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外傳
第三十二章 最好的時光(二十)

克瑞西達想儘快修補這裂縫,但是站在這兒是絲毫沒有用處的。她決定回家。沿著石板路,走到離家門還有二十碼左右的時候,她發現門是開著一半的。
「那麼你也要接受調查。把她帶進去。」
「我正是信任你們年輕人之間的愛情,所以才想辦法把你救出來,而且把你遭到的待遇對他給瞞著。我想,這是我作為父親,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這可憐的,誤入歧途的孩子。」
「我也正想走走。」他說。「成天悶在那小屋子裡。」
「……資格考試。」
她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上下樓的時候最好躲著點愛蓮,別當我沒提醒過。」
「回答我的問題。」
但是,變化比克瑞西達預想中更早地來到了。從這天下午開始,一切事情都在讓短短的一周無限延長起來。
雷納指望的就是上戰場。他想成為那些傷兵中的一員,聽他們的聲音,和他們吃一鍋飯,背靠背殺敵。他能理解這個夢想對父親來說有多不體面,也能理解他同意兒子在軍中擔任文職,已經算是相當了不起的讓步。
這天她沒有遭到什麼詢問,最後放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衛兵們來把她帶走了,這一次的目的地不是酒館,而是治安局裡的審問室。當進入這間狹小、灰暗的屋子裡之後,她感覺手心一片冰涼。
「……什麼?」
他抬起頭來。「她涉嫌肉體交易。」
他們踏過水窪,踏過有裂紋的石板路,踏過馬車留下的車轍。好不容易有獨處的機會,雷納卻有些分心,因為他發覺這一路上,學校的教堂尖塔都沒有脫離視線。而克瑞西達也反常地不怎麼說話,兩人在離她家還有半條街的時候分了手。這樣的散步持續了三天,雷納終於確認克瑞西達的沉默實際上是一種等待的訊號,於是在第四天夜裡,雷納在兩人往常分手的那處街口,握住了她的手。
當然,他也沒有突然變成一個百分之百支持兒子夢想的模範老爸。學校每年都會有一次由暴風城軍事部門主持的特別資格考試,不分學年皆可參加,通過考試的人可以立刻在軍中擔任文職,當然他也可以選擇繼續留在學校完成學業。杜爾多提出的條件是:給雷納一年準備時間,在資格考試中奪得第一名。能做到這一點,他將不再過問兒子的人生道路。
「你知道我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
兩人的戀情只能保持在秘密狀態,主要是不能讓杜爾多知道。雷納聽說弟弟已經在杜爾多的安排下,和一個公爵的女兒訂婚了,而且弟弟也把家族產業管理得很好,開拓了新的業務。他衷心希望弟弟能做得越來越好,好到父親沒有閑心再來管理他這個前繼承人,好到即便大兒子就這麼在視線里消失,他也感覺不到。但是雷納心裏明白,父親可怕的頑固,會至少讓他在兩人之間的協議上堅持到底。
「還有一周就可以不遵守約定?」
「另外,」詢問者說,「她還供出了你。」
「我見過她,」一個衛兵說,「她也是這兒的女招待。」
「我要見雷納。」
父親的這句話是雷納大腦里環繞不去的咒語。雖然一直都成績優秀,但是要拿第一名,他並沒有絕對的信心——而這幾乎是他目前絕對唯一的出路。為此,他不斷壓抑著找借口出屋和克瑞西達見面的想法。他不想回家,那只是一座大得可笑的房子;在這段日子里,他成了沒有歸宿的人。寶石劍鞘二樓的小房子太過於簡陋,以至於難以稱之為居所;但是,當不回學校的時候,每天早上,他可以從窗口看見克瑞和_圖_書西達從後門進入酒館,而深夜再踏著同一條路歸家,只是陪伴著她的不再是清晨的霧氣而是黃色斑點一般的燈光。這就足以讓雷納在一整天的時間里心無旁騖地面對書本和戰場推演圖——他強求讓自己相信這點。
「外面好冷哪。」他說。
自從與雷納交往後,克瑞西達也盡量避著愛蓮,兩人很少有交流。她盡量從記憶中尋找她有這種行為的跡象,但是一無所獲。
「……這與你無關。」
「因為治安局的蠢貨認為你是妓|女,等於是間接指控我的兒子。我不喜歡這個說法。不過我的抗議似乎來得晚了些,沒能阻止他們把你的家弄成這樣。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幸運的。那個叫愛蓮的姑娘真可憐,又多了一條做偽證的罪名。」
雷納明白,克瑞西達的女性敏感早就讓她感覺到了他這麼做的部分意圖,在某種程度上也默許甚至配合了他的計劃,但是兩人關係確立后,雷納偶爾問起這些事,克瑞西達始終保持著死不承認的態度。「我可不敢耽誤軍官學校高材生的前程。」她說。「再說,你又沒有欠租金。老闆沒意見,我當然也就沒意見了。」
「在這之前……你想知道自己怎麼從拘留所里出來的嗎?」
「請不要去,他現在要準備……」
「好了,」雷納明白又這麼爭論下去,他必定會輸掉這次機會,索性說,「走吧走吧。」
「考試的時候我想帶上一個,沒關係吧?」雷納拿起了一塊木質的鎮紙。
「你要我們搜查些什麼呢?」治安局的負責人問。「哪兒的酒館不是這個樣。」
她轉過頭,看了看永遠都高聳在街道盡頭之外的教堂尖塔。塔頂的敲鐘聲可以傳遍小鎮。雷納曾經想帶她進校區看看,但她拒絕了。她知道那不是屬於她的處所。在這一刻,想知道雷納在哪,在做什麼,在想什麼的心情,從未如此強烈。牢間里沒日沒夜的十天,就像把克瑞西達從現實中抹除了,吹到了一個沒有陽光也沒有人煙的隧道中;當命運的手把她揪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她和過往身邊最熟悉不過的一切事物產生了斷裂。
「我來的時候和老闆說了,你今天晚些過去。他答應了。」
「我只是來看看兒子讓什麼樣的姑娘給迷住了。現在想起來,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克瑞西達。我早該注意到你對雷納的影響。」
「根據她的口供,你有一個固定的客戶:叫雷納·馬維因的學生。有話要說嗎?」
雖然對雷納這麼快把注意力放到小雕塑上有些不滿,但她還是走到他身邊,把自己最新的作品指示給他。第一次把雷納帶回家的時候,他就立刻注意到了這些玩意。克瑞西達是從做工藝品匠人的父親那兒偷學來的手藝,因為他認定女孩子不該做這些活,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和雷納父親對兒子的態度恰恰相反。
「是的,」她說,「我愛他。」
這時候,雷納從爐子旁站起來,轉過身面對他,打開雙手。「來。」
「那你還有閑心跑這裏來喝酒?」
他靠近了她。
「胡說。」他拍了拍她的後腦。「我的衣服都烤暖了。」
「為什麼?」她說。
她沒有阻止他,雙手抱在胸前,對著他滿是飄雪的背部說:「你來做什麼?」
「別開玩笑……」
和父親定下協議之後的三個月,雷納與克瑞西達的戀情慢慢生長起來。最初是雷納刻意吸引她的注意力:幾乎每天都獨自到寶石劍鞘去。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因為上次和杜爾多打過照面后,克瑞西達一直心存餘悸和-圖-書,連帶著也就不知不覺地躲著雷納,這讓他不能接受。當他終於找到機會,把自己和父親的協議對克瑞西達傾吐而出的時候,她的第一句話是:

「我什麼都沒做,姑娘。門一直是開著的。治安局的人搜查了你的房子,但顯然忘記做善後工作。」
「……你什麼?」
「是的。」她說。「我叫克瑞西達。」
對方笑了。「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討價還價?告訴你,我不喜歡這活兒,也不想壞了這些花錢如流水的小鬼頭的風流事,但現在也是由不得我。你得在拘留所里過上幾夜了,克瑞西達姑娘。」
「她怎麼了?」
「因為我們覺得你沒什麼問題。但現在不一樣了。寶石劍鞘有一個叫愛蓮的女招待,你和她關係怎麼樣?」
「馬維因家族的孩子,不是為做第二名才降生到這世上的。」雷納記得父親這麼說。「你不想繼承家業,行,還有你弟弟在。但是你要證明,你的選擇不會有辱家族名望。」
「因為只有在這裏才能見到你,」他挑選著柴火,「難不成你要我去酒館那邊?」
一名官員扭過頭來。「你是誰?」
除了她之外只有雷納有鑰匙。能見到他了。
克瑞西達什麼也沒說,抱住自己的肩膀,警覺地望著他。
看來對方已經認定了她的身份。克瑞西達覺得大腦中有一種不規則的噪音,順著脊椎一直傳到指尖。明明坐著不動,但脖子兩側卻開始酸痛起來。雖然明知這句話可能會起到反效果,對她或者雷納都是,但她還是說:「請暫時別告訴他這件事……等過了這一周……」
杜爾多的右手放在了她落在左肩的一縷髮絲上。她打了個抖。
有時候雷納會想,父親看重的也許是「立刻擔任文職」這件事。杜爾多是一個非常厭惡軍人的人,準確地說,他厭惡上戰場的軍人。作為聯盟和部落間最大的高級布匹交易商,戰爭衝突無疑是家族事業的最大威脅,但不知怎的他從來不指責兩方的高級決策者,而是把憤怒的矛頭指向或許是迫不得已而奔赴戰場的軍人們。在雷納的記憶里,父親產生此種厭惡的源頭,要回到他四歲的時候。那年夏天,政府徵用了他的一間商鋪,暫時安置因為調配不當而無法回家的傷兵。結果整個炎夏,無論在客廳中,書房裡,還是餐桌上,雷納隨時隨地都會聽到父親像噴洒毒汁一般詛咒著那些「骯髒、無禮、醜陋、下流、盲從」的傷兵。當然,這隻是雷納記憶中的源頭,他相信父親的這種厭惡在他出生之前,就是根深蒂固了的。
衛兵上前扭住了克瑞西達的手,按住她的肩膀。進入酒館后,她看見老闆站在吧台後,低著頭,一個官員一邊對他說著話,一邊做記錄。廚子和調酒師們在房間的東角,而女招待們則在西角站成一排,讓幾名衛兵看管著。這其中,愛蓮用漠然的目光看了克瑞西達一眼。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站著一位年約五十的貴婦人,用手帕掩著鼻子。一名官員陪在她身邊。
也許是看到了雷納的決心,也許是出於更難理解的目的,杜爾多最終沒有強行給雷納退學。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和他看到雷納挨打得鼻青臉腫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個體罰起來不留情面的父親,並不會因此就生出對兒子的憐憫。
「你又做了不少小玩意。」過了一會兒,雷納鬆開手,走到牆壁上的一排小架子前,上面擺滿了各種材質製成的小雕刻品。
「哦?準備什麼?合作些,說出來。」
「我不指望你現在和_圖_書就給我答案。」詢問者身子朝後靠在椅背上。「我們會去詢問那位學生的。」
作為房客,克瑞西達免不了要來給雷納端茶送飯什麼的,而老闆也樂於讓她照顧他,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兩人之間的某種暗示。在零零散散的對話里,雷納知道克瑞西達沒有家人在身邊,從十六歲開始,在這兒做工已經五年了。五年前,正是雷納謊報年齡參軍而遭到父親關禁閉的時刻,可以說他們倆在同一時期進入了人生的分岔口,這聯繫雖然牽強,但足以讓雷納心神不定。在春末的一個日子里,克瑞西達下班之後,雷納提出要送她一段路。
「你那房間通風算很好的了。」
他吻了她。當這個吻結束的時候,兩人的五指交替纏和在一起。
「凍死我了。」貼近他的懷抱里之後,她說。
「你愛雷納嗎,姑娘?」
她搖了搖頭。
克瑞西達本想說「我們是朋友」,但最後還是選擇了「還算熟悉,在這兒一起做工三年了。」
她的右手擱在門邊。「你怎麼進來的?」
她知道這不是禮節性的握手。他把她的右手攏在掌心,拇指在她的手腕上輕輕地摩擦。
詢問者點點頭,又翻翻資料,彷彿有些失去興趣。「看來你對這位雷納先生很熟悉嘛。這種事常有,對客戶生出不合適期望的女人……到最後你還是會吃虧的,姑娘。」
「是這樣。」他捻了捻鬍子,低頭看著手中的資料。
「再等等。」他放下了鎮紙,回到她身邊。「我替你請過假了。」
「雷納在資格考試中試圖作弊,學校勒令他退學。在我養育他二十年後,這就是他對我的回報。」
克瑞西達的左手按緊了肩膀。「雷納怎麼了?」
「你幹嘛?」她說。
她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不適當的話,連忙停口,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還有一周而已。」
克瑞西達加快了腳步,推開門,跨進屋。屋裡亂得一團糟,就像有洪水沖刷而過,但是卻沒有留下半點濕氣。一個身著黑衣的瘦削身影站在里側,從地面上拾起一個小木雕,在手裡拋了拋。
這一夜,克瑞西達躺在安置了八個人的女子牢間里,身下除了一層稻草什麼都沒有,凍得睡不著。實際上,現在就算是洗過熱水澡后躺在一張豪華的天鵝絨大床上,她也是不可能入睡的。她坐起來,發現牢間里其他的人都睡得嚴嚴實實,看來是早就習慣這種地方的慣犯。雖然和這些人在一起,她有些害怕,但這總比和愛蓮關在一起要好。她不想思考愛蓮誣陷自己和雷納的理由——雖然這理由是那麼明顯。她只是盡量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昨日,今天,未來,都從大腦中隔絕出去。
「是真的嗎?」官員說。
「怎麼會無關?我是他的父親,至少過去的二十年之內都是。我知道你們對我的做法有誤解,但是……至少現在可以坦誠地交流一下。我再問一次……」
某一天,他突然滿心恐慌地想起來:協議說過,一旦雷納取得第一名,父親就將不再過問他的人生道路;但是假若沒有得到第一名呢?他又會如何處理?沒有說。與其說是父親忘記這一點了,還不如說,這暗示著他可以為所欲為。對這一點的恐慌,讓雷納不得不壓縮和克瑞西達的見面時間,更加專註地準備考試。
「算了。」她坐回到床上。「我呆會還要去上班的,別指望讓你呆多久。」
雷納拒絕接受這個可能性。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甚至有些生克瑞西達的氣,因為她並不完全了解他曾經從父親那兒受到多大的屈辱。
她來到寶石劍hetubook.com•com鞘,卻發現後門緊閉,叫了幾聲都沒人開門。拐到前門,那兒站了三、四個官員打扮的人,還有一些衛兵。
她朝左右張望了一下。有一些鄰居和她目光相對了,立刻把臉別開。她不打算去問他們發生了什麼,店裡的其他人都在哪。像這樣的小店,是沒有任何凝聚力的。沒有人會以它為根。她有些擔心老闆,畢竟這家店怎麼不入流也好,到底是他十多年的心血;此外,她還想知道愛蓮在哪兒,但她並不打算質問或者責備她。
「已經快夠了,」他說,「再一小會兒。」
「奇怪的興趣。」杜爾多說。「這是你做的?」

後來克瑞西達才知道,這名貴婦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公爵夫人,她的丈夫是軍官學校現任校長的好友。自從把自己的寶貝小兒子送到學校來之後,她就一直暗中關注著他的行蹤。當發現兒子夜裡常常先走上大道,然後摸黑拐進這條小巷的時候,她派出了數名探子裝扮成顧客,探究兒子過著什麼樣的夜生活。探子們把目擊到的情況如實托出:一位姑娘——或許是女招待或許是民女——在慫恿一群學生扳手腕,勝者可以在今夜得到她作為獎品。公爵夫人的兒子輸掉之後,順手抄起一個酒瓶,在桌子角上打碎了,就要去刺勝利者,最終反過來挨了一頓好打,在酒液里昏睡了一個晚上。考慮到公爵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們略去了有人朝她失去意識的兒子身上撒尿這一細節。
她在拘留所里呆了十天,沒有得到任何消息。考試應該已經結束了。獄卒把她放了出去,只說了一句話:「這兒沒你的事了。」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警官先生,能告訴我愛蓮出什麼事了嗎?」
「無所謂,有任何非法跡象的東西都可以。比如私酒,『晚餐』,都可以。總之,給我立刻去辦。」
「我們說好在你考完試前不見面的。」
「那個我還沒上色呢。」
「我得去上班了。」她說。
「別抱過來,」她說,「你想凍死我啊。」
「賣春,就這麼回事。已經有三名學生承認和她有交易了。」
但是,克瑞西達倒是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我想你父親是知道戰場有多危險,所以才不願你這麼做。」
克瑞西達瞪大了眼睛。
這句話把雷納推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既然這麼為這事而煩惱,卻又天天獨立逛酒館,好像是滿說不過去的,而立刻表露出「我是為了來看你」的念頭又時機未到。為此,他的下一步是租下了挨打那天晚上用過的房間,而且同時——立刻且決絕地——戒了酒。這並不困難,酒液對他來說一直是社交功能優先的東西,而自己在學校的社交圈已毀。此外,他把考試所需要的資料全搬到了這間屋子裡,當克瑞西達問起的時候,他說:「那些傢伙還在盯著我,不會給我安心準備考試的機會。留在這兒比較好。」
克瑞西達住在父母留給她的小木屋裡,離寶石劍鞘有兩條街的距離。這個冬天的清晨,她剛起床沒多久,就發現結了白霜的窗玻璃上慢慢畫出一個可以透見外面的圓圈,隨後出現了雷納的臉。他微笑著敲了敲窗戶。克瑞西達一打開門,他就閃進了屋,搓了搓手。
當然,雷納沒有讓愛情搞得分不清現實權重。參加資格考試的,大多和他一樣,是得不到家族支持,或者出自於不那麼富裕的家庭,希望儘快證明自己能獨當一面的刻苦學生。
「請問……出什麼事了?」她說。
「我來生個火。」他朝爐子走去。
「馬維因家族的孩子,不是為做第二名才降生到這世上的。」和_圖_書
「姑娘,你知道為什麼昨天我們就這樣放你走嗎?」詢問者說。
克瑞西達知道他的這種恐慌。她知道在這樣的重壓下,兩人的戀情也許很難長久。但和雷納不同的是,她還有一層顧慮:假若雷納贏得了第一名,他會選擇繼續完成學業,還是立刻奔赴文職?如果是前者的話,他會在兩年後離開這兒;後者則是立即。雖然她明白他八成會願意帶自己走,但是無論如何,某種重大的變化迫在眉睫了。於是,在互有暗示的三個月,以及親密相處的三個月後,兩人進入了一個煎熬的時期。離考試還有一個月的時候,為了不分心,雷納回到了學校,面臨著最後的考驗。這考驗只能他一個人去經歷,結果卻會影響兩人的未來,克瑞西達為不能切實地幫助他而自責。所以,在僅剩下一周的時候,雷納破除誓言來到她家,她並不真正地反對。拋棄全部麻煩的要素,至少會剩下最簡單的一個理由:她想念他。
「沒關係,素色的也很好看。幸運符本來就不該太花哨。」
這天下午,風雪小了,陽光稍微暖和起來的時候,雷納離開了,帶走了他選擇的幸運符。克瑞西達把自己緊緊地裹在被子里,有些失神。不壓抑自己的慾望是正確的,不管怎麼說,兩人已經很久沒見面了,以考試迫近為借口來杜絕肌膚之親多少有些虛偽的味道。更重要的是,通過這樣做,能讓這看上去比較像是一次普通的短期分別。不就是一周嘛——實際上,一周后,很難企盼會一切如常。臨別前,克瑞西達最後說的話是「等你的好消息」。這樣一句話就夠了嗎?難道不應該選擇一些更重要、更有意義的話來說?我會不會給了他太大的壓力?不停胡思亂想的克瑞西達在被子里哆嗦起來。
克瑞西達發現她面臨著另外一種問題。
公爵夫人哭著把這事告訴了丈夫,讓他給校長施加壓力,「摧毀這個毒害我們最優秀孩子的巢穴」。對於寶石劍鞘的風氣,軍官學校校長一向睜眼閉眼,因為他明白如果不給這些貴族小子一個廉價的發泄場所,他們就可能會動用手中不那麼成熟的權力來滿足私慾,造成更大的損害。但是這一次,偏偏公爵夫人的丈夫和他有四十多年的交情,他是怎麼也逃脫不了責任了,便聯繫治安局,讓他們下達搜查命令。
在黑暗中閉鎖了十天,重新回到外面,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體重減輕了,還是整個世界的重量都輕了;雙腳踏在地面的感覺是那麼的陌生。回到寶石劍鞘的正面,發現招牌不見了,門口擺著一些破損的桌椅,而門上已經打了封條。她湊近,沒有通過門縫聽到任何聲音。轉到後門,情況也是一樣。
問題就出在這兒。私酒和「晚餐」都是確實存在的,雖然並非由酒館提供。老闆再三坦白「我們不監管客人帶來的東西」,但在公爵夫人堅持認為「我們的孩子絕不可能自行去接觸這些墮落之物」的情況下,辦案者們只能不停逼老闆承認,他把這些玩意都藏在某個地方:屋角堆放的空私酒瓶和桌底下零星可見的「晚餐」灰燼就是明證。當克瑞西達來到現場的時候,老闆幾乎已經崩潰了,光光的腦袋上不斷冒出油膩的汗珠。
雷納生起了火,雙掌打開,靠近爐子。「不和你爭。等我暖和一些再說,不然說話舌頭都哆嗦。」
克瑞西達略微張開嘴,又合上了。現在抬一抬舌頭,就讓她感覺全身無力。從窗戶的縫隙飄進來一粒雪,在她的指甲蓋上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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