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章白羽雙手比劃著，對著天空攤開了雙手，盡量圍出了一個大半圓：「很多很多。」
使者們各懷心思，在埋骨地周圍對著地面潑灑了酒水，按照唐禮對烈士進行了告慰。
「現在您不必擔心了，」威廉說：「我會載著您的士兵，安全地返回布爾薩海岸。不過，我得提前告訴您：回到了布爾薩之後，您如果背叛我們，那麼整個南部海域，我還是有信心封鎖掉的。」
章白羽低估了叛軍城鎮反撲南海城的烈度。
唐軍在城內的葬禮，引起了安息水兵的極大好奇。
朱姓部族派來了使者慶賀章大酋長的勝利，其他三個部族中，張、牛二部嚇得向南逃走了，武姓部族酋長捆了自己和兒子前來告罪，並且帶來了南海城急缺的糧食。
威廉立刻就明白了章白羽的意思。
兩百多名保衛者已經被提前掩埋，尚有一百多具屍體安列在城內，這些屍體被用草席捲裹起來，妥善地埋進了冢地。
這一次，只有讓叛軍流出足夠的血，他們才會在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裏面安分一些。只當有一天，當叛軍一想到進攻唐人，他們的嘴裏就會生出鮮血的滋味時，他們才會放下狂妄，真正地接受和平。
畢竟土人部族和烏蘇拉人不同，他們既不畏威，也不懷德。這主要是因為土人的戰術非常簡單，戰爭烈度也不強，戰爭從來只是一群勇士對砍，這種情況在唐軍消滅克雅克部族后稍微好了一些，但要扭轉土人部族的戰爭觀念，還要很長時間，至於懷德，那就是土人部族之間從來不存在著什麼恩惠，許多部族男子的成年禮，就是割掉鄰近部族居民的人頭，對於他們來說，信賴外人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對於這些土人部族，只要明確表示了效忠，並且沒有欠下唐軍的人命，給予適當的恩惠是可取的。
在看見南海城的埋骨冢地后，章白羽忍不住對著亡者痛哭失聲。
半個月後，南部糧道恢復了通暢。
那麼這個入侵，是否包括烏蘇拉人雇傭來的平叛傭兵呢？
難怪有這麼多布爾薩人會為了唐軍戰死，在死者之中，布爾薩戰士和唐軍戰士的數量幾乎一樣多，在保護家園的時候，這些士兵只當彼此是戰友，不在乎彼此是異族人。
各個城鎮都同意，在遇到入侵的時候，將會配合南海城作戰，並且將他們的士兵交由南海城的「唐人將領」指揮。
曾輕視唐軍的烏蘇拉城鎮，這一次再次見到章白羽的時候，紛紛對唐人首領行唐禮。他們對於原野上的慘相觸目驚心，人人都感到脊背發涼，進入唐軍營的時候，這些使者自覺地放低了視線，不和-圖-書敢仰視唐軍。對於這些前倨後恭的城鎮使者，唐軍士兵都得到了命令，不得折辱他們：不管他們曾經怎麼兩面三刀，只要他們沒有參与二次叛亂，那他們就是唐軍的貴客。
在墳冢前面，章白羽宣布所有的南海城軍民永受唐軍的庇護，任何對南海城意圖不軌的人，都將會受到唐軍的嚴懲。
唐軍或許還會與南部海域的城邦開戰，但若是乞求和平的快點降臨，那麼和平就永遠不會降臨。
他們知道，那是他們未來的家。
原來朱部族也是預備反叛的，只不過是備官手段得力，才讓朱部族不敢造次；張、牛二部則聽信了叛軍城鎮的蠱惑，他們搶劫了唐使者和唐備官的財物，還將唐人虐殺，只有少數幾個唐人、歸義人逃到了朱部族；武姓部族則從一開始就兩面三刀，他軟禁了唐使者，但卻對使者禮遇有加，這也是他敢前來賠罪的原因。
海灘。
「我不會背叛你，你也不必封鎖南部海域。」章白羽心平氣和的說：「只要遵守諾言，唐軍從來不會辜負盟友。此外，還有一件事情，我覺得你可以知道。」
章白羽在滿臉淚水之中跨上了戰馬，執戟郎盛張唐軍的旗杖，從南海城士兵的隊列前緩緩走過。
南海城內發出了歡呼聲。
「列島航線雖然危險，」威廉看了看北方的海面：「可要直接北上，恐怕我們有一半的人要死在海上。」
各個城鎮在南海城簽訂了同盟條約之後，章白羽安排他們前去祭奠那些南海城的守衛者。
離開南海城之前，這些使者都感到憂心忡忡，他們本來只是佩服唐軍的戰力，現在，他們已經懼怕唐軍了：這些唐軍來到南部大陸，應該是毫無外援的，不知怎麼回事，他們突然就能把過去毫不相干的力量擰成一股繩子。那些布爾薩人和安息人為了唐軍去死，唐軍解釋說他們是歸義人，這可能是唐軍許多年經營的結果，有一些外族的忠誠者並不奇怪。可是那些才投奔唐軍幾個月的土人，竟然也為了保衛南海城成批的死去，這就古怪了。唐軍是用了什麼蠱惑人心的做法，讓那些土人也心甘情願來投奔的呢？至於安息水兵，唐軍首領難道拉屎的時候，拉出來的是金子么？他憑什麼雇傭到這麼多安息水兵的！
一幢新修長屋的主梁，被架設在了半空，幾個工匠在上面吹著口哨慶祝。
章白羽若是為了減少傷亡，倉促地與叛軍城鎮和解，那麼南海城的數百英靈就會白白犧牲：沒有被打怕的叛軍，終究會死灰復燃。
等到援軍入城之後，衰頹和凋弊的景象卻讓章白羽觸目驚心。
在和圖書章白羽的主持下，南海城組建了南部海域的城邦同盟。
即便物資奇缺，章白羽還是在南海城內籌備了莊重的葬禮。
「我的孫子！也要姓林！」酋長用食指指著天空說道。
未來如何保證南海城的安全，讓章白羽的憂慮不已。
看見寒酸的葬儀，章白羽幾乎不敢抬頭去看南海城的軍民們，他起誓，等到唐軍稍安之後，必然會修繕烈士們的墳墓，絕不會讓南海城的守衛者這般寒酸的居於黃泉之下。
章白羽驅逐了那些倉皇前來乞降的叛軍使者，對他們說唐軍不會原諒他們第二次，至於那些履行了與唐軍約定的城鎮，章白羽則給了他們極高的禮遇，奉為上賓。
結果這句話讓朱酋長產生了誤解，他以為林姓是唐軍之中比較高貴的姓氏，他很擔心兩個孫子姓朱受到欺負，立刻要求讓兩個孫子改姓。
「布爾薩的瑞德城，現在是布爾薩的貿易中心之一，」章白羽開始談起了瑞德城—蘇培科—南海城的環形貿易：「這條固定航線，是比開採金礦還要賺錢的買賣。你覺得，這條固定航線應該交給誰？」
在唐軍隊列的後面，有人吹起了曲調古怪的樂曲：使者們一開始以為這是哀樂，但他們很快就聽出了樂曲中殺氣騰騰的意味，這些使者並沒有太多的音樂天賦，可曲調中的威脅和警告，卻直達每個人的內心。
這是很有說服力的，安息人在入城的時候，就看見城外的原野上布滿了屍體，即便戰鬥結束之後，他們也能從腥膻的風中嗅到激戰時的慘烈。
更可怕的是，在船長的身後，竟然還有數百安息人，這些安息人雖然不及唐軍那樣嚇人，可看上去也都不是善茬。許多安息人的裝備很簡單，皮革背心、紅腰帶、短腳褲子、紅黑頭巾，看上去就好像是一群海盜一般，也有不少安息人卻是全副武裝的模樣，倒像是水軍士兵一樣了。
叛軍城鎮不是因為他們反叛烏蘇拉人才被懲罰，那些城鎮將要被消滅，是因為他們背叛了唐人——這是極大的不同。
南海城的士兵好少啊，好像還沒有開始行走多遠，隊列就檢視到了盡頭。
「那就不好說了，」威廉說：「五年十年都有可能，而且還不保准。安息人建立列島航線，花了一代人的時間呢，到現在，許多地方還沒有探明，航行起來危險的很。」
這些城鎮對於唐軍的說法並不能完全接受，章白羽將唐軍說成保護和平的軍隊，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唐軍的和平，根本就是「敵人死光了」的和平。至於南海城的守衛者，各個使者也實在搞不清楚為何要去祭奠他們。
在城hetubook.com.com鎮結盟的儀式上，漢弗萊注意到了章白羽的談話——從頭到尾，章白羽只說各個城鎮應該團結起來，共同謀取南部大陸的安寧，要求各個城鎮與南海城進行貿易，希望各個城鎮聯合建立一支貿易艦隊，為了表示誠意，章白羽歸還了一批忠誠城鎮的水手。
在預想之中，南海城會遭遇叛軍城鎮的騷擾、外圍土地會被佔據、小股的敵軍會越過邊境不斷地蠶食南海城的土地，但當他回到南海城之後，才發現一旦唐軍衰弱，叛軍城鎮竟是傾巢來攻。
「好。」章白羽同意了威廉選擇的航路。
走過了唐軍刀劍的叢林之後，這些使者才看見了演奏者：一個安息人打扮的船長，不過船長本人看上去並不是安息人，倒像個西部人。
對於叛軍城鎮，唐軍絕不寬容，但是對於叛亂的部族，章白羽卻接受了備官的建議，原諒他們。
威廉船長一艘游弋在外海的大船今天返回了南海城沿岸，那艘大船發現了兩艘結伴而行的商船，對面也發現了他們。
「什麼事情？」
南海城的居民紛紛抬頭觀看，他們露出了微笑。
寬容必須配合著懲罰才有效果，一味的寬容，就讓寬容失去了意義。不論寬容還是懲罰，只是追求和平的手段，它們之間，絕不存在道德上的高低。
南海城內歡騰一片。
城守受了傷，頑固地杵著長矛，在校尉路過他的時候挺起了胸膛；
「烏蘇拉人才不會賣這種東西，他們又不傻。」
一半備官死去了，其餘的備官捧著他們的頭盔參与了檢閱；
章白羽艱難地理解了朱酋長的意思：不要騙我，如果像你說的這樣，為什麼那些小孩不姓朱，偏偏姓林。
這可是比唐軍那兇殘的戰力更驚人的事情，如果唐軍已經取得南部安息人的效忠，那麼烏蘇拉人面對唐軍的時候，籌碼就更少了：唐軍的朋友可不僅僅只有他們。
他立刻將兩個孫子送進了唐軍的棄兒營，希望他們為章大酋長效力。
南海城再次陷入了忙碌之中。
章白羽接納了武姓部族的告罪，留下了酋長的兒子作為人質，對他警戒了一番，送了他一匹馬打發他走了。對於朱姓部族，章白羽將逃亡部族的獵場盡數封給了他，許諾在未來十年裡，他們只需要負責糧道的安全，不必對南海城繳納任何貢品，在此之外，章白羽還賜給了朱姓部族五副唐式全身鎧甲、十匹馬、四十柄劍和一千枚箭簇，這樣的厚禮讓朱酋長笑逐顏開，他用生疏的唐話連連道謝。
唐人竟然和安息人有來往？
直到走到埋骨冢地之後，這些使者才悚然肅立起來：在埋骨地周圍m.hetubook.com.com
，數百唐軍悄無聲息地站著，看起來如同一個個木頭人，偶爾有些唐軍士兵眨眼睛，使者們才能斷定他們是活人。
威廉打了一個響指。
水兵沒有見過一軍主帥會對普通士兵的去世這樣悲痛的。特別是當安息人知道，死者之中不光有唐人，還有許多布爾薩人、安息人、土人的時候，他們的震撼尤為強烈。
「淘金船。」
「林不比朱高貴，朱也不比林下賤。」章白羽說：「各姓都是一樣的。」
「就當碰碰運氣吧，」章白羽說：「如果沒有海圖，你需要多久時間建立固定航線？」
唐軍給予死者的殊榮會讓普通的安息水兵感到觸動，但讓威廉船長感到印象深刻的，則是章白羽接下來所做的事情。
南海城的軍民泣涕漣漣，當所有的人都對著墳冢拜跪祭祀的時候，他們可以站著享受著榮耀。
校尉回來了。
即便南部城鎮都還在明面上保持著對烏蘇拉的忠誠，承認他們是烏蘇拉共和國的海外城邦，但是各個城主都明白，烏蘇拉總督已經成了過去，未來他們將會服從唐軍的安排。唐軍對叛軍的徹底消滅，不光消除了明面上的敵人，也消除了潛在的敵人，烏蘇拉人變得虛弱之後，不管忠誠真假，都將會更加安分。
「讓你的孫子姓林吧，」章白羽感到頭疼：「等他們跟著唐軍久了，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唐人有成千上萬的姓呢，其實都一樣。」
「成千上萬？」酋長有點迷惑：「這，多少？」
這位朱酋長聽說，在章白羽的身邊有一群林中棄兒，並且都是土人孩子。
葬禮結束之後，南海城殘存的兵士列隊接受了章白羽的檢閱。
「那些孩子都姓林的。」章白羽隨口說了一句。
章白羽笑著說：「要是沒有你們，我得指望這些淘金船送我回去呢。」
這些水兵在南海城的所見所聞，和唐軍告訴過他們的故事是一致的：只要進入了唐軍，任何人都是兄弟姐妹。
章白羽詢問了這幾個部族的情況，備官們紛紛說著南海城被圍的時候，幾個部族的動向。
來自忠誠城鎮的使者們同樣聽出了其中的意味，但是他們默契地忽略了這個問題。他們對此頗為驚喜。如果唐軍真的只是為了維持烏蘇拉共和國對南部海域的壓榨，那麼他們反叛也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如今唐人的目的似乎是承認他們的自立，但是要求他們協同唐人建立在南海的城鎮，這就有得談了：南海大得很，只要和平降臨，這裏的財富不可限量，只要沒有外來統治者源源不斷地吸血，南部城鎮也犯不上叛亂了。
「不，騙我。」朱酋長說：「這樣，那些小孩，不姓朱https://m.hetubook.com.com姓林？」
使者們提心弔膽地穿過了唐軍士兵的隊列。
「你，怎麼，不姓朱。」酋長說：「不騙我，你就姓朱，現在就改！」
戰俘被唐軍士兵們看管著，他們協同著南海城的軍民，恢復著戰火摧殘的城鎮。城鎮內部，那些被挖掘出來的壕溝被填充起來，放置在屋外積蓄雨水的罐子被清理一空，城牆上面，許多軍民勞碌地搬運著石磚土培，修補著破損不堪的牆面。城鎮外，被沙土、屍體填滿的水渠被修復了，田園中尚存的苗株得到了農人最悉心的照料，空空的牧場中，也開始蓄養起了土人送的土豬、長尾鳥以及某種產毛的古怪動物。城內很快就變得整潔起來，城外的伐木場、採石地也被安排的民夫進行勞作。南方的土人每天都會三五成群地回歸營地，他們帶來了糧食，帶來了唐人之前索要的苗圃和肉禽。
在南海城的郎隊殘破不全，章白羽分出了數十精銳填入了南海城的守軍，並且給予了南海城守許諾：未來會有源源不斷的唐人、歸義人抵達南海城，不管有沒有烏蘇拉船隻參与，唐人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鑿開一條南海航線。
他們開始感到后怕，當初若是稍微膽大一些，就加入二次叛亂了，如果是那樣的話，如今他們會在什麼地方等死？
「這怎麼行，」章白羽說：「你姓朱，你的後代，不論男女都要姓朱，這是唐姓的規矩。」
「這是什麼船？」威廉好奇地詢問著章白羽。
「您怎麼知道的？」
「現在還沒有，」章白羽說道：「不過，我已經委託幾個萊赫商人去烏蘇拉買了，說不定可以買到海圖之類的東西。」
士兵們穿戴上了死去戰友的鎧甲，以此來祭告著英靈。
此時，唐軍士兵齊刷刷地拔出了武器，霎時間刀劍之光閃爍寒光，如同涼意森森的秋水籠罩眾人。
章白羽沒有談及的內容，則是各個城鎮應該如何對待烏蘇拉。
在這樣近的距離上，威廉判斷，對面的兩艘商船是明確要前往南海城的。
戰後的南海城，居民們不再抱怨勞作的疲累了，他們開始將勞作視為一種幸運。不論唐人、歸義人、安息人、烏蘇拉人還是諾曼人，他們站在農田上撿拾著殘存的莊稼，他們在林間撿拾著橡子，他們把獵獲的野物帶回南海城，他們人人都會用看待家園的目光看著南海城。南海城一天天變得熱鬧和繁忙，這種景象讓人溫暖。
「我們要從那裡走嗎？」
「當然是我。只要有沿途的海圖，兩年之內，我會讓您從這條航線里賺到錢的。」
各個城鎮曾以為他們無比了解唐軍，到了現在，他們才發現，他們對於唐軍和唐人都是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