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騎兵在維克托前方几十尺勒住了韁繩,他抬頭確認了一下維克托的家族紋章,看見了熟悉的血鴿,便對維克托行禮。
納斯爾士兵鞭撻著這座城市。
烏姆城。
維克托終於甩掉了一身贅肉,他的肌肉開始隆起,他的腹部變得平坦,他將碗扣在頭頂,剪掉了邊緣在外的發茬,又學著羅斯人將一邊的頭髮剃光。
城鎮內大量的居民被勒令改信新教義。
維克托打量著這個小鎮,看著磨坊風車的扇葉在火風中瘋狂轉動,然後扇葉解體,墜入火海,漫天的火星飛舞。
納斯爾傭兵的確紀律嚴明,在戰場上的時候,維克托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易於指揮的士兵,也沒有見過這般英勇敏捷的戰士。
納斯爾的士兵們都在歡呼。
納斯爾士兵們對維克託大人致意,然後啟程追隨大軍而去,河流中的財富被留給了維克托。
看著士兵們歡欣鼓舞的樣子,維克托開始懷疑,傳言之中,那支為了保護平民不惜餓死士兵的傳奇傭兵,真的是眼前的這些士兵嗎?
這些地方經過數百年的經營,田園風光極佳,維克托目之所及,都能看見戰前的富饒生活留下的痕迹:在鄉野村莊之中,有石橋跨過藍色的河流;在磨坊邊緣,鋪著整齊的地磚;在城鎮之中,處處有蓄水池和花圃;最讓維克托印象深刻,是一條河流邊上,竟有專門用來釣魚的釣台,它使用白色石料拼成,看起來很費人力和物料。
皮匠抬頭冷漠地看了看這個異教徒:「對不起,士兵,靴子只賣成雙的。」
他用拐杖支撐住身體,雙手笨拙地伸進懷裡掏出了一隻髒兮兮的錢袋,從裏面摸出了幾枚錢幣,讓皮匠給他選一隻靴子,左邊的。
納斯爾士兵們假意聽不見這呼救的聲息,他們朝著城鎮快速行進著。
「把他們放下來。」維克托的命令傳來了。
維克托還記著,那個女孩家裡就是經營磨坊的。
士兵們正在歡笑,聽到這個命令,笑容從士兵們臉上消失了,他們頗為詫異地抬頭看著維克托。
烏姆人拄著拐杖對維克托點頭致敬,轉身離去。
六個騎兵結伴從遠處飛馳而來。
烏姆士兵抿著嘴巴,眼淚在眼眶中積蓄。
「大人,這隻是一些該死的異教徒。」
兩個親衛士兵走入了河中,把出言不遜的傢伙帶走了。
如今的維克托看起來就如同一個暴躁的羅斯人,一發脾氣隨時準備殺人。
諾曼人四處嚎啕,因為信仰分為勢不兩立的兩派——教皇的擁護者們將新教義派送上火刑架,新教義派的士兵將舊信仰者送上絞架。和_圖_書
他對維克托攤開手,將幾枚可憐的錢幣遞到了維克托面前,這是烏姆士兵最後的尊嚴。
士兵們見過維克托在戰場上的兇狠,所以即便對維克托寬容異教徒感到不滿,卻不得不服從維克托的權威。
在烏姆人的背後。
戰火波及了諾曼北部一個又一個城鎮。
聽聞勝利的消息,士兵們都很興奮,他們知道,城內就是無盡的財富、膽戰心驚的孱弱居民、等待處決的俘虜,這一切,都是留給士兵們的獎勵。
如果真的有天堂,那就該是烏蘇拉的模樣。
那處小鎮中心,如今該是地獄的模樣吧。
「急行軍入城。」
唯一讓納斯爾士兵不滿的,就是烏姆城最後是主動投降的。
維克托抓過了硬幣,對烏姆人點了點頭。
維克托曾經故意一整天沒有發布任何命令,不料軍隊竟然能夠按照平日的訓練作息如常,幾次遇到敵情,士兵們都能在隊長的帶領下迅速做出反應。
他走得很慢,走一會就會停下來歇一會。
維克托抽出劍杵在地上,把赤|裸的左腳踩在皮匠的靴架上。
維克託買通了隔壁交際花的一個男僕,兩人串通好設立賭局,賭錢的時候耍詐騙錢。
納斯爾士兵這個時候卻沒有起鬨,他們靜靜地看著這個場景。
磨坊塌了。
維克托走了過來。
侯爵允許這些士兵保留財產,並下令不得劫掠他們,如果這些人選擇改宗,侯爵還許諾將他們吸納進軍隊之中。
「這些人是一些已經死掉的平民,」維克托說:「你們往年作戰的時候,對待居民極為仁慈,現在也該一樣。」
這一下,維克托終於明白侯爵為什麼敢將一整支部隊交給他了:因為有沒有維克托,這支軍隊的戰力都不會有太多的改變,只要維克托不是懦夫就行。
他們在山頂接吻,他們在獵人的小屋中做|愛,他們享受著雪山上的冰涼,不懷好意地暢想著尼塔居民汗如雨下的情景。
維克托曾經在軍中服役,但是參迦納斯爾的大軍之後,維克托還是對軍中的暴行觸目驚心:上個月,維克托看見士兵們逼迫一個寡婦帶著孩子走進大火中的房子;十天前,納斯爾傭兵們用水灌進教皇派士兵的肚子裏面,然後用鐵片抽打俘虜腹部,直到俘虜吐出血水而死;今天,納斯爾的遊騎兵們如同打獵一樣地將一群逃難的居民逼入河水之中,維克托趕到的時候,新教義派的士兵們正在對河中射箭,河水殷紅,幾個小時之後,維克托都能聞到腥膻的氣息。
「給我一隻靴子。」維克托說:「左邊的。」
河水https://m.hetubook.com.com之中,居民的屍體正在緩緩起伏,有些屍體隨波逐流,被沖向下游,但很快被士兵用長鐵鉤勾住,另外一些則彼此交疊,密密麻麻地擁塞著河水。
戰士維克托回來了。
磨坊。
第一個士兵捉住男屍的雙手,捂住死者睜開的眼睛:「哎呀,天主憐憫我,教皇大人原諒我!我該怎麼辦呀?咱們家裡已經沒錢了,教皇的贖罪券咱們可買不起!要不你去陪主教睡一覺,我聽主教說過,你很帶勁的!」
新舊教義的差別,真的能讓諾曼人仇恨彼此到這個樣子嗎?
維克托感覺眼睛發潮。
那次遊歷,女孩以為只是漫長夏日里的一次普通出遊。維克托卻在山頂告訴她,他要離開布爾薩,繼續遊歷的生涯了。
維克托看見,一個杵著雙拐杖的烏姆士兵,緩緩地走過了他的面前。
那段時間維克托忙碌異常,四處借錢籌備路費,他還偷來瘋子學士的觀星器,抵押給成衣店老闆,換到了一身體面的行頭。
他一屁股坐在了烏姆士兵的身邊,用手比了比烏姆士兵的腳掌,接著扯下了自己的靴子,又脫掉了烏姆人的靴子,最後小心地把靴子給烏姆人穿上。
一個士兵揮動男屍的胳膊:「噢,我可愛的夫人,今天你真香!」
另一個士兵則擺動女屍:「褻瀆!今天是齋戒日!你怎麼能說出這麼淫穢的字眼呢?教皇大人說過啦,聖潔的日子不能讚美女人的體香!」
維克托的鎧甲上血跡斑斑,劫奪的敵軍軍旗,都被維克托拿來拴在馬尾上,這是屬於軍人的榮譽。
滿目瘡痍。
河流中,兩個納斯爾士兵將一男一女兩具屍體架在身上,演起了傀儡戲。
維克托這才明白,小姑娘是故意輸給他的。
錢幣被拋在匠人的皮裙上,四處滾落。
石橋被煙熏黑,滿地都是乾涸的血漬;磨坊大多被焚毀,掛滿了死人;蓄水池蓄滿了血水,花圃被馬蹄踩碎;釣台上空無一人,曾經來此釣魚的是誰?他還活著么?維克托不得而知。
維克托的士兵不再廢話,他們紛紛跳入河中,從中箭死去的居民身上搜刮財物。
納斯爾士兵都很憎惡這種行為,他們很想烏姆人抵抗到底,最後才叫納斯爾人攻破城牆,這樣的話,就沒有一個異教徒士兵可以活命了!
維克托的受害者很多。
如今它們都被戰火弄髒了。
對納斯爾人來說,嘲笑教皇和傳統信仰,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在他們看來,傳統信仰的居民是腐敗的蛆蟲,在教會的蠱惑下墮入地獄之中,而教皇,則是貪婪的魔鬼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間的化身。
好多年前的事了啊。
只聽那聲音,維克托就知道,呼叫者已經沒救了。
「進城。」
城內的主教棄城逃走了,納斯爾士兵們相信侯爵會把他捉回來。
納斯爾士兵們也有意地繞開了那處小鎮。
舉最簡單的例子,納斯爾傭兵能夠聽懂十九種不同的鼓點、在三里之外看懂並且理解旗語、可以辨別三十一種不同的軍號聲。
維克托衝進屋中,將幾個納斯爾士兵逼出屋外,又將毯子遞給幾個赤|裸著哭泣著的女人;
為何近來會頻頻想起這個女人呢?
「我是個騎士啊。」維克托這麼想道。
他的左腳指頭從靴子破口中露出,在碎石上割得鮮血直流。
新教義的烏姆居民帶著納斯爾士兵洗劫了酒館、成衣店、布匹作坊、鐵匠鋪、香辛料市場,這些新教義居民滿含熱淚,與納斯爾親人們歡度著勝利之日。他們告訴納斯爾士兵,在偉大的侯爵解救烏姆城之前,正信的新教義信眾簡直活不下去,處處受辱,還要繳納重稅。如今,一切都好啦!新教義的大軍來了,從此,烏姆城內就充滿正義啦!
周圍的納斯爾士兵們看見這出傀儡戲,都哈哈大笑起來,許多士兵抱著肚子跌進水中。
「把他抓起來。」維克托說:「我依然是你們的將領。有一天侯爵罷免我,我就閉嘴,但是現在,你們要聽我的。」
維克托感到厭惡。
在帝國北部,納斯爾侯爵和幾位新教義派的諸侯已經成了居民的噩夢,士兵們所過之處,只要居民不放棄傳統信仰,就會遭到軍人的蹂躪。
這個烏姆士兵只有左腿,右腿從膝蓋以下都是空蕩蕩的,褲腿在膝蓋處打了一個結。
這個士兵抬頭,看見了一個正在路邊釘靴子的皮匠,便緩緩地走到了皮革攤點邊上。
最後,維克托還假意教布蘭切賭錢,一舉騙走了小姑娘半年積蓄的三十個銅板。
他的左腳穿著一隻破爛不堪的靴子,右靴掛在胸口。
在教堂里,維克托喝止了一群士兵的暴行,這些士兵強迫兩箇舊信仰的教士學豬一樣交配,在牆角邊,幾個拒絕的教士已經遭到了閹割;
整個街頭只剩下了俘虜們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皮匠的釘鎚聲、納斯爾士兵指揮隊列的命令聲。
維克托還記得,辛西婭似乎預感到了告別,送給他劍的時候說道:「今後很難再見面了吧。」
「不一樣!」有個士兵大聲反駁道:「同信者才配得到仁慈,這些傢伙就是魔鬼的爪牙,我們想怎麼樣,是我們的事情!」
這些烏姆抵抗者里,還有許多外https://m.hetubook.com.com
鄉人。
維克托沒有拆穿唐人小姑娘,他笑了笑,同意把布蘭切留在烏蘇拉。
當時維克托沒有聽出意味來,現在想起來,辛西婭竟然是在與他永別。
清理河流花掉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這之後,維克托感覺士兵之中明顯出現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納斯爾人為他們的統帥歡呼起來,士兵們加快了腳步,踏過鮮血淋漓的平原,朝著戰鬥剛結束的城鎮一涌而去。
這裏不該是諾曼帝國,這裏應該叫做蘇培科,可即便蘇培科也沒有這般絕望啊。
入城之前,維克托率領著士兵繞過了一處被焚毀的城外小鎮。
許多參加抵抗的烏姆士兵被成批地絞死在城鎮中央,烏姆人發著抖,看著納斯爾士兵把一個個親友送上絞架。
維克托下達了命令。
他又贏走了一個樂師全部衣服,那個樂師最後提議陪維克托睡覺,讓維克托把衣服還給他。維克托拒絕了,說目前不喜歡男人;
許多士兵惡狠狠地看著維克托,但當維克托投去視線的時候,那些士兵卻把目光挪開了。
維克托心中絞痛。
可就在這個時候,小鎮之中傳來了尖叫哭泣的聲音。
「維克託大人!」騎兵臉上雖然骯髒不堪,汗血交雜,但卻興奮異常:「侯爵取得了勝利!請您入城維護秩序,敵人的援軍盤踞在西部,他們眼見城鎮迅速被佔領,立刻就逃跑了。侯爵準備將他們消滅乾淨,預計兩天後返回城鎮。」
另外一些士兵則埋頭將屍體身上的財富搜刮,不再敢褻瀆這些亡者。
布蘭切大哭失聲,說錢被維克托贏走了,就該允許她留下來侍奉辛西婭。
教堂被清理一空,舊教士們被迫發誓放棄對教皇效忠,不然就會被立刻處死。
納斯爾侯爵率領著六千士兵橫掃著沿途的城鎮,維克托則率領著一千四百人尾隨其後。
一整夜的巡視讓維克托極為疲勞,他身後的親衛士兵們也垂頭喪氣。
另一個士兵捉住女屍的一隻胳膊:「哦,丈夫,我親愛的丈夫!我是屬於你的,主教可不喜歡我。我們把小兒子送到教會去吧,我們罪孽,從此就一筆勾銷啦!」
他們是帝國北方的異類——深處新教義派的腹地,卻依舊崇敬著教皇和教會。當家鄉開始迫害他們時,這些外鄉人逃到了烏姆,當烏姆淪陷之後,這些逃難者再次失去了家園。俘虜們路過維克托的時候,都會對他點頭致敬,這些人都知道,如果不是維克托,他們很多人會在破城之後死於非命。
「我知道了。」維克托點了點頭。
烏姆士兵撥弄了一下錢袋,發現其中已是空空如也,便尷尬和圖書地站在原地,頗為沮喪。
納斯爾大軍的指揮方式非常複雜,使用鼓、旗、軍號作為工具,維克托一開始接手軍隊的時候極不適應,可一旦習慣,維克托就懂得了這樣的軍隊為何能夠戰無不勝。
曾經繁榮平靜的諾曼帝國,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維克托確實沒有料到。
火勢逼人,即便隔著極為遙遠的距離,維克托都感到了股股熱浪襲來。
四十多個士兵站在齊膝深的河水中,撈撿著死人身上的遺物。
維克托不敢再回頭看那處磨坊了,他總是忍不住想到,當年的少女正在今天的火中灼燒,她渾身的衣襟化為灰燼,她凄厲地呼救,而維克托卻離她而去。
至於維克托手裡的劍,是辛西婭臨別時送給他的。
在一個居民的家中,納斯爾士兵當著孩子的面痛毆著他們的父親,那個烏姆男人跪地乞求,並且讓孩子們不要哭泣,以免激怒納斯爾士兵,維克託命令這些士兵離開。
維克托忠誠地執行著納斯爾侯爵的命令,他把屬於士兵的留給士兵,讓他們分走城鎮繳納的貢金,但在力所能及的時候,維克托則徹夜巡視在街頭,維護著城內瀕臨崩潰的治安。
他騙走了瘋子學士的兩本海圖筆記,賣了兩枚金幣,買主是萊赫人,聽萊赫人說,布爾薩地區的有人點名要這類書籍;
維克托不知道。
在維克托的身後,一些不那麼狂熱的納斯爾親衛跟著他。
這幾個騎兵對著維克托的士兵們吹響口哨,維克托的士兵們也對這些騎兵揚起武器,報以歡呼。
馬蹄聲響起。
因此城內大半守軍被侯爵免於一死。
烏蘇拉富饒又美麗,和平又乾淨。
維克托瓦蘭涅站在一條河邊。
在維克托的眼前,一群投降的烏姆士兵緩緩地走過街頭,侯爵命令將他們安置在城外的莊園之中,以便切斷他們和城內居民的聯繫。
維克托只能假意許諾帶上她一同遊歷,才得以脫身,他把女孩騙回家,自己則跳上了一條商船,把尼塔行省和那個少女拋在了腦後。
那個可憐的少女、那個扎著頭巾的少女、那個在雪山上嚇壞了的少女,對他哭泣、指責他、抱怨他,當維克托擁抱她的時候,少女推開了他。
維克托忽然想起了遙遠的過去,想起了尼塔行省的某個小鎮,他想起自己曾經帶著一個少女四處遊玩,他帶她爬上雪山,俯視著綠毯一樣的尼塔平原,還有遠處幽微可見的亮藍色的海面。
在一陣陣思緒之中,維克托的目光回到了眼前。
在一陣轟鳴之中,大火之中的建築轟然垮塌。
維克托把劍抽出,抗在肩膀上,殺氣騰騰地騎在馬上。
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