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孚公接著說:「《禮》之六禮,雖不易備,但士之婚俗也不可草草。我先下聘,辛公納采之後,我納徵禮畢,方行迎娶合卺之禮。我已令人準備羊、雁、酒、稷、粟、米面等物,擇吉日即下聘。」
「我曾發宏願,此生髮動子孫抄一切經,不過看來還遠著呢。只寫了妙法蓮華、金剛般若波羅蜜、無量壽、藥師、涅槃而已。」
見辛公不斷點頭,阿至羅不禁眉飛色舞。原來昆莫公號空空山人,不喜佛經。但良孚公則于佛經很有研究,阿至羅受其濡染,加上悟性頗高,居然也能夠領悟其中的一二品。阿至羅繼續說:「而有非有,空非空,非有非空更顯上品,故而為……」
「哦?」中散大夫低頭手撫灰白的鬍鬚,接著說道:「公子獨偏愛《涅槃》?」
自阿干走後,阿至羅雖然日日抄經,但心緒牽挂靈州戰事,未免難以平靜。那日,良孚公叫他去,笑容可掬地說:「如今天下紛擾,世居維艱。聖人所言『二十冠、三十立』於今看來尚需變通。含章,你今年虛歲已滿十五,也是該結親的時候了。」阿至羅www.hetubook.com.com聽后著實吃驚,不由說:「這個……含章實在沒有想過。」良孚公撫髯長笑說:「門第契投、婚配得所,則受氣純和、家業興旺。我關隴大族數百年姻親不斷,清流常澈、高門相望。此皆與你前途相關,為祖者豈會害你?」阿至羅不敢辯駁,唯垂耳聽命。良孚公像是在回味一件傑作,頗有得意地說:「隴西狄道,除我李家,尚有辛氏,這個你總該知道吧?當今尚書左僕射辛雄,河內太守辛纂,太和年間的龍驤將軍皆出此門。辛尚書為高歡所害,從弟為中散大夫辛廞,呃,這個不多說了。前日辛中散與我談起你,說你年少英姿,他日必耀門第,他有意將招你為孫女婿。」「原來是他啊,讜之、慶之的祖父,前日與他高談闊論,難怪他當時就另眼相看,」阿至羅心裏暗道,「如此我豈不是要娶讜之的姐妹為妻?」
過了幾天,有消息傳來說,車騎大將軍大都督趙貴,率儀同三司李虎、雍州刺史李弼、都督怡峰等領軍圍攻靈州,築起長圍作持久之計,但並無提和圖書
及須彌等河右輕騎的情況。阿至羅繼續為阿干寫經祈福,慈洹寺座主講經時常說:「佛言:修福田莫若修塔寫經……」時值冬日,人們紛紛自己寫經或請人寫經求福,或拜像念佛,或守齋戒,或齋僧,整個隴西高原香火繚繚梵音繞繞。上年紀的人說,如今佛事之盛,恐怕洛陽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吧。
「故而為之涅槃!」辛公撫掌讚歎,不覺移席靠近他:「含章果然可貞!」,回頭對讜之和慶之兩兄弟說:「你等年紀相仿,見解卻恍若雲泥,日後要多向李兄弟學。」兩人低著頭嘟著嘴不敢說話。
「阿咒!」阿至羅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名字後面的人未來將成為他的妻子嗎?他整日心緒不寧,連多年跟隨的家奴來富都笑著說:「公子都長大成人,談論婚娶了,看來老奴真的是老了。」
阿至羅見几案上的經文,問道:「大人抄寫何經?」
阿至羅從寺門進到庭院中,看見積雪都掃到一邊堆積起來,但環顧四周,看不到一個人。白灰色的霧氣從寺外的矮牆上瀰漫過來,空氣中略微帶點檀香的寂寞味道。院m.hetubook.com.com內有僧俗種植的棗樹、桑樹,從前常有鳥鳴聲,如今什麼都沒有。阿至羅看見主殿的門緊閉,裏面黑漆漆不像點燈的樣子。他撫著樹皮,獃獃地站在院子中好一陣子。突然從內院跑出一個沙彌,看見阿至羅孤零零立在院子里,嚇了一跳,哇的一聲叫了起來。阿至羅見他不過十歲左右大小,一身青布法衣,兩眼清澈,面龐白皙細膩,一看就是才行十戒的世家子弟,而非自幼出家的僧人。小沙彌瞪大眼睛盯著岐豐問道:「你是誰?」阿至羅反問他道:「你是誰呢?」小沙彌忙答道:「我是阿蔢啊!」阿至羅不禁笑了,心想這是哪家的子弟,倒也十分可愛。
「大人功德已然不得了,今年在下暑去寒來,不過寫《涅槃》,尚且未曾完成,慚愧慚愧。」
這時,寺內的都維那出來,看見阿至羅,連忙合掌招呼,他說:「天氣嚴寒,公子有段日子沒來了,中散大夫辛公正在鄙寺抄經薦福,我來幫你引見。」說罷一手抓著阿至羅的袖子,一手拉著那個叫阿蔢的小沙彌,走到後面的凈室中。阿至羅邊走邊想:「www.hetubook.com.com這位中散大夫莫不是已故尚書左僕射辛雄的弟弟?辛尚書被高歡所害,辛家在狄道已經做過幾次齋僧大會。辛公不懼天氣寒冷,到寺里來抄經,想必也是為辛尚書追福吧。」正想之間,檀香繚繞撲鼻而來,凈室內中散大夫正坐在席子上休息,一身斬衰粗麻喪服格外醒目。旁邊還有兩個少年,年紀與阿至羅相仿,身上都穿著小功細麻喪服,是辛公的兩個孫子讜之和慶之。施禮畢,阿蔢已經開始為客人煎茶了,辛公指著他,不無得意地對阿至羅說:「阿蔢自家兄被害后,即行十戒出家,其志頗堅呢。」說著撩起阿蔢法衣的下擺,露出斬衰粗麻布的重喪服來。「哦,」阿至羅瞭然明白,「是辛尚書血脈?」「正是,名蔢,字元軌。」
良孚公高談良久,看見阿至羅並無言語,就問他:「你看如何?」阿至羅蠕蠕嘴唇,小聲問:「不知道她年歲多少,叫什麼名字?」「哦,哈哈,我倒忘了說了,是辛公的長孫女,跟你同年同月小你八日出生。名字嘛,小名叫做阿咒。對了,你千萬不要跟玄德等人說她的名字。」
從下午一和圖書直到日暮,中散大夫欣賞阿至羅的談吐,不知不覺就漸漸和他膝對膝坐在了一起。他讚歎說:「你尚年幼,有如此見解,他日必成大器。」臨別,解下腰間的虎頭玉石相贈。
「也非偏愛,只覺得《涅槃》境界空妙。」阿至羅見中散大夫抬起眼來盯著自己,好像很有興趣似的,於是接著說:「今日世人,最信彌勒、彌陀,執著于極樂凈土,惡此生而冀望于往生,此所謂願我空而執著於法有也。而摩訶般若、金剛般若波羅蜜,士大夫最愛,以我空法空為旨,固然了無此生往生之執著,卻又系一空字為念,搬想萬物為空,這空處又被空所填滿了。」
隨後的一連數天,天色一直陰霾不振。一天午後,阿至羅坐在火爐邊抄寫《涅槃經》。偶爾抬起頭看天色,門外暗淡無光。他想,既然如此,何不到慈洹寺去走走呢?這慈洹寺最初是故中書舍人李定遠所建,他幼時喪母,由姑母撫養長大。到了他姑母去世的時候,他就姑母舊居宅舍為寺,大行布施為她追福。其後經過後續幾個施主的擴建,不僅起七級浮圖,更造彌勒菩薩金身塑像,為狄道所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