉才對。」
「不能說認識,」溫狄說,「但我們是來找他的。」
「你最好先躺下。」獸人說。
「請問,您知不知道他叫什麼?」溫狄說。
「看來你們對這個詞很敏感。」
溫狄看了看索額瑪;他很顯然在等待她的意見。她又看了看凈化之匣。她能感覺到那種特殊的封印力量,掌間有一種微弱的震顫。而真正讓她在意的是,匣子側面有一個裂口,足以塞進人類的小指頭。導師給她的任務只是找回匣子,但是在聽過獸人的敘述后,她深切地懷疑這是否已經足夠。
她不覺得眼前這名獸人是在撒謊。如果他有任何不可告人的意圖,完全沒必要用這麼拐彎抹角的方式,因為她看到了他是如何輕易地就擊暈了索額瑪,甚至都沒有用刀。但是,武力還是次要的;真正關鍵的是她從獸人身上感受到的一切。他顯然是和*圖*書一名身經百戰的勇士,每一塊結實的肌肉、每一根突出的血脈都像岩壁上的鑿痕一般飽經風霜;他隨時隨地都把刀握在左手中,並不是因為可以即刻用它來砍殺,而是因為那巨大、厚重的鐵塊已經成為手臂的延伸,未必就象徵著暴力。他整個人是一塊努力使自己冷卻下來,成為某種靜止的岩石,而這岩石的內部卻是滾燙的岩漿。他不願報出名字,溫狄也不算去深究,一個獸人為什麼要住在遠離人煙的菲拉斯山洞里,隱姓埋名,而且還要用層層陷阱來把自己包圍住——她無法辨明這是自我保護還是自我封閉。
「獸人先生,」溫狄說,「我們確實就是來找這東西的。可以交給我嗎?」
「他自稱奧伊·夜歌。」
「你們認識?」
「看來你的同伴不太同意你的決定。」獸人看了看溫狄。
「既然你們也身在這樹林里,就有權知道這件事。一個月前,我在靠近大路的地方發現了一名垂死的暗夜精靈德魯伊。」
在睜開眼之前,索額瑪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猛然坐起來。火堆仍然燃燒著,溫狄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樹葉上仍然不斷有夜露滴下——他差點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失去意識,直到看見在另一側盤腿坐著的獨臂獸人。
「您到底要帶著我們避開什麼?剛才您說『氣味還很遠』……」索額瑪說。
這句話觸動了索額瑪的某處敏感神經。他不喜歡把溫狄考慮為「僱主」,而自己是「冒險者」,但此刻他卻發現這是留下來的最好借口:「對,就是這麼回事,我們簽下的合同是在回到月光林地之前保護你的安全,所以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倒想看看這怪物是怎麼回事,一個戰士還怕這個不成。」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告訴了你們。它hetubook•com•com的骨架看上去最接近德魯伊變形的獵豹,但還是有很多不同。我不能詳細地說,因為它每次出現在我眼前的時間都很簡短。無論那是什麼——我決定殺死它。」
「喂!你……」他站了起來,突然感到一陣頭暈,喉嚨發不出聲音。
「是凈化之匣沒錯。但是……」溫狄把它舉起來平著視線。
「但是什麼?」索額瑪說。
「那麼,」索額瑪耐不住地開口了。「您是一直住在這兒的嗎?」
「不用急。」獸人說,「跟緊我的路線。剛才你到我的山洞里,半路上沒有踩中陷阱,運氣很好。」
「我是一直住在這兒的。」
「『它』?」
獸人沒答話。索額瑪看了看溫狄,她也是迷惑不解,但似乎並不算做出更多的疑問,開始收拾東西。索額瑪只好把火滅了。
「那,住在那山洞里的人是……」索額瑪的大腦清醒了不少,他轉向獸人說。「你叫什麼?」
「那您……」
獸人坐在了狼皮製成的墊子上。「你們也坐下來。」他說。
「有什麼事嗎?」溫狄說。
「我回到洞里發現有人來過。這邊有人生火,就過來看看。」獸人說。
「索額瑪,」她說,「你可以先回去。我要見到奧伊·夜歌。」
「所以你才在樹林里安裝陷阱?」溫狄說。
「不。自從我住到這裏來,就一直在設置陷阱。主要是為了捕獵食物,而別的……」獸人沒有繼續說。
溫狄打開狼皮。是一個暗紅色、帶有斑狀花紋的盒子。她仔細地查看著,然後把蓋子取開,看看裏面。
溫狄立刻瞪大了眼睛,背脊也綳直了。索額瑪看了看她。
「什麼,什麼不安全?」他說。
獸人站了起來。「你們兩個,跟我來。」
與之同時,垂死的奧伊·夜歌的形象也在溫狄腦中揮之不去和圖書。雖然從來沒見過他,但她此刻能清晰地想象出他的五官、神態。他背負著塞納里奧要塞的重任,前往厄運之槌尋找魔藤碎片,雖然溫狄還不能確認他是否成功了,但現在他逾期不歸,受到挂念的卻只是珍貴的凈化之匣而不是奧伊本人。導師只要溫狄尋回匣子,而把奧伊和魔藤碎片等同為即便失去蹤跡,也無需費盡心思去拾回的事物。
這對奧伊不公平。我要知道他發生了什麼。
「這些柴火是他的。」
「就是他!」索額瑪說。
「我沒事。」
隨後是一陣沉默。獸人只是坐著,沒有絲毫的表態。說了「沒必要」賠償,但他似乎沒打算離開,更不打算和兩名牛頭人有什麼交流。這讓溫狄和索額瑪都倍感壓力。火焰從木柴的裂縫間迸發而出的聲音,讓三人之間的空氣更顯沉默。
「我都說過願意賠償了。」他有些不快。倒不是因為溫狄指責了他,而是因為她似乎站著這素未謀面獸人的立場說話。
溫狄打斷了索額瑪的話。「你真的打算這麼做嗎?沒必要陪我到這一步的,不能付你多少傭金已經讓我很過意不去了。」
「我們早上遇到了食人魔。」她說。「多虧有索額瑪,我們才逃掉了。」
「你的腿為什麼受傷?」
索額瑪右手趕緊去摸索自己的斧頭,然而手邊什麼都沒有。斧頭正平躺在獸人的身體左側。
索額瑪接話了。「那些傢伙追不上我。」
「噢。」索額瑪不打算琢磨這句話。眼前的獸人顯然是一名劍聖,對索額瑪來說,這個群體就代表著雲山霧罩的說話方式,和恨不得把自己的身體投入岩漿來驗證其堅韌程度的修鍊慾望。對於自己剛才沒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索額瑪倒不是很在意。
「照這位先生說的做。」溫狄說。
「這裏的食人魔非常狂www.hetubook.com.com暴,也許你從他們眼前逃掉並不是幸運。」獸人說。「說不定,它找上了他們。」
他略微抬起頭。「道歉?」
「我問他,要怎麼處理這盒子。他一開始說讓我轉交給塞納里奧議會,但又改口讓我別這麼做,最後說隨便我怎麼處理。看他幾乎說不出話了,我說,『我可以安葬你』,但他一直搖頭。最後他讓我把他安放到四周一棵最繁盛的大樹下。我照辦了,然後離開。」
「溫狄……?」索額瑪說。
「當然。我不需要它。你們可以不相信我說的事,但是這附近確實很危險,這點沒法否認。既然你們只是來找這盒子的,那麼還是儘早離開的好。明早我可以送你們回大路。」
「溫狄,這不是重點吧?」索額瑪奇怪溫狄怎麼問起陷阱的事來,明明還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弄明白。「他在說奧伊·夜歌變成了一個怪物,可以輕易獵殺一群食人魔的怪物。」他把「這個老獸人一定是瘋了」的話憋在肚裏。
獸人站起來,到山洞內側,從岩壁上挖出的置物小洞里拿出了一小塊狼皮包著的東西,遞給溫狄。「這可以證明我說的一半故事。」
「你能行嗎?」他看看站起來后,身子朝左邊斜了斜的溫狄。「還是我背你吧,快一些。」
「對不起,我不該動手。還有,這些柴,我賠你……說個價吧。」
他不記得看見獸人出手。但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要留下的話,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獸人說。「不要妨礙我殺死那頭野獸。無論它他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不知怎麼回事,明明離我們很近的,突然就消失了。」
「我是的。」溫狄報出了他們倆的名字。
索額瑪搔了搔後腦,抬起頭來。「那,我也……」
「對不起,你就這麼走出來……挺嚇人的,我還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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