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神靈至少有力量，有庇護的人群，有喜怒，有貪婪，有奸詐，有正義，可是諾曼人如今崇敬的神，竟然空無一物，不知道該怎麼描述。
「我可沒瘋！」商人對市民說道：「您認識字嗎，好先生？」
「快馬去找到那些諾曼人，」韓雲吩咐一個執戟郎：「讓他們來城堡，我是事情要詢問他們。」
信封鼓囊囊的，打開后才知道裏面附帶著一份諾曼人寫好的文法講解。如果沒有之前的準備，韓雲可能不會覺得這份文件有什麼獨特之處，但是韓雲已經苦心孤詣地研究了很久，當她看見諾曼人寫出來的文法講解的時候，幾乎興奮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她徹夜不眠，立刻將諾曼人送來的文法用清晰的唐文轉錄下來，對照她過去理解不清的地方仔細檢查，一旦發現錯漏，她就會立刻做出修訂，留下記錄，並且找出其他的錯誤。韓雲發現，她最開始頗為自豪地交給白羽的幾篇諾曼文，幾乎遍地是錯。韓雲在心中略微尷尬，只祈禱白羽看不出來就好了，等白羽回來，她就要找機會把那些東西討要回來，一把火燒掉就好。
這可不太尋常，波美尼伯爵平時以嚴酷公正著稱，對於商人的限制頗為嚴格，不知道伯爵大人是怎麼了，竟然允許一群商人佔據城鎮的主街道？
對於這神，韓雲看見有記錄說，諾曼人中會因為對先知語言的理解不同，就分成兩派，進行數年的慘烈戰爭；關於是否可以崇拜聖象、聖畫，不同的派別又會打個不停；關於神有幾種形態，諾曼人又要爆發戰爭；神究竟會如何影響現世，諾曼人還要打。
但是很快，這個市民卻愣住了，他在文法學校裏面學習的主要是諾曼語，該死的「聖徒語言」早就忘記乾淨了，如今只認得幾行祝禱的文字或者著名的諺語，其他的就兩眼一抹黑了。市民看著這個商人，恨不得把他撕成四片。這個商人果真狡猾，他一定料定了即便是識字的人，也不見得能夠讀懂經卷，所以拋出了這麼一個問題，指望讓市民出醜。
韓雲一度以為，這是因為諾曼人沒有如同唐人這樣深厚的修史傳統，所以對於上古時期的事情無從考證。
未來呢？
「什麼？」
在一片震驚之後的沉靜里，商人說走到www.hetubook.com.com了市民的中間說道：「你們知道翻譯者是誰嗎？就是『我們的教士』！福音到了，我說過的，福音到了！」
「打開看看吧。」
韓雲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接到了鍾離牧的來信。
市民沒有料到這個商人竟然會問出這種問題，他正準備傲慢地說他曾經學過兩年文法課，怎麼可能不認識字。
他的身後，上千唐軍士兵也注視著同樣的海洋，也注視著同樣的落日。
這莫名其妙的題頭讓韓雲頗為費解，她不知道這群被從諾曼帝國放逐的教士，為什麼會將這東西交給她看。
「這——」手持書籍的市民，口齒都有些不清了：「我能看懂。」
教皇派往北部的宗教審判官卻憂心忡忡。
不過這個念頭非但沒有讓韓雲感到釋然，反倒讓她感到害怕——發起瘋來的諾曼，會派出更多的軍隊去蹂躪周圍的國家嗎，唐土會受到什麼影響？
周圍的市民七嘴八舌地詢問著，不知道剛剛還憤怒不已的市民，怎麼突然就跟被踢了蛋蛋一樣。
韓雲無不好奇地想到，下一次，諾曼人會用什麼樣的理由打起來呢？
韓雲一邊看著，一邊細碎地念叨著。
「你瘋了！」一個市民對商人說：「竟然指望靠這個發財。我們的教士不會允許你胡來的。」
南部海域。
好在前一段時間，鍾離牧寫信回來告訴韓雲，在托利亞東部山脈，一群流落到當地的放逐教士懂得諾曼文。那些放逐教士對唐文也頗為好奇，他們聽說托利亞有一個藏書豐富的城堡，紛紛申請前往城堡借閱圖書。鍾離牧拒絕了這些諾曼人的申請，但是同意他們寫信前往城堡，向城堡的主人提出申請。
這哪裡是什麼綱領，這是宣戰的詔書么！
可是當她將書籍名錄摘抄之後詢問諾曼人的時候，諾曼人回復韓雲，這的確是諾曼人的神話書，是異教信仰時期留下來的東西，在諾曼帝國雖然名義上是查禁的，但人們卻總是能弄到這樣的書讀。
周圍的市民都湊了過來，這個氣鼓鼓的市民還準備繼續辯駁幾句，見到商人遞過書來，便隨手將手中的書頁打開了。
這個消息太讓人震驚，街頭的市民以極快的速度將它傳出了城去。
「是不是天使的乳和-圖-書房畫得太逼真了，這可不好，阿門。」
按照名稱來看，此地應該是古代南方人留下來的殖民城邦。人們普遍嫌棄這個名字拗口，一般都會稱呼這個地方叫做波美尼。
波美尼在諾曼帝國之中，是少數幾個擁有大學的邦國，即便是這樣，大多數的市民也都是文盲，連諾曼文都不認識，更不用說認識教皇國使用的那種「聖徒語言」了。
一旦開始學習諾曼文，韓雲就感覺置身於荒野之中，無人可以求助。安息文或許還有一些布爾薩學者可以詢問，諾曼文就真的讓人棘手了。
「福音來了！」一個商人突然用諾曼話嚷嚷道：「兄弟們，福音來了！」
且不說這種做法是不是符合教義，單單從做生意的角度來說，這些商人也都是蠢貨。
為了研究唐人的大敵諾曼人，韓雲試圖找出一本能夠從最初到當下全面講解諾曼的書籍。只是很遺憾，這種東西根本沒有。
「怎麼了？」
唐人的旗幟，在他的頭頂飛揚。
周圍的士兵對此不聞不問，只是站在一旁談笑，根本沒有驅趕這些商人的意思。
北海商人用含蓄的微笑看著市民，將手中的書遞給了對方。
這些商人瘋了嗎？居然在鬧市售賣經書。
在最新郵來的信封里，韓雲看見了諾曼放逐教士隨信寄來的一份冊頁。韓雲將它展看的時候，不由得感到詫異，這份冊頁的質地非常厚，如同鞣製過的皮革一樣，展開了卻相當長，足有三尺多。至於這份冊頁的諾曼字，則可以稱得上是印刷精美。
很快，波美尼周圍的幾個邦國，治府的街頭，都出現了大量兜售諾曼語經文的商人。如果說不是諸侯們串通起來策劃的，沒有人會相信。
窗外的陽光依舊溫和，韓雲看向外面的時候，一群飛鳥倏忽掠過。
市民將書頁打開，如同剛才的商人一樣，將它舉了起來：「兄弟們，這是用諾曼語寫的經文，你們都能看懂。」
在韓雲的心中，有一個看法越來越強烈，如果諾曼人再次以神的名義作戰，那麼手中的這份綱領，很有可能就是戰爭的開端。
在波美尼的街道上，幾個北海商人將他們的載貨馬車運到了城鎮中心的街道上。
「哦哦哦？哪裡哪裡？」
北海的商人們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ｈttps://ｍ.ｈetubｏｏk.ｃｏm•ｃoｍ了一千多卷經文。
幾百年前，北海人的祖先可是乘著龍頭戰船四處劫掠的，波美尼一旦遇到豐收的時候，首先感到的不是歡樂，而是恐慌。在海盜橫行的時代，豐收意味著更多的海盜會踏上海岸，深入內陸劫掠。海盜時代雖然過去了幾百年了，波美尼人想起北海人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地感到恐懼和嫌惡。當然，波美尼人不喜歡北海人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北海人比起波美尼人普遍顯得英俊美貌，男人個頭更高，女人容貌更加姣好。據說產生這種區別，是因為北海人從來不搶丑姑娘回家，漂亮的都被帶走了，丑些的全部留在本地，這是一代代波美尼男人暗暗銘記的世仇。
看著諾曼字的時候，韓雲還是會一陣陣地感到頭疼，但是在好奇之中，韓雲還是仔細地辨識著這份冊頁標題的內容。
剛開始接觸諾曼文的時候，韓雲還以為這不過和出雲文一樣，與唐文大同小異，只不過字元有所不同罷了。
「我看是有古怪。」
如果出現了諾曼文的經文，這就麻煩了。
他翻開了下一頁，抬起頭來，似乎想把自己的震驚傳播給其他人，隨後他繼續埋頭去看。
在世界的中心，十多萬士兵正在貴族、教士、國王、復國者、叛國者、篡權者、執教者的率領下，秣馬厲兵，準備起來支配這個世界。
「上帝——和——信徒之間，不該有——不該有任何——屏障——屏障還是阻撓什麼的——」
「什麼人在放肆。」
街頭上第一聲指責開始之後，更多的指責和疑問接踵而來。
諾曼帝國。
看著看著，韓雲一直在困擾的問題竟然跳了出來。
諾曼帝國之所以承認教皇的權威，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教皇能夠通過聖徒語言把持對信仰的解釋。大批的教士遇到分歧的時候，都會寫信到教皇國請求裁決。這是教皇之所以尊榮的憑證，也是改革派要打到他的原因：他正是上帝和信徒之間的人，反對者稱他為屏障，支持者稱他為橋樑，不論如何，他的一切榮耀都是這個位置給他帶來的。
在北部邊境一個不起眼的海邊城市，名叫波美尼波利斯。
「別吹牛了！」
接下來，市民似乎被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牢牢地鎖定在書
hetubook.com.com頁之上，在緩慢的動作之中，市民也變得越來越莊重起來。
托利亞。
這位教士是教皇和皇帝的眼中釘，但是在普通的居民中間，這位教士的聲望與日俱高。這種聲望，不僅由於教士的改革言論深得人心，更是因為許多諸侯精心策劃的結果。那位教士聲稱要除去上帝和信徒之間的屏障，在諸侯們看來，這也是除去他們與權力之間的屏障，諸侯喜愛那位教士的理由很簡單：讓民眾擁抱上帝，讓我們擁抱權力吧。
諾曼可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穩固，諾曼很有可能會遇到劇烈的衝突。
人們這個時候才明白，這是個經書商人……
轟鳴的大潮之中，唐人的前路，究竟在什麼地方？
如果說駁雜不清的神系讓韓雲無所適從的話，那麼諾曼人自己稱呼為「正信」的東西，更是讓韓雲疑惑不解。
執戟郎受命離開了。
與此同時，章白羽正站在一條船上朝著世界的邊緣前進。
在市民們好奇地圍觀下，這個商人鋪平了馬車上的貨板，將車廂裏面的貨物一點點地取了出來。人們很快就發現了，商人帶來的貨物就是書籍。
沸騰的街道瞬間變得悄無聲息起來。
波美尼的居民對於這些北海人可沒有什麼好感。
大海奔涌，如同血水。
對同一個信仰，從此就有了不同的解釋，不同的解釋權，就意味著權威的下降。
當諸侯們的目光被諾瓦城的局勢吸引的時候，北部邊境被當地發生的一件怪事驚動了。
紅色的天空，紅色的海。
韓雲在晦澀難懂的故紙堆裏面查閱著。
這個高瘦的商人右手高高地舉起了一本小書，小書的封皮黝黑髮亮，但卻製作考究。
這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畢竟南方的教皇經常會印刷許多經卷，用很低廉的價格售賣到北方。與經文一同出售的，是大量的贖罪卷和其他祝聖用的紙張。這些書籍過去都是萊赫人運輸的，他們沿著內河將一船船的聖文運送到北方，再交由各地的教會負責分發到訂購者手中。教會即便在運輸貨物的時候需要共和國的幫助，可涉及到經卷交接的時候，還是由他們自己來比較好。
「莫非這書不對頭？」
「九十——九十五條——綱領？」
但是很快，當韓雲看見幾本諾曼上古時期的神話書籍的時和_圖_書候，韓雲徹底的混亂了，諾曼人不是沒有傳說，也不是沒有歷史，只是他們把這兩種東西雜糅在一起，同時不表明來源。在書裏面，諾曼人竟然承認，他們的祖先並不是諾曼人，而是源於十多個不同的部族之後。有些神話裏面，說著雷神、大地之神，有些神話裏面，又說諾曼人的主神端坐在高山之頂，生下了一堆熱愛做|愛的孩子。
這太像諾曼人以神之名開戰前的宣傳了。
章白羽按著腰上的劍，沉默不語。
諾曼帝國的北部，大量的諸侯國都從各個渠道得到了這個消息，諾曼文版本的經文！
「你又不喜歡小男孩，怎麼會看得懂經文。」
韓雲越看越心驚。
這個消息不光讓新教義派和改革派拍手稱快，也讓市民們頗為歡迎，即便是傳統教會的諾曼僧侶，也會偷偷去購買一本回來，畢竟，在諾曼帝國的僧侶之中，大部分人對「聖徒語言」只能做到勉強背誦，要理解其中細微的含義，還是諾曼文的更容易一些。
「我要看！」
「我們的教士」，指的就是那位撰寫了《九十五條綱領》的教士。
「別他媽擠我，我還沒看到奶|子呢！」
（第三卷完）
亂七八糟的神系讓韓雲幾乎以為她找錯了書，以為手頭的書，只是類似於出雲人《百鬼歌》那樣講述古靈精怪的書籍。
他們也注意到了帝國北方發生的事情，他們看過那個版本的經文。
會不會有西部諸王國的經文？會不會有烏蘇拉版本的經文？會不會有羅斯版本的經文？總不會連唐文版本的都出來了吧！
在一片憂慮之中，一位審判官將北方發生的事情寫信發回了教皇國：「我們的世界正在分崩離析，這遠比幾個野心勃勃的諸侯聚眾詆毀教會權威來得嚴重。當他們用鎧甲和刀劍武裝起來的時候，我會樹立火刑架，等待他們在裏面哀嚎。但是現在，他們用金屬塊、亞麻油和炭粉武裝起來，兩個月前我在幾名真信士的幫助下，查禁了一處印刷作坊。可是今天早上，新印刷的經文繼續出現了，一定是什麼地方有人重開了印刷作坊。混亂的思想四處傳播，如同瘟疫。我很害怕。」
「原來你是教會的人，」市民轉而攻擊商人的來路：「你把這些書送到波美尼來，是為了告訴我們，沒有教會我們就不能接觸上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