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亮著的孤燈就是趙叔虎家點的，透過紙窗的微弱光芒，似乎在為不速之客指引方向。

其實，叔虎夫妻聽到騎兵繞門的時候，就把事先準備的毒藥服下了。叔虎妻按滅油燈的當口，兩人趁黑各用短刀割喉，了卻了生命，也避免了死前的羞辱。

她見叔虎無心飲食，嘴唇乾燥地獨坐孤燈下發愁。就坐下來安慰他道：「我們只是做些最壞的打算，說不定是空擔心一場呢。」

叔虎妻還有一絲氣息，喃喃動著嘴，似有所語。獨孤楷把耳朵湊近，聽見她在反覆地說「夏夜之螢，夏夜之螢」，說著說著，慢慢地沒有了聲息。

說到這裏，他一下子抓住妻子的手，著急地說：「你帶著孩子趕快離開家，出去避一避。ｗwｗ•hｅｔｕboｏk.ｃoｍ•cｏm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是福是禍，也就幾天見分曉。」

獨孤楷聽到了她的這句話，卻勾起了平生心事，仍不住眼眶居然濕潤了。他不顧軍士詫異的目光，出門去喚來叔虎的大伯，命他安葬叔虎夫妻二人。隨後，急忙上馬回去復命。

風一進去，正廳內的油燈一陣搖晃，牆上兩個黑影也隨之搖曳起來。獨孤楷若無其事地邁進門檻，看見趙叔虎夫妻對面而坐，似在對食。不速之客的進入，完全沒有讓他們產生絲毫的恐懼，兩人把手放在桌上，平靜地對視著。

獨孤楷一陣狼狽，不由得大怒，搶過一個火把，咆哮著提刀而入。身後的將士擔心都督吃虧，也跟www.hetubook.com.com隨著一起湧進來。

有人說獨孤楷是想起已故大司馬獨孤信的死，因而為此落淚。其實他不過是感傷自我的身世罷了。正如叔虎妻臨終所說的，他們這些小人物的生命，正如夏夜發出微光的流螢，雖在這個世上不斷地抗爭，卻從來沒有引起真正的關注和同情。隨著秋風的到來，終將悄無聲息地逝去。這就是螻蟻般的人命，儘管他們互相殺戮和蔑視，但也有像獨孤楷這樣因突然醒悟而落淚的短暫時刻。

按照規定，子時一到，街巷上禁止行人。因此子時之後的白社裡，陷入到一片黑暗和死寂之中。但就在這個時候，沉重的馬蹄聲打破了這份寂靜，帶來了一長串爭先恐後的狗吠回應。在狗叫喧ｈｔｔｐs://m.hetuｂｏｏｋ•ｃｏm.coｍ鬧的間隙里，仍可清晰聽到兵器鎧甲摩擦碰撞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突然從里巷口一擁而入。其實這個時候，巷口內所有的人家都已經醒了，但驚恐的人們不敢點燈，只在黑暗中屏息靜待，默念著佛名祈求自家的平安。

見叔虎不解，她又說：「如果晉公聽信你的，必然要把你保護起來，安排進一步調查。如果晉公不相信你，可把你訓誡一頓，打發你回隴就是。這麼重大的事情，晉公卻叫你回家等。既不相信你，也不想讓你回隴，那他想幹什麼？」

獨孤楷站在門口，緩緩朝裏面走了數步。他心裏有一絲納悶，正在暗自琢磨當前的情形。就在這個時候，趙叔虎的妻子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按熄了油燈，和圖書室內頓時漆黑。獨孤楷大驚，暗叫不好，立刻拔刀在手，左右揮舞出森森寒光，同時跌跌撞撞地朝門外退去。出門的時候一不留神，後腳沒有邁過門檻。幸虧身後的軍士伸手扶住，否則必將跌倒在地。

其實，來人捕來了趙叔虎的大伯，由他指認了叔虎的居所，堵住了前後門的出入。騎馬的武人不少都舉著火把，火光照耀著漠然陰森的面容。他們的首領大都督獨孤楷緩緩下了馬，把斫刀從馬背上取下來，他用力推門，卻發現門是虛掩的，嘎吱吱地打開了。

室內頓時燈火通明，只見兩人都歪頭倒著不動。男的蜷縮著躺在席子上，女的頭靠在案上，鮮血從頸上汩汩流出。

聽到這裏，趙叔虎突然感到后脊一直發涼。經妻子點撥，他也漸漸醒和-圖-書悟了。他頹然坐在席上，望著昏黃油燈下妻子的臉，緩緩地說：「我曾經想，不管晉公信不信我，都會嘉許我的謹慎和細心。經你這麼一說，現在想想，其實不管晉公信不信我，他都不再需要我了？」

他妻子卻流著淚說：「我不能走，如果真要你死，因為擔心消息泄露，他們見不到家眷，不會罷手的。」她站起身，換了一套出門的衣服。她到裡屋喚起幫工的下人，和她一起背了還熟睡著的一對兒女。她們從後門出去，穿街過巷地一口氣到了自己的姊姊家。就說家裡會來客人，一時住不下，把兒女都安頓過來暫住。她安排好這些之後，打發下人走了，這才一個人回到家。

叔虎經她一說，只嘆了一口氣。他去到內室拿了佛經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