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以神之名
第三十二章 慈悲

這些逃難的北方人沒有想到,艱難跋涉南下之後,竟然會被同信兄弟這般對待。
波美尼伯爵將一群教皇派居民驅逐進了一間北海人的長屋,長屋裡面還關押著數十北海人的教皇派居民。這些人被驅逐進長屋之後,波美尼士兵們就開始縱火。那塊土地直到兩個月後都散發著油脂的氣息,再兇殘的獵犬也不敢靠近,入夜之後還會有鬼混漂浮哀嚎。
「那你就做點什麼!」希爾薇雅攪動著手指,乞求道:「爵士!皇帝派你來,是保護正信徒居民的!你現在就可以保護一個!」
至於赫特堡,據說已經看不到一個教皇派居民了,這些居民全部被驅逐到了河邊,任由赫特堡的弩手射死。這個消息讓希爾薇雅頗為震驚,在她的記憶之中,赫特堡是一座學士之城,那裡曾經為世界各地的信徒印刷著神聖經文,不光是經文,那些精美的詩集、武功歌繪本,只要翻開最後一頁,都能看見赫特堡的標記——兩柄交錯的長戟。每一個識字的諾曼人,都會天然地親近赫特堡,把那裡當成知識傳播的中心,無數的赫特堡學者曾經著書立說,為了一些奇怪的道理辯論不休,赫特堡還流傳著一個美譽:為了換上一副更精美的插畫,印刷作坊的主人不惜毀掉數百本成書。
接著,士兵用劍刺穿了納斯爾女人的肩窩,刺碎了她的心臟。
那個在尼塔勇敢站出來保護平民的騎士,那個在埃辛城努力援助落難者的貴族,那個一路與她艱難旅行的難友——絕不是眼前這個冷酷的軍人。
如今的赫特堡怎麼了?竟然自相殘殺到了這個地步?
希爾薇雅哭泣著離開了。
這些難民的家園已經被納斯爾士兵焚毀。
「我的孩子——」女人哭著哀求著士兵。
隊長有點後悔對這個女人輕言細語,他看了看另外兩個士兵,他們當即會意,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女人的肩膀,把她拖向哨塔的後方。
這句話,使用納斯爾語說出來的。
但是子爵終究開口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不要讓希爾薇雅女士知道。」
有個士兵突然對女人說了一句話:「姐妹?」
希爾薇雅看見士兵從哨塔之後走出,她知道行刑結束了。
士兵們點了點頭:「大人放心吧。」
但是接下來,埃斯墨想起了他是誰:一個來自遙遠鄉下的貴族,因為皇帝的賞識,他才能領有一軍,他是皇帝忠誠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鷹,他是皇帝忠誠的犬,他不該做出惹皇帝生疑的事情,他也不該做出讓自己受到非議的事情。
「你下去了,她和孩子都會死,你要相信我。」埃斯墨看著希爾薇雅的眼睛說道:「我比你清楚士兵的秉性。」
這些難民來自三個不同的地方,以烏姆人為主,克拉拉城少一些,還有一群來自巴龍堡的制桶匠。
士兵們已經將女人帶到了哨塔後面。
帝國士兵們堵在哨卡口,一個個地搜查著途徑的北方人。
哨塔後面。
在走動的時候,她不小心踩到了一個士兵的腳,下意識地說了一句「抱歉」。
女人在慌亂之中猛然聽聞母語,忍不住抬頭看了士兵一眼,這一眼,要了她的命。
「北方人?」
女人站起來,試圖奪回孩子,但是周圍的士兵已經佩劍出鞘,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在高處目睹了這一切的希爾薇雅準備衝下去解救那個可憐女人,但卻被埃斯墨捉住了胳膊。
希爾薇雅嗔怒地說道:「陛下託付你的重任,可不光是與北方異端諸侯作戰,更重要的是保護居民。這些居民失去了家園,你卻對他們不管不顧么?」
兩個士兵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埃斯墨對難民失去了興趣。
這紋章已經很久沒有被諾曼帝國的人知曉了,皇帝命人查閱了托利亞家族的歷史,鄭重地為托利亞家族恢復了家族的榮譽。
埃斯墨從巨大的榮譽之中回過神來:「沒什麼,遇到了一群北方人。」
他知道他是個除了皇帝毫無依靠的貴族,他知道他是個藉著平叛才能活下來的戰士,他知道他是受到上帝垂青但被大貴族鄙視的鄉巴佬。
她面色蒼白,心如死灰。
士兵們捏開了小孩的嘴:「小崽子會說話了嗎?」
「估計是吧。」埃斯墨含混地回答說:「也說不好,許多納斯爾間諜就混跡在其中,士兵正在逐一排查,馬上就把他們趕走。放心吧女士,我們會平安的。」
「他不會!」女人尖叫道:「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懂!放了我們吧!我丈夫的父母就在諾瓦城,讓我走!」
女人如今只是顫抖、流淚,嚎哭和哀求卻是已經失去了力氣。
這一下,北方人茫然了,他們的家園已經被焚毀了,又不能繼續南下,他們不知道能去哪裡。
女人哆哆嗦嗦地說:「慈悲—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女人跪地,握住了雙手,抵在額頭,最後一次祈禱。
「皇帝的外甥被納斯爾人捉去,割成一千片餵了豬,」士兵們冷酷地笑了笑:「你不用指望活命了。」
埃斯墨搖了搖頭,離開了臭氣熏天的哨塔。
「正信徒不會去納斯爾,更不會娶納斯爾婊子!」士兵隊長看著那個小孩,不禁想起了家裡的小兄弟:「他不會記得的!你現在老實地去哨塔後面,明白了么?」
現在,士兵卻告訴他們,任何敢隨意前往諾瓦的北方人,都會被當成間諜逮捕起來。
屍體中間,有一個烏姆人,只有一條腿。
一個諾瓦城的士兵運氣很好,他發現一個老頭行走緩慢,就把他拴在一隻木桶上,逼老頭喝水。士兵在水裡面加了催便的樹葉,老頭每一次拉屎,士兵都會讓一個隨軍的小孩去沖洗木桶。一天之內,老頭就拉出了三枚戒指、十二枚金幣、六七顆刀工精美的藍寶石。這個士兵立刻就成了帶著味道的富人。
女人死了。
「媽媽!」
「我從來沒有忘。」埃斯墨回答道。
在騎手們的胸前,都綉著托利亞家族的新紋章,三片船帆。
希爾薇雅愣了一下:「這些人也是正信的居民吧?」
納斯爾士兵還算好的,戰爭結束半個月內,納斯爾士兵就會停止殺戮,但是其他異端諸侯就不一樣了。
別的士兵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有個托利亞家族的士兵費盡心機,才從一個女人嘴裏敲下來了兩顆金牙,還被女人狠狠地咬了一口;
烏姆人曾經激烈地抵抗過納斯爾人的入侵。
女人立刻明白,她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埃斯墨子爵逆行穿過了一群難民。
埃斯墨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希爾薇雅卻抽出手來,打了埃斯墨一巴掌。
在一個帝國士兵看守的哨卡外面,數百北方的難民擁堵著,等待排查。
聽聞到外面的喧嘩聲,希爾薇雅掀開了馬車的窗帘,探出頭來詢問埃斯墨:「前面出什麼情況了?」
「媽媽!」
他們的士兵援助著北方各個城鎮,在北方軍團南撤之後,烏姆士兵成了當地教皇派的庇護所。北方人最開始都是朝著烏姆城逃亡的,他們剛剛在那裡安置家業,納斯爾侯爵就攻破了烏姆城,不願意改宗的居民受盡凌|辱之後,只得再次南下。這一次,他們又能去什麼地方呢?
「是的。」埃斯墨點了點https://m.hetubook.com.com頭:「北方的諸侯打成一片,納斯爾人到處捕殺正信徒,這些人就逃到南部來了。」
兩隻靴子似乎不是一對,這可能是士兵們沒有把靴子拿走的原因吧。
有個萊赫雇傭弩手心思縝密,他說難民身上帶著瘟疫,以此為借口,他逼迫難民交出他們身上的衣服,幾天下來,這個弩手弄到了十幾套很不錯的成衣。
女人的孩子還在大聲哭泣著,他被從母親的懷抱中奪走,他伸出胳膊上下揮舞,他想要回到溫暖的懷抱,他想要聞到母親熟悉的氣味。
另一個士兵解釋說:「會說話,就記得事情了。十幾年後,那小崽子會想起來是誰殺了他媽。那個時候,他會去納斯爾加入異端的。」
他走到了哨塔的背後,看了看那些堆積在一起的屍體,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們聽了惡魔的蠱惑,竟然跑到南部來送死?」
他們本來準備逃亡到諾瓦或者教皇領地去尋求庇護的。
「大人,」一個士兵說:「小崽子會說話了。」
埃斯墨說:「我的士兵在盡忠職守。沒有這些士兵,我們就不能打敗北方的異端,那樣的話,更多的居民會淪為難民。希爾薇雅,我也不想看見這種景象。」
諾瓦士兵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看啊,我抓到一個納斯爾間諜!」
埃斯墨對於這個脾氣暴躁的難友沒有辦法,只能耐著性子跟著她朝著前方走去。
她只能朝著前面走去,走向了一片看起來稍微乾淨的地面。
女人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馴服地跪下了。
難民所有的財產都會被士兵們勒索一空。
埃斯墨忍不住想要滿足難友的願望。
看著女人的背影,兩個士兵走到了埃斯墨的身邊。
她哭起來,對著士兵們下跪:「慈悲!」她用含混不清的諾曼話說道:「我是正信徒,侯爵大人驅逐了我,我和丈夫逃到了烏姆城,然後南下。我的丈夫是諾瓦人,是諾瓦人啊!我丈夫家就在諾瓦,我是去投奔他的父母的!慈悲!」
一個騎兵則扒下了一個女人的長裙,用刀子割下了她穿著的守貞鎖。女人光著屁股哭泣著,說這是她丈夫臨死之前留給她的遺物,騎兵嗤之以鼻:「你該感謝我」。說回來,這守貞鎖當真奇怪,它一看就是尼塔貨,但是銘文卻被刻掉,上面寫的話從「保護貞潔」改成了「保護財產」,也不知道尼塔鎖匠抽什麼風;
她說了好一會才發現,這個詞已和_圖_書經不能讓士兵們產生任何觸動了。
埃斯墨扭頭:「哦?」
希爾薇雅站在哨卡的高處,遠看著灰撲撲如同蟲子一樣的難民,心如刀絞。
士兵抽出了劍。
「跪下來,」士兵指著她的膝蓋:「把眼睛閉上。我是最快的劍手,你不會受苦的。」
兩個士兵捉住女人的肩膀和腳,把她丟到了一個巨大的墓穴之中,在那裡,許多納斯爾、波美尼、赫特堡的異端居民堆疊死在一起,還有一些膽敢反抗帝國士兵的難民,也被處死在這裏。
女人惶惑地抬起頭,看了看這個高大的諾瓦士兵:「什——么?」
天氣已經轉冷,許多難民卻被奪走了衣裳。
「慈悲,大人,慈悲!」女人哀嚎著。
士兵們讓開了一塊空地。
如今,有一面繪製著風帆紋章的橡木盾牌,高高地懸挂在皇帝陛下的封臣大廳之中,這面盾牌與那些家喻戶曉的大家族盾牌並排懸挂著,每當想起這項榮譽,埃斯墨就免不了激動難當。
希爾薇雅的話讓埃斯墨頗為詫異,這些冠冕堂皇的說法,不該像是一個聰明的姑娘說出來的。
每當途徑一個城鎮的時候,這些難民都會被當地的士兵劫掠,孩子會被同路逃難的居民賣掉,以換得一頓飽餐;年輕的女人會被迫嫁給那些找不到老婆的南方人,以便安身立命;許多北方工匠被迫簽署了苛刻的契約,為了尋求一個安身之處,不得不把自己賤買得如同奴隸。
一個士兵看了看遠處的隊長,隊長點了點頭。
「你是哪裡人?」有個士兵詢問她。
埃斯墨嘴唇動了動,他看了看遠處希爾薇雅越來越小的背影,他知道,他依然能夠挽回希爾薇雅。
如今,為她哭泣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她的孩子,一個是個來自尼塔行省的修女,一個是她的至親,而另外一個她永遠無法結識了。
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被攔下了。
希爾薇雅聽說過赫特堡的故事,從十幾年前開始,新教義派的居民就遭到不斷地驅逐和迫害,許多家喻戶曉的作家和神父被公開燒死,女人只要識字並且公開表達過意見,就會被懷疑是女巫並遭到剃髮羞辱。可是這種事情縱然不對,也不至於引起這麼大的報復吧。如今新教義派左右了赫特堡伯爵的內廷,他就四處屠殺教皇派居民,日後教皇派的顧問佔據了他的內廷,他難道要把領民全部殺光不成。
士兵便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姐妹,跪下來。」
這些最終和圖書有了落腳之處的難民還算幸運的。許多難民不斷地遷徙各地,要麼糧草耗盡餓死原野,要麼就淪為盜賊被本地居民弔死。
這個女人驚慌失措,她低頭看著地面不敢出聲,懷裡的孩子受到了驚嚇,哇哇大哭起來。
一個托利亞家族的騎士為子爵解了圍:「女士!我們曾經幫助過一群難民,結果他們都是納斯爾士兵喬裝打扮的。在所有人入眠之後,這些難民掏出了匕首,割斷了我們人的喉嚨。不要相信北方人,他們個個聽過惡魔的蠱惑,都是善於偽裝的。」
士兵抽出了劍,垂直向下,輕輕觸碰在女人的肩頭。
孩子喊出了這個詞。
這些難民失去了衣服,也失去了最後的尊嚴。他們或蹲或跪,朝著路過的任何人乞討。那些男男女女把做|愛當成了唯一的娛樂,就在哨卡前面,一群分不清性別的人正在公開交合,士兵們大為興奮,對著難民連吹口哨。在哨卡的後面,則是一片教堂的墓地,墓地裏面堆滿了死人,教士們已經不堪重負,每天都派人朝著士兵們抱怨,說北方死人太多,他們的地下墓穴都塞滿了。即便如此,許多難民臨死之前,還是會儘力走到教堂之中等死,他們被教士丟出門去,又會爬回來翻進圍牆,他們似乎有一種信念,只要死在了上帝的庇護所中,就能登入天國,與人間的一切苦難告別。
士兵們被帶著納斯爾口音的喊聲吸引了,他們紛紛扭頭看著這個小男孩。
「納斯爾人,有什麼好說的。」一個士兵從女人的手中奪走了孩子。
「你的士兵在殺害平民!」
希爾薇雅跳下了馬車,自顧自地朝著前面走去。
他腿上穿著一隻靴子,脖子上還掛著另外一隻,斷折的拐杖靜靜地丟棄在一邊。
子爵的身邊,一群騎手正在用劍鞘毆打著哭啼不止的北方人,防止他們之中有人對子爵大人不利。
難民們都被嚇白了臉,一路之上,他們都接觸過這個女人,知道這個女人是個沒什麼主見的苦命姑娘,一心只想帶著孩子逃走,沒想到還是在南方被發現了身份。當然,也有不少難民第一次聽說這個女人是納斯爾人,許多難民甚至開始叫好,說納斯爾人都該死!
「你忘了你是什麼人了!」希爾薇雅說道。
「別胡鬧了。」埃斯墨說:「我們會留下那個孩子,這已經是恩慈了。希爾薇雅,戰爭從來都是這樣。」
「我的丈夫在烏姆城上戰死了,我的丈夫是正信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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