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以神之名
第十七章 和解

安排好了一切之後,章白羽返回了行營。
「都死了。」埃蘭人說:「這件事說來丟人。我們追捕這些罪犯的時候,六個賞金獵人死了兩個。主人心灰意冷,準備回國,結果遇上叛亂。本來只有七個城鎮叛亂,結果總督開始徵收戰爭稅,然後大半城鎮都叛亂了。我們是總督的人,人人喊打,只能逃回山區躲著,等待叛亂結束。上個月,我們聽說平原上來了平叛的烏蘇拉軍隊,便啟程前來領取賞金。結果一路上我們連連有人得怪病死掉,我們一開始以為是瘟疫,最後才發現,有人給我們的食物下了毒。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主人臨死之前說,這是寶林娜的詛咒,但是我不這麼看。我猜寶林娜有同夥,而且一直在追蹤我們。我們每次有人中毒,都是途徑城鎮的時候,寶林娜的同夥一定就在我們屁股後面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埃蘭人說完之後,周圍的唐軍士兵竟然忍不住偷笑起來,就連烏蘇拉人,也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一下。
「我是諾曼長大的埃蘭僑民,長大了才回國的。」
「勒般托,布爾薩人,蘇培科逃兵。攜帶來路不明的金幣尋求庇護,殺死收留他的一對夫婦。被捕時拒捕,刺死城鎮衛兵,逃往南部。相貌醜陋,愛羊,面貌如下」。
在每一頁通緝令下面,都有一副罪犯的相貌,不過這些畫作都繪製得非常惡劣,不說比不上烏蘇拉人送給章白羽的那些油畫,就連布爾薩的村莊版畫也比它們強得多。
「究竟是多少賞金?」章白羽很懷疑這個埃蘭人會爆出一個天價:「值得你這麼追要?」
章白羽詢問埃蘭人:「你是從埃蘭接受烏蘇拉人雇傭的?」
「如果這些投毒犯真的想殺你,你逃回去還不是會死。」章白羽勸道。「說不定都逃不回去,在船上就死了,還會牽連幾個同食的水手。」
埃蘭人對章白羽行禮:「代理總督大人,請把總督許諾給我主人的賞金交給我。我會留下這些東西給您,您可以拿它們去找共和國作交割。我需要這筆錢,還需要您給我安排一個艙位。我要把這筆錢分給六位遺孀和十一個孤兒,我的時間不多。」
「你把她的同夥引到我們這裏來了?」章白羽一時冷漠起來:「若是他們投毒——」
「就憑這些圖,你能找到罪犯才是邪門了。」章白羽盯著手中的紙張說道。
章白羽翻開了幾頁通緝令,上面蓋著總督和巡迴法庭的漆戳,對犯人的描述都很簡單。
「口渴嗎?」
再次醒來的時候,威廉睜眼便見到了萬丈霞光。和_圖_書
死之前,臉上都是蚊子包,死之前,因為剛才的一碗水,他隱隱生出了尿意。
「紅鬍子德金,埃蘭人,自由騎士。惡魔附體,喜歡將受害者活活溺死在河中。相貌英俊,紅髮紅鬍子,下巴有兩顆痣,面貌如下」;
然後,章白羽下令讓人把威廉綁在一根柱子上面。
章白羽點了點頭。
「想。」
這些人已經收走了寶林娜的遺物,也收走了總督的通緝,還收走了章白羽的特赦令。
「胖子都死了。現在南方鬧飢荒呢。」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隨便剝幾個平民,就前來邀功?」
「說什麼糊塗話。只有餓死的胖子,沒有餓瘦的胖子。」
「加里寧。我們管他叫胖子加里寧。」
「這?」埃蘭人皺起了眉頭:「以唐軍的名義?」
講和就講和,還放一碗水在地上幹什麼?這不是誘導那些女巫和草藥販子下毒么?
「我們自有辦法。」埃蘭人說道:「不管是什麼人,不管他隱藏得多麼深,只要犯了罪,他就一定會被別人察覺出來。我們只要耐心,一點點地詢問,一點點地搜查,總能找到什麼人見過他們。下面的這些畫頁,我們也不當回事。真正抓捕罪犯的時候,我們是不會按照圖冊上來抓的。」
「您可以去鹽場鎮,那裡的鎮長保存著我們的通行函文。」
「四十枚。」章白羽幾乎想把哈桑從布爾薩叫到南方來,讓哈桑沐浴之後好好聽聽這個埃蘭小夥子的話——六七個人幾年的時間四處追捕,最後討要的賞金在章白羽聽來也算公道。關鍵是,這個小夥子背著的戰利品,如果賣出去的話,獲利比賞金還要多。「我不會給你。你現在把那些寡婦和孤兒的名字告訴我的書記官,他會幫你記下來。唐軍會幫你把這筆錢送到。」
在威廉的右腳邊,放著對寶林娜的通緝令。
到了收哨的時間,唐軍士兵輪流過來與威廉告別,這份善意讓威廉感到非常難受。
章白羽和唐軍士兵們仔細研究起了這些大盜們留下的遺物,漢弗萊則拍著埃蘭人的肩膀,給他講了講「南方囚籠」的前世今生。
威廉的目光被刺痛了。
通緝令的旁邊,是章白羽簽名的一份總督赦令,赦免了寶林娜的罪行。
「你現在想怎麼辦?」
這些執戟郎現在的日子不太好過。去年冬天的時候,校尉在布爾薩不知道遇到了什麼事情,王仲突然對執戟郎格外嚴苛起來。據說校尉遭遇了行刺,而當時護衛左右的執戟郎們保衛不力。執戟郎心中都悶著一股怨氣,校尉對布爾薩人親如兄弟,m•hetubook•com.com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對校尉不軌。如果以後讓執戟郎們抓住那個刺客,一定要把那傢伙吊在樹上打。
章白羽突然想起了水下碼頭,那個駕船逃走的蘇培科守軍,那個傢伙就是勒般託了吧?想來真是諷刺,那個傢伙拋棄同伴逃跑,跑到了世界的邊緣,可依舊沒能逃開章白羽。
威廉思緒萬千,從小到大,只因為奧爾森這個名字,他便是怪胎。只有賞金獵人們將他當成普通人,他甘心當這些人的學徒,他願意作為賞金獵人,他願意離開兩個故鄉。可是他的主人死掉了,主人的同伴也死掉了,現在他被綁在柱子上,估計也要死掉。
一隻巴掌把威廉打回了人間。
埃蘭人蹲下身去,打開了背後的包裹,包裹裏面有幾把看上去相當不錯的武器,也有一兩頂很奇怪的裝備,在包裹的最下面,則有一隻木頭盒,埃蘭人打開了木頭盒,裏面有一疊蠟黃色的東西:人臉。
威廉想起了小時候在諾曼受人恥笑,人們說著他祖輩的斑斑劣跡,嘲笑他的姓氏。等他回國之後,卻又被埃蘭人嘲笑,說他是雜種。私生子的後代,總是不配得到尊重的。人們覺得威廉的家人要麼極聰明,要麼就是壞胚,很少有人把一個奧爾森當正常人。
「你家主人呢?」
沒有月亮,沒有風。
「是的。」埃蘭人說:「就算烏蘇拉人不打算讓我回去,我也可以找到他們的貿易站,把錢委託給他們的商行帶回皮克島。如果我一定要死的話,那些遺孀和孤兒,應該得到這筆錢。」
「再問一遍,口渴嗎?」
「你沒聽錯,我也沒問錯。」章白羽說:「寶林娜的村子錯了。你想活命的話,就在這裏獃著吧。」
「是的。」
唐軍士兵守衛在威廉的身邊,直到半夜。
現在,這些人會收走威廉的性命嗎?
果然,不久之後,幾個影子走到了威廉的眼前。
章白羽本來以為埃蘭人會乞求他的庇護,沒想到這個埃蘭人竟然至死不悟。
「你們在烏蘇拉的時候,見過來了南方大陸還能回去的賞金獵人嗎?」
「沒見過。」埃蘭人說:「烏蘇拉人說他們在海外的島嶼上買了地,過上了富翁的生活。烏蘇拉人說這些賞金獵人揮金如土,在海灘上隨意摸女人的屁股,還能在自家莊園裡,站在風中四面撒尿,快活又幸福。」
「喬治馬丁,皮克島人,偽先知。喜愛虐殺城鎮中受人喜愛的人物,四處散布紅色彗星滅世的謠言,建立末日派邪教,罪大惡極(注:首先剷除)。體態肥胖,禿頂和_圖_書,愛戴帽子,面貌如下」;
「奧爾森這個名字我沒聽過。」
「他叫什麼名字?」王仲問道。
「你說你是埃蘭人,怎麼一口諾曼口音。」
說完,年輕人將包裹重重地拋在了地上,發出了沉悶地砰聲。
「如何?」章白羽詢問埃蘭人。
這個年輕人風塵僕僕,他見到章白羽之前,找到唐軍士兵借了一隻豬毛鬃的刷子,仔細地刷了刷靴子,但是那靴子已經破舊異常,不管怎麼擦拭,都只會顯得更加的破舊。
他的包裹並不大,但看起來沉甸甸的,包裹下方,還有刺破粗布的劍刃露出來,在包裹的頂端,漏了出來頭盔的盔刺。
「好。」章白羽接受了這個說法:「你想活命嗎?」
火柱的光點閃耀了片刻之後,威廉的眼前再度陷入了黑暗。
「什麼意思?」
「這些臉皮是用來證明他們死了。這些武器,才是他們的憑證。您看,這柄劍是德金的,德金的老爹把這把劍傳給了他哥,德金一怒之下宰了老爹和老哥,又宰了半個鎮子的人,終於走上了殺人犯的道路;這頂頭盔,是蘇培科島守軍的頭盔,這是萊赫工匠的手藝,是殘次品,您看這頭盔的內圈有一個鐵瘤,這是鑄造時出的問題。這樣的頭盔總共就出了幾百頂,流落到蘇培科的更少,您隨便問一個武器行會,他們都會告訴你這是蘇培科的軍盔,因為上面的這根刺。這根刺蘇培科的總督副手,一個白痴騎士想出來的主意,那個騎士明明是個諾曼人,但卻喜歡羅斯式的頭盔;這個狼皮外套,是喬治馬丁的私人物品,那個傢伙每殺死一個萬人迷,就會買一塊狼皮裝點自己,這外套有十多塊不同的狼皮,除了喬治,沒有別的人會這麼惡劣。」
「有的。」埃蘭人說:「賞金獵人在各地都有名冊,在埃蘭王國的首都帕西,有六位劍客能作我的證明人。」
「代理總督大人,這是前任總督給我主人的授權信。我的主人只要將不法之徒帶回來,不論生死,總督都會給他報酬。總督許諾,這比錢將會由南部大陸的烏蘇拉巡迴法庭支付,那個,烏蘇拉法官還活著嗎?」
「天國個屁,」一個烏蘇拉歸義士兵捏著鼻子幫他鬆綁:「我本來以為你是榮譽之人,媽的,你居然尿了一褲子。」
「您說得很有道理。」埃蘭人點了點頭,不再追問法官的下落,而是把目光轉向了章白羽:「代理總督大人,請問您能為我的主人支付賞金嗎?」
眼看被唐人士兵懷疑行刺,埃蘭人立刻將手從懷中拿出,這時他的手指上面已經夾著一頁諾曼紙了和圖書
「呃,應該是的。」埃蘭人面露歉疚的說:「不過您放心,寶林娜雖然是個縱毒犯,但她從不濫殺無辜——不對,她從不無緣無故地殺人。她的姐姐被村子當成女巫,送上了火刑架,因為她姐姐醫好了一個被教士宣判絕症的人。她為此才繼承了她姐姐的知識,她研究了十多年她姐姐的筆記,終於學成了。她出手不凡,整個村子的人都給她姐姐賠了葬。她的同夥,都是一些被驅逐的女巫,要麼就是草藥販子。我能分清他們是復讎者,不是殺人狂。不過么,法律就是法律,我們得替總督去執行。寶林娜的同夥恨我,只在我一人,絕不會波及其他人的。」
章白羽清點了一下這些戰利品,重點研究了一下那頂頭盔,他發現,果然和這個埃蘭人說得一樣,這是蘇培科守軍的裝備。
「不渴,謝謝。」
「你現在還想著這些賞金?」
「威廉奧爾森。」
這些東西的品相不錯,如果送到烏蘇拉去,讓那些收藏家渲染一下戰利品背後的故事,未必賣不到一百枚金幣。
「我不是。」章白羽說:「總督被叛軍殺了。共和國還要過幾年才能派來下一個。不過我可以代替總督行事,你找總督做什麼?」
「啊,天國是這個樣子的嗎?」
「我的主人是賞金獵人。」埃蘭人說:「總督雇了他去抓捕盜賊,現在,我來代替他領賞金。」
「以總督的名義。」章白羽從戰利品中找出了寶林娜的遺物:「埃蘭人,你叫什麼名字?」
影子之中,有人拾掇著地面的雜物。
在黑暗中等待了許久之後,火把健壯的火焰變成了虛弱的火苗,火苗又變成了火星四射的火點,最後,火點不再能照亮四周了,它們成了虛弱的兩點暗紅。
「——好吧,渴。」
真是諸事不順啊。
「你的主人憑什麼要求賞金?」章白羽詢問。「他自己怎麼不來?」
「我來替我的主人領賞金。」埃蘭人說。
「死了。」
熄滅的火把讓蚊子離開了,威廉知道,更大的麻煩就要來了。
埃蘭人將手伸進衣服裏面的時候,兩個執戟郎立刻踏前半步,隱隱約約地護衛在了章白羽的身前。
在威廉的左腳邊,放著寶林娜的遺物和一碗水。
「鹽場鎮居民逃荒了,去向不明。其他的賞金獵人呢?」
「說不定他瘦下來了?現在是瘦子加里寧?」
「漢弗萊,」章白羽楊了一下手:「給他講講烏蘇拉人的故事。」
沒有星星,沒有雨。
「我完了。」埃蘭人說:「如果不逃回去,我肯定會被毒死的。」
「這是紅鬍子,」埃蘭人對這些www•hetubook•com.com臉皮的主人極為熟悉:「這是喬治,這是勒般托,這是丕平,這是格里高利,這是——這好像是寶林娜,是個下毒犯,她給井裡下毒,毒死了一村子的人。不過又好像是布蘭妮,那個慣偷,我記不清楚了。」
威廉在沮喪之中陷入了睡眠。
一個背著粗布包裹的埃蘭人站在章白羽的面前,頗為焦慮地問道。
「你們——」章白羽想了想說:「不太了解烏蘇拉人吧?」
柱子樹立在城鎮的中央,柱子的旁邊是一台絞架,絞架上掛著被唐軍絞死的幾個叛軍頭目。
「代理總督大人說得有道理。」
「幾十人的家族,小得不能再小,您沒聽過很正常。」
「我家主人和他的幾個夥伴,都是皮克島人。這是他們第一次登上大陸,接受烏蘇拉人雇傭。我是主人在帕西收留的。」
「什麼賞金?」
「大人?」威廉被綁得死死的:「是我聽錯了,還是您問錯了。您是問我想不想活命,我回答的是想啊。」
有人將一碗水灌入了威廉的嘴中。
「在南部大陸呢?」
「怎麼這麼確定?」
單看這個埃蘭人的打扮,唐軍士兵都以為他是一個兵器販子。
這座城鎮兩天前才被唐軍攻克,現在唐軍正在這裏休整。
影子之中,有人點燃了照明的火柱,她們在檢視著章白羽留下的文件。
「您是新的總督嗎?」
在悉率的響動之後,威廉知道,那些強行給他喂水的人已經離開了。
有人詢問威廉。
唐軍士兵在威廉身邊留下了兩隻火把,這是出於好意,但給威廉惹了大麻煩,他已經被蚊子咬瘋。
「至於我的主人,他已經榮歸天國。」埃蘭人說:「我只能代替他接收賞金。」
威廉的心中充滿了對章白羽的憤怒。
這些紙張捲曲發黃,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有些上面還沾著血跡和明顯的刀口,看起來這些賞金獵人去逮捕罪犯的時候,罪犯們絕不是束手就擒的。
「請您將賞金支付給我。」
那碗水已經被端到了他的嘴邊。
「死了?」章白羽疑心大起:「除了你,還有誰能證明你是賞金獵人?」
埃蘭人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竟然忍不住在臉前劃了好幾個十字。
「紅鬍子,二十七枚金幣;喬治馬丁,三十枚金幣,如果沒捉到,每年追加一枚,今年值三十五枚;勒般托,二十三枚——」埃蘭人一筆筆帳算了下來:「您欠我一百三十二枚金幣,這是皮克島的小金幣,如果您用烏蘇拉大金幣支付,您需要支付我四十枚足金幣,不能被剪過邊,也不能磨損太嚴重,皇帝的耳朵不能被割掉,反面的銘文要清晰。」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